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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走嘛,走嘛。”
金子小手使劲儿地拍打厨房的门,他仰头看着正洗碗的母亲,两眼满是期待,不停地催促着。
“等会儿哦,娘马上就洗完了。”
苏妫将洗过第一遍的碗放进盆里,然后用葫芦瓢从后锅里舀出滚水掺进凉水里,开始洗第二遍。这臭小子最近串街串上瘾了,每天吃完早饭雷打不动,催他母亲带他出去玩。
水珠溅在了脸上,苏妫用袖子蹭掉,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大肚子,肚子在这两个月里又大了很多,许是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了吧。
之前巧颂和欧阳浅盈来樽山后,姜之齐本来打算让这两个女人当丫头,全心伺候苏妫,谁知苏妫根本不领情,第一顿早饭就冷冷地拒绝了。
她说自己的事,自己胎,自己可以照顾。
聪明如姜之齐,自然知道苏妫的想法。当年婵王妃的死,不就是被有心人在暗中下毒了么。姜之齐也怕苏妫有生命危险,便吩咐下去,等他和夫人用过早饭后,才许巧颂和浅盈自行做饭吃。
这可把姜之齐给累坏了,他心疼苏妫脚常肿着,便想让她多睡会儿懒觉,于是每天早早起来给这女人做饭,或小米粥馒头,或瘦肉粥蒸饺,或包子小菜,总之花样翻新,将这命里的天魔星给伺候的舒舒服服。
饭他做,碗归苏妫洗,用罢早饭后,姜之齐就下山去军营巡视去了,他自从将山贼收编后,就一直忙军营里的事,如今过去四个来月,这些野路子兵竟然渐渐上道,有了点正规军的感觉。
厨房里的事忙完,苏妫回上房去梳妆换衣,每次去县里,她总要拾掇的很齐整。才刚在两腮抹了点胭脂,门帘就被人掀开,原来是欧阳浅盈。
“苏姐姐,你真美。”浅盈站在门槛上,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苏妫,叹了口气道:“如果浅盈有您一半姿容,也不至于,”说到这儿,浅盈便不再往下说了,她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之样。
“盈盈,进来吧。”苏妫从首饰盒里挑出对用孔雀羽毛做成的耳环,她对着镜子戴好,淡淡笑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我,”话到嘴边,欧阳浅盈始终没有说出。这女孩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眼中又闪过抹狡诈狠毒之色,只见她狠狠地咬了下唇,转而走到梳妆台前,从案桌上捡起支步摇,弯腰帮苏妫插到发髻上。“盈盈年幼无知,屡次惹三爷和巧颂姐生气,这两个月来多亏苏姐姐的悉心照顾,如果没有您,我想必早死了。”
这话倒不假,苏妫确实挺疼这个小姑娘的,不仅前段时间大发雌威,不许姜之齐再碰她,还时不时塞给她些散碎银子,给她说: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就去买,别委屈了自己。
“盈盈,我问你个问题。”苏妫将欧阳浅盈的手拉住,抬头看着小女孩,柔声笑道:“你想不想离开三爷?”
“啊?”欧阳浅盈显然没先到苏妫会问她这么个问题,当即呆住。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苏妫只觉得浅盈的小手十分冰冷,她看着女孩,十分真诚道:“你想必也能看出,三爷根本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你才十五岁,不该被他困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
“苏姐姐,”欧阳浅盈笑着打断苏妫的话,她眼眸低垂,嘴角含着抹苦笑,凄然道:“谢谢你的关心,你是个好人。只不过盈盈的命,早在家父被斩首那日,就已经注定了。”
苏妫放开浅盈的手,这个女孩现在的想法,跟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不过有些事,还是要自己想通,才能解脱。
苏妫从炕上拿起把做工精致的小香扇,边扇边往外走,她抬头看天,碧蓝的没有半点云。回塔县到了六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虽说现在还在早上,可外边的蝉已经开始嘶鸣了。
巧颂正在院中拆洗床单被套,她见苏妫出来了,忙将蹲在盆边玩水的金子抱起来送到苏妫跟前,轻笑道:“您这是要出去吗?”
