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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森冷如刀,谢非羽御剑凌风,不敢稍作休憩。路凡实在情势危急,但见他面红引赤,双目紧闭,急促喘息,伤口仍在流血不止,谢非羽替他挡去一手又一手的鲜血,惘然思量,原来一个人竟能流这么多血。
他不再扛着路凡,而是将他和闻莺对掉了位置,抱在怀中,又防气血冲逆,连点了他周身大穴,忙碌施为一番才发觉路凡竟睁开了眼。
“师兄……”他轻轻道:“师兄,我好冷啊。”路凡往日寒症发作时从未叫过一声冷,如今神志浑噩,难得显出软弱之态。谢非羽二话不说补了几道防风咒,再将里衣散了,拢他入怀,以自身体热助他抗寒。
“这样可暖和些了?”谢非羽温声道:“莫怕,再有两盏茶我们便能返回清冥,到时叫芍姑娘……”
“不要芍花相!”路凡奄奄一息,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势。
谢非羽本想问明缘由,转念一想在此生死关节,只消顺着他的意,便笑道:“好好好,咱们不叫芍姑娘看。”
路凡觉出他的敷衍,心火愈旺盛,眼中血色翻涌,扭头不应,却见身下黢黢山河如漂浮在血海中,被森白月光照亮,成了一堆堆白骨岛礁,他见此异象,又心生惶恐,索性把头埋在师兄颈窝,闭眼不看。
路凡的呼吸潮热急促,打在谢非羽皮肤上,激得他汗毛直立,心中惶乱,不知该做何等反应,只得沉默催使流火,急刺向清冥山。待入山大阵前他往腰间一摸,惊出了一身冷汗,青圭不见了!青圭有验证身份之效,铭牌丢失他岂不是过山门而不得入?
好在此时幽光一闪,夜色荡起涟漪,芍姑娘急冲过来“非羽,怎么样……”话未说完见三人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也不知受了多重的伤,惊叫一声,拉着他们进了屋,手忙脚乱地施针上药。三人中闻莺先后得路凡和谢非羽护持,虽昏聩至今,却并无大碍。谢非羽与血魔格斗时挨了他数拳,内脏受伤,方才又过度驭使灵剑,吐血如注。其实也只是看似凄惨,被芍姑娘轻柔草木之力笼罩片刻后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唯有路凡浑身战栗,面色苍白如死,鼻息渐渐低弱。芍姑娘急出了眼泪:“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恢复了灵台?他现在灵力逆冲暴走,我是救不活啦!”
谢非羽急得团团乱转,喊道:“紫光夫人何在?我寻她来!”
芍姑娘道:“玉衡山上还是我熟路,你在这里看护他,以金火灵力护住他心脉,能拖一刻是一刻。我去群玉殿中找师尊去!”
谢非羽立马与她换了手,摁在路凡心口,灵台沉凝,源源不断地将金火热力鼓向路凡心口,并将绵密寒气引渡到己身,很快左手麻痹如坏死,寒气犹在继续上行诸天。
他灵核中那只把头蜷在翅膀下的凤凰猛然振醒,嘎嘎乱叫,羽翼掀起火焰,初时威风凛凛,到后头越扇越慢,似要累得虚脱。
苦熬了没多久,远远听到剑风叱咤声,紫光夫人云鬓未盘,一脚踏进门,当先喝道:“闲杂人等都出去。”谢非羽抱着闻莺便要掉头出门,被路凡扣住手腕,哀哀求道:“师兄,你别离开我。”谢非羽转头见路凡漆黑的眼瞳里惊恐弥漫,心尖一颤,顿生不忍之意,方欲求紫光夫人通融,紫光夫人干练地卷起袖子,嗤笑道:“小两口子生死离别啊?!快滚,别妨碍我!”
谢非羽听她话中意思,似在说路凡如今境地也算不得甚么,远不至“生死离别”,心中大慰,对路凡道:“你莫害怕,我就在屋外,绝不离开你。”说罢狠心甩脱了路凡的手。他若是知晓路凡此时神智早已不清,一线清明全维系在他身上,断不会做出此番抉择。
谢非羽清淡的气息一离开,路凡便似被扔到了无人的荒原,什么都看不到,什么听不到,徒剩磅礴杀机在五感断绝的黑色心海中翻滚。有谁讥嘲笑道:“看吧,他必将再一次离开你!再一次背叛你!置你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随后路凡迷狂的视野中浮起千亿幻影,梨花淡白柳深青,白是秋霜白发,青是春衫浅碧,都作清风明月入怀。未料下一刻白是白刃在喉,青是青冢万古,欢情浓时刀剑相向。
***
谢非羽与芍姑娘将昏睡的闻莺送回群玉殿安顿,往来不过半盏茶,独返庭中时却见方才还盈盈如云的海棠树惨遭谢顶,满地落红狼藉,枝干上数道剑痕深刻,纵横交错。
正不明所以然,紫光夫人展袖疾退出房,身影宛若游龙,长发凌乱,面色沉凝,如临大敌。
她凤眸一扫谢非羽,似痛恨似惋惜:“快布缚神阵,当场诛杀路凡。”
谢非羽惊怒喊道:“路凡何辜!竟致死罪!”
