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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恋美色是君王大忌!”谋士跽坐,毫不退缩地直直盯住主位上的人:“殿下以后得了这江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美丽的女人是祸水——当今的陛下手腕足够强硬吧?可若非为了皇后,此刻南朝梁庭已是他掌中的玩物。皇后已经成了他的弱点,殿下难道也想做女人的裙下之臣吗?殿下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就不应该为女色所左右!”
霎时间室内针落可闻。
元彻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冷笑:“好一个心怀天下、志在四方!你可知道,这话是僭越天子,足以诛灭九族?”
谋士坦然道:“若梁王殿下不曾心怀天下、志在四方,那在下何必选中殿下作为主君?”
元彻紧紧盯住谋士镇定自若的面孔,眼睛里锋芒逼人、杀机锋利。谋士寸步不让,坦然对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可说是最亲密的伙伴。看着面前这个咄咄逼人、不肯退让一步的少年,谋士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青涩模样,当初自己正是看中了他眼里那点儿微弱的野心,下决心一搏。直到这几年一路走过来,他也渐渐知道,梁王当初那点儿微弱的野心竟是因为一个女人而生,如今……也算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吧——
“先生所言极是,我许下的誓约,未曾一日敢忘。”他转眼看向谋士,眼底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慢慢道:“这一生,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能让我沉溺了……”
谋士心中震了一下,蓦然抬头看向梁王。这些年这个青涩少年的心思越来越深沉,几乎没有人可以窥视到他的内心世界。这样的人,心中若非有不可触及的的禁忌,绝不会露出这样哀切的神情。
当谋士想从梁王脸上读出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完全掩去了眼睛里的情绪。他神色如常,正色道:“彻定会遵守与先生的盟约,孰轻孰重。彻会认清。”
谋士黯然,知道多说无用,只得住口。
也许正如那高高坐于须弥宝座上的皇帝陛下所说——这个世上,很多人都是孤独的。也许他们站的很高。但是身边却没有可以陪伴着并看一片江山的人。人的一生,如果所有的风景都是自己看,岂不是很寂寞?
出了厅堂,大雪依旧。谋士看着前方一片苍茫的混沌世界,低语:“天地都寂寞啊。”
夕阳锦绣。
帝都古老的威严雕刻在青石古城墙间。醉卧在高斫的琉璃飞檐上,勾勒在绵延三千里的大运河图纸中。长安百姓们脸上都有些懒洋洋的满足,哪怕现在正是春冬季节交替的时节,夕阳是粘稠的,温度就像汤锅里半热的米粥,街道上有一种秩序周密的齐整。
自皇帝下令复立佛法以来,这京城就没有闲下来过。帝都大大小小的佛寺每日都在为卧病在床的皇后念经祈福,宫中开设的宝慈堂更是昼夜不停。
“你怕死亡吗?”
“怕……我怕再也不能陪他一起看这天下——”
她也许是变了。以往遇到这种境地,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如果真的死了,元乾会不会放开手脚去对付碍手碍脚的门阀世家。顺手一道铲除独孤氏。而今,她却对他说:“人生虽有苦难和危险,但每天总有新但阳,每个黑夜之后又有新的一天。”
她已经看开,人活一世不能什么最重要都想不明白,什么都想抓在手中的人,反而什么都抓不住,徒剩一场镜花水月。
早春的最后一场雪连着下了三天,到第四天才放晴。
阿芫裹着狐裘坐在檐下晒太阳,元乾就坐在旁边看着她。阳光融融的,没有风的时候晒在身上,很暖和。院子里积雪很厚,但已经开始融化了。宫女们拿锹和簸箕来铲。大多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玩性浓的时候。起先忌讳帝后在不敢放肆,后来看两人都和颜悦色,便打闹起来,雪球来去,一片笑声。
她倚在他怀里看天。天是湛蓝的,一场雪后,把天幕都洗刷干净了。抓着他的衣袖,阿芫笑容恍惚:“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真好……”
她半蜷在元乾怀里,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温暖,然后仰起脸,贴着他颈间搏动的脉,细碎说着,“我罪孽深重,所以老天爷要提早收了我去。以后陛下统一了这天下,一个人在高处看风景可怎么好?”
他用力抱紧她,“不要胡说,世上没有人敢裁决你的生死。有我在,你会活得好好的。”
她听了,觉得有些凄怆,却对死亡并不恐慌,她撑起身子支在他膝上,轻声问他,“陛下,你将来会册立别人做皇后么?”
元乾半眯着眼睛看她的脸,一如初见她时,强烈的视觉震撼撞进他心里来。他对她的心,这些年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手指在她眉间描摹,语气轻缓:“皇后是朕少年思慕的人,得之乃元乾大幸。必珍之爱之,无人可出其右。”
阿芫觉得自己总在笑,虽然很吃力,却很幸福。这笑容像天上轻渺的云,慢慢落下来,吻在他唇上。
“好,说定了……不管你以后遇到多漂亮、多喜欢的嫔妃,都不能封为皇后。”她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着。
因为,等我们都离开人世之后,我只想,和你一人合葬——
阿芫忽然甜甜笑起来,艰难地从元乾怀里起身,去搂他的脖子,“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有风吹起她的头发,纷纷扬扬,和他的发髻纠缠在了一起。
高大广阔的殿宇前,有两个彼此依偎的身影,这冷气森森的建筑顿时有了人情味似的。阿芫以前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皇后,皇后要端稳从容,同皇帝在人前不能过于亲近。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去忧虑了,就这样静静和他待在一起,似乎连时光都温柔了。
她真正像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儿,转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狡黠道:“陛下给我洗头发好不好?”说着,语调故意变得有些委屈,“从我生病至今,除了念奴时不时给我擦擦,头发还没沾过水呢……都臭了……”
元乾被她说得没办法,阿芫就拉着他的手,悠悠摇晃起来,“我晒得脸都痛了,要晒褪一层皮你才高兴么?你看我的脸……”她又把脸颊凑到他眼前,“是不是都黑了?”
他没憋住笑出声来,朝着她脸上亲了一下,“白得晃眼,哪里就黑了?”阿芫立刻眉眼俱笑。有很多人夸她美,可别人说这话是一回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元乾把她的小心思洞察于心,大手一拍她的脑袋,“走……给你洗头发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