“利大人昨儿个差人给我带了口信,说是有点私事要当面与我说。”苏妫现在肚子大了,抱孩子有些不方便,她扭头对一直身后的欧阳浅盈笑道:“盈盈,你和我一起去县里吧。”
欧阳浅盈巴不得苏妫这么说,她忙抱起金子跟在苏妫后头,一起下山去往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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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浅盈看着苏妫的背影暗叹,这女人就算身材臃肿,可还那么美,浅盈心中不禁生出好大自卑来。从方才到县里起,好多百姓争先上来跟这位三夫人打招呼,还有的从家里端出饭食来请夫人吃。三爷剿灭了山贼一窟鬼,又给百姓放粮放钱,谁不打心里感恩他?所以他们就要对天仙般的三夫人好。
“盈盈?”苏妫用手在正在发呆的浅盈眼前晃了晃,她扭头看了看对面的小茶楼,对浅盈笑道:“我去和利大人说几句话就出来,你带着金子就在附近转转,别走远了。”
浅盈亦看向小茶楼,这茶楼在县里人最多的地方开着,匾额题着‘辛氏茶庄’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浅盈旧日里在深闺里临过碑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练武之人所写。
“姐姐你就放心去谈事情吧,若金子在跟前哭着吵闹,倒叫利大人看笑话。”浅盈笑起来时嘴边会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甚是可爱,她眨着大眼睛乖巧道:“我带金子去前边买个糖人就回来,总要满足这小鬼头。”
苏妫听了这话,笑着点点头,便抬脚往茶楼走去。
这辛氏茶楼从外面看挺普通,里间却装修的清雅,大堂正中挖了个池子,池子里放了个石头雕刻的小假山,假山下还有手掌大小的亭子,巧的是假山顶上正源源不断地往出淌白烟,烟雾将山和池中的水笼罩住,真有种蓬莱仙岛的感觉。
苏妫知道,这是因为点了‘倒流香’的效果,这倒流香与普通的熏香不同,寻常香点了,香雾是往外扩散,而这倒流香则是往下走,似云雾,又似流水。
“三夫人,这边。”利昭长身玉立在一间题着‘采菊东篱下’的雅间前,他笑着请苏妫进去上座。
利昭今日穿了身家常玄色衣裳,他直视苏妫点点头,就算见礼了。
“利大人好。”苏妫亦点头回礼,四个月前与这传说中的雪狼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男人有双大花眼,周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鼻梁异常高挺,叫人见之有种压迫感,怪的是他自鼻子以下的皮肤很是细嫩,有如二十许岁般。若是上半张脸代表铁面无私的‘武’,那他下半张脸就是风度翩翩的‘文’了。
“夫人真是好大胆,如此毫不顾忌地打量本官。”利昭的声音有些冷漠,可却沉厚,倒与他彪悍强健的身躯相配。
据说这雪狼利昭除了皇帝,从不肯将他这颗倔强的头颅低下。苏妫毫不畏惧地迎上利昭能将人看透的眼,淡淡笑道:“大人不也看我了么?”
天下间的男人看自己,要么是带了*,要么就是霸道,还有的不敢直视,只是偷偷用余光瞅。唯有这利昭,眼里没有半点感情,真是君子坦荡荡。
“哈哈哈!果然不愧祸水之名!”利昭拊掌大笑,他给苏妫倒了杯茶,脸上没有半分看不起之色,多的是欣赏。“听说三爷看您看的紧,夫人每次来县里逛,后头总会跟着一两个身手了得的小将,今日他怎么放心你一人来县里?”
苏妫用小香扇慢悠悠地扇凉,她透过竹帘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若有所思笑道:“因为来见利大人,所以三爷放心哪。”苏妫回头看利昭,轻笑道:“听闻大人昨日才从长安回来,不知您要给妾身带什么消息?”
苏妫知道利昭是姜铄心腹,她以为这男人也会宣什么口谕来,谁知利昭竟然正色道:“韩度的消息。”
“韩度?”苏妫心忽然跳的很厉害,已经有四年多没见韩度了,怎么这利昭会这么说。
利昭虽被人唤作酷吏,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他瞧见苏妫神色有些异常,眼圈也红红的,忙道:“夫人莫要激动,先喝口热茶。”利昭又给苏妫续了茶,低声道:“本官在回西州的路上遇见了老朋友韩度,一问之下,才知他也有意来回塔县。”
“他,他要来这儿?”苏妫手有些颤抖,她的韩度,她的亲人,她的依靠,她的公子,她的小叔,他真的要来么。
“不错。”利昭点点头,接着道:“韩度原可与本官同行,可他家女儿半路上生病了,所以他就暂停下给女儿看病。韩度托本官给他的亲戚,也就是夫人您带消息,他叫您好好养身子,万事小心,等孩子病好些了他就启程。”
“不语病了?”苏妫也顾不上避嫌,她慌忙抓住利昭的袖子,颤声道:“她得了什么病,严重不,看了郎中没,吃药了没。”
“夫人,”利昭十分技巧地推开苏妫,他干咳了一声,淡淡笑道:“不过小孩子水土不服,是韩度有些太宠孩子罢了,您不必担心。”
苏妫自知失态,她低头讪讪笑了笑。她多想问利昭更多韩度和孩子们的事,可她终究忍住了,因为她早已不是当年十五岁的那个小姑娘了,她知道有些事要防着人,莫要让别人抓住对付她的把柄。
“妾身失礼了。”苏妫起身,扶着大肚子给利昭微微福了一礼,既然已经知道了韩度不日会来,那就不用再在此地待下去了。是回家了,眼下还有件事要做,不是么?“多谢大人,妾身先告退了。”
苏妫袖子中的手紧紧攥住小香扇,她看起来虽平静,可心里早都翻腾起热血了。正当她准备掀帘子出去时,利昭沉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夫人,四个月前的那夜,本官抽了你一鞭,十分抱歉。”
他要是不说,我还真是忘了。
苏妫慢悠悠地回头,神秘笑道:“大人若真觉得抱歉,那妾身请大人帮个忙。”
“什么忙?”