“走火入魔,神识不复。”她言简意赅,双手飞快结印,紫袖纷翩如云。
谢非羽二话不说就往屋里闯,走不到两步,杀机如猛虎出匣,溢满整个庭院。凡它所经行处,草木摇落,摧败零落,迅速结成森寒的坚冰,并向四周不断蔓延。谢非羽不防之下受了重击,凌冽风刀直捣灵台,甚乎带着点熟门熟路的亲昵。他哇地吐出一口心头血,较之刚才不知伤重多少。
紫光一脚把他踢回自己身后,胡乱往他嘴里塞了几颗丹药,自己也不好受地咳了一声,恨恨道:“这是什么阴邪功夫,竟能攫取生力!”
谢非羽一边吐血,一边连滚带爬出了她的庇护,往房内踉跄而去。“没事!他认得我!”他其实并无没底气,却未想到杀机真的没有再攻击他,只是在他四周暴力劈砍,形成了一个风之漩涡,偶尔发丝扬起,嗖地连根斩段。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灯烛已被打翻,却并不是漆黑一片。明月流照在塌坯的屏风帷幔之间,照亮了蜷缩在地的人形。此刻被他的脚步惊动,那瘦弱的躯体瑟缩了一下,发疯吼道:“快滚!别靠近我。”
谢非羽停住脚步。
月华流照在路凡光/裸的脊背上,如一头受了伤的独狼,弦月紧绷,蓄势待发。但他又紧紧闭着眼,睫毛被汗水濡湿,疯狂颤抖似一只暴风雨中的蝴蝶,不堪一击——这种混杂着强悍和脆弱的姿态,果然还是他的路凡,而不是某个神话中的人物。
他心中方定,一面低语一面接近路凡,“路凡,是我,谢非羽,别怕,是我……”他的呼吸喷在路凡的后颈,路凡似又回到了以前练剑时,“格挡,好!空山新雨后立剑,转返景入林……”那时师兄温润的吐纳也是如此安心地陪伴着自己,依稀淡粉天雨中,生生世世皆如此。
他的杀机瞬间蛰伏,恹恹软倒在了谢非羽怀里。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路凡的声音嘶哑如干涸十年的河流,勉强扯出一个云开雨霁的虚弱笑容。
谢非羽暗自叫冤,何来个又字?轻柔地将他汗津津的头发从额头上拨开:“我去帮你倒杯水。”
还未起身就被反手抱住了,路凡厉声道:“不许走。”
谢非羽无语,索性放松了身体,把他揽在怀里,慢慢说着话。
“师兄……我刚才难受得很,脑子里像有个人在大喊,浑浑噩噩只想杀人。”路凡轻声坦白,不安地低下了头。不是像,是真有。谢非羽抚摸着少年柔软冰凉的头发,愤愤想到:才刚刚解除灵台封印,就那么迫不及待了么,天帝姜桓。
虽然在初民神话中他是位恩慈如雨露的救世主,不仅带领人类反抗上古大妖的奴役,更在洪水浩劫中以阎浮巨船留传人类薪火。之后合纵羽帝萧韶,斩杀龙族战神玄嚣,可谓开天辟地以来第一贤明君主。其实真实个性又残暴又冷酷——据作者表示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黑料,然并卵,还没扒完就坑了。
如何是好?谢非羽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路凡的头发和脸颊。先不管天帝秉性如何,今日路凡“入魔”一事已成板上钉钉,伤人犹可推脱灵力暴动,攫取草植生力却是彻头彻尾的魔道手段了。
其实也不尽然——小说中三大古神都可通过万物献祭而提升能力,只是万年无神,种种神通都已被遗忘殆尽,更何况谁又会想到一个还没有筑基的外门弟子竟会是天帝转世?难怪书评区对路凡的爱称是——实力背锅侠。
路凡被谢非羽摸得很不对劲。
(此处觉醒,请接作者有话说)
谢非羽见路凡像触电般弹跳了一下,随即神色恍惚,表情空白,呼吸急促,但似乎并无不适,便安心继续,引导自身金火灵气向路凡灵台更深入地探去。
他灵台初解,呈现出一片空濛的冰冻海面,冰层极薄,可清楚见到苍冷幽蓝的冰面下海水的流动——这是由于路凡灵能稀薄之故。但这片海域又是如此的无边无涯,八方皆望不见尽头,竟叫人心生恐惧之感——灵海无边,却是因为天帝的缘故了。
谢非羽的灵力化作一只双翅平张的火红飞凤,低低滑行在冰面上,不断靠近冰原的正中,灵核。
那里的冰面却是破裂的,无数浮冰漂浮移动,其中最为高耸的冰山正在融化,倾泻成浩荡瀑布,震天连响,偶尔直接带着大块冰山砸落海面。
谢非羽大骇,灵台正中的坍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修道者的不断死亡。
他驱使凤凰继续逼近冰山,直到达到前所未有的亲近——一般这种亲近只有在双/修时才会发生。
凤凰扇动翅膀,盘旋在冰山上空。只见在一片昏芒的飞雪溅浪间,一个着玄冠玄服的高大男子负手而立,威之如神,炎之如日。
谢非羽心头一片霎白的冰冷。
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