“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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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毒热的阳光向人间洒下,直将街道都照的滚烫。苏妫打开扇子,用扇面顶在头上遮阳。她在茶楼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浅盈,可半天都不见这丫头的人影。
去北街头问了卖糖人的老人,老人说那会儿确实见一个水灵的小姑娘抱了个胖娃娃来买糖人,之后就没见到了。
没见到?这么大的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苏妫鼻头渗出好多汗,她心里又惊又害怕,金子从未离开过自己超过半个时辰,只要看不见自己,他刚开始可能还不哭,后来就会死命地哭着要娘亲。
“宝贝,你去哪儿了。”
苏妫急的到处找,她连想都不敢想,可万一呢?回塔县地处边疆,出了名的混杂,万一哪个歹人看上浅盈美貌,顺便把孩子也掳走了可怎么办。
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到。苏妫都急的哭了,而肚子里的那个此时也不安生,一个劲儿闹她。怎么办?对,回去找姜之齐,让他派兵找儿子。
“苏姐姐。”一个稚嫩娇弱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苏妫一惊,这是浅盈的。“盈盈,你跑哪儿去了,快急”苏妫说着就回头,可才回头,她就愣在当场,眼前只有浅盈一个人,那?“我儿子呢?”
浅盈哇地一声哭了,女孩满脸都是惊慌失措:“那会儿我的钱掉地上了,我就将金子先放下捡钱,可一抬头,却发现,发现,”
啪!
苏妫不由分说就照脸狠狠地甩了浅盈一巴掌,她双眼通红,脸抽搐地十分难看,简直和魔鬼没什么区别。
“你把我儿子丢哪儿了,说!”苏妫这一雷霆怒喝,街上好多人看过来,她使劲儿地摇浅盈单薄的身子,咬牙喝道:“说啊!不说我就宰了你。”
“苏姐姐,你别急。”只见浅盈从袖子里掏出只小鞋,她咬着唇,抽泣道:“你瞧,这是我在巷子里捡的,好像是咱们金子的。”
“都发现了鞋,那你怎么不找!”
都说不能跟失去理智的母亲讲道理,看来这话是正确的。苏妫又扭又掐浅盈的胳膊,她那样子,像是要将眼前的小姑娘给吃了。
浅盈更委屈了,眼珠儿一颗颗往下掉。
“巷子里没一个人,我不敢进去。”
“孬种!”苏妫气的狠劲儿打了几下浅盈的头,她推搡着小姑娘,厉声道:“给我带路!”
北街的巷子曲折隐蔽,这里住的人甚少,好多屋子都成了废宅。苏妫走在这墙高道窄的小巷子,一股阴风迎面扑来,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鬼地方,别说拐带孩子了,就算在此地杀人,恐怕都不会被人发现。
“怎么不走了。”苏妫见前面带路的浅盈忽然停下脚步,她忙问道:“我儿子的鞋,你在这儿捡的吗?”瞧见浅盈的背挺得直直的,一言不发,苏妫气的去掰这小丫头的肩,她愤怒道:“说话啊你!”
谁知这一掰,倒把苏妫给吓了一跳。眼前这浅盈,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柔弱之样,她脸上的泪痕早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阴谋得逞后的坏笑。
苏妫心咯噔一跳,她立马反应过来,冷冷问道:“你是故意引我来的?”
浅盈勾唇媚笑,两个酒窝登时在嘴边浮现出来。只见她摇了摇食指,样子相当张狂:“不是我哦,是别人想你这大美人了呢。”
“谁?”
苏妫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谁知却靠在一个肌肉强健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笑的比浅盈更狂,他低头在苏妫耳边轻声道:“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