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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人间,马踏残红别绿。
薄烟孤影,应是归人。
仓皇,迷累
谁伴我醉
拥炉酌雪,素手浅拨寒心。
乡里旧俗,家里的小孩若是夭折了,父母便要忍痛将其扔到石桥下,否则会牵累到家中生人;若是未嫁的女子死了,则要在三日内安葬。回塔县多的是寒山,总会有那么一方净土,容得下那个叫欧阳浅盈的女孩。
太阳要下山了,外出的人儿也该回家。纸钱化成灰烬,如翻飞的蝴蝶般飘飘扬扬。举起金樽,一杯薄酒入地成眠,愿你一路走好。
苏妫看着远处站着的男人,她的心寒透了,姜之齐不愿祭拜浅盈,他说自己的阳气太重,恐亡灵受不了。是这样吗?你是根本看不起浅盈吧。
“巧颂,盈盈临终前对你说了句话,我不太明白。”山上风大,苏妫不由得咳了几声,她从头到脚打量正在烧纸钱的巧颂,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鬓边斜插了朵白纸花,淡扫峨眉,薄施胭脂,的的确确秀丽可人。苏妫浅笑道:“你该满意了,这话什么意思。”
巧颂用袖子将飞进眼里的灰拂去,她低着头,神情悲痛:“我没有听见盈盈说这话,许是我太悲伤了。”
“是么。”苏妫冷笑一声,她扭头看了眼浅盈的墓碑,这时正好有一只白色蝴蝶飞来,盘旋在巧颂头顶不愿离去。苏妫扶着肚子,垂眸看跪在地上的巧颂,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头顶那只白色蝴蝶是不是盈盈啊,你瞧,她来找你了。”
这话一说出,巧颂的脸色果然变了,是害怕?还是心虚?可只是瞬间,这女孩就恢复如常,她笑的依旧谦卑温柔,抬眼直视苏妫,道:“夫人惯会说笑的,不过一只蝴蝶罢了。”
王府的一众女人,出挑的就那几个。
姐姐被人暗算,带着遗憾仙去了;
眼下有两颗勾魂美人痣的清莲,被姜之齐亲手扼杀在地牢;
最早还有娇娇乔乔的嫣红,不幸为萧氏顶了包,杖毙了;
王府败落后,能活下来的女人,都不简单,比如眼前的这位看起来单纯无辜的巧颂姑娘。
苏妫不能喝酒,她将酒樽举到鼻子跟前,深深地嗅了口,醇厚的味道已然让她半醉,又一杯酒倒在地上,敬谁?敬可怜的盈盈,敬不公的命运。
“盈盈她只有十五岁,实在太单纯了。”苏妫的身形有些晃动,她将手撑在冰凉的墓碑上,笑道:“她的眼界和想法只局限在欧阳府里,不客气的说一句,她的那点小聪明真的上不了台面。如果有人一直引导她做不该做的事,你说她会不会傻的相信?”
巧颂身子一僵,嘴角挤出抹强笑:“或许会吧,毕竟她年纪还小,还不懂人心险恶。”
“是啊,人心险恶,你这话说的真好。”苏妫歪着头看巧颂,轻笑道:“那如果有人教唆这个傻姑娘自杀,她会不会用锋利的剪子抹脖子呢?”
“夫人,您这是说我么。”巧颂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她将膝上的土拍去,依旧低着头,谦卑道:“其实您又是怎么做的呢?明知道盈盈她勾结了山贼,却放任不管,说到底是您的冷漠和三爷的残忍,将她送上了绝路。”
有些人说话,总能说到别人的痛处。苏妫一向善辩,此时竟不知如何去回巧颂。
为什么明知道盈盈在做傻事,却不制止?因为害怕。她怕啊,她见过太多的尸体和死亡,诈死逃走的黄毛鬼和佯装招安的山贼,他们有各种可能会忽然出现要了她和孩子们的命。她不得不参与姜之齐的清扫计划,为的就是彻底的安枕无忧。
许是瞧见苏妫有些悲伤,巧颂勾唇一笑,她的声音依旧软绵绵的,杀人于无形:“夫人,妾身的双手从未沾过血腥,也没有人因为妾身而死。倒是您,这么长时间口口声声喊浅盈为妹妹,给她做好吃的,给她梳头,给她钱花,还假装开导她,这种行为是不是可以等同于将猪养肥,然后宰了吃肉?”
说罢这话,巧颂走过去扶住苏妫,往姜之齐站的方向走去,她轻轻地摇头,浅笑嫣然:“人不能太无情了,还请夫人以后多想想因您而死的盈盈,待人要真诚些,留人一条活路。”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我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和孩子的安全,而没有拉她一把,盈盈怎么会寻短见。苏妫想到此处,心里梗的更难受了,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浅盈的孤坟。不,不对,巧颂这贱人在引导我,她想利用我的愧疚,将过错全安在我头上,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怎么这么久,快回家吧。”姜之齐早都等的不耐烦了,他给呆站在马车前的苏妫披上件长袍,抚着苏妫苍白的小脸,皱眉道:“脸色这般难看,可是着了凉?”
苏妫挥开姜之齐的手,她从发髻上拔下银簪,狞笑着一步步逼向巧颂,此时的巧颂双目含泪,似有委屈却不敢反抗,她只得望向姜之齐,怯懦道:“三爷,你看夫人她要,要,”要杀我。
许是巧颂看起来实在太柔弱了,又许是苏妫真的很蛮横强势,姜之齐有些不忍,语气不是特别好:“七娘,你何苦跟她置气,她身世可怜,再说又没惹你。”
可怜?从你姜之齐口中,竟然会说出可怜二字,真是好笑。看来所有男人都喜欢那种看上去柔弱无害、像小白兔一样的女人呀。
苏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将发簪别在巧颂的髻上,呵气如兰:“我逗你玩的,我怎么舍得杀你这么好看又能说会道的小美人呢。”
巧颂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如此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呆呆地看着三爷带着这女人,渐走渐远。也只是瞬间,巧颂的神色又恢复如常,她匆忙赶上去,带着抹不服输的浅笑。
只要是女人,都会有弱点。苏妫,你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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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越来越大,离临盆之日也越来越近了。在晚上金子睡着的时候,苏妫总会将油灯挑亮,拿出针线、戴上顶针,为他做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几年韩度带着两个孩子在江湖漂泊,也不知道走破了多少鞋。其实她最想给两个孩子做鞋和衣服,转头一想,几年不见,他们肯定都长高了。还是等他们来了,再量身做吧。
每当苏妫拿着针线发呆时,姜之齐总会笑眯眯地凑过来,他满是心疼地说:快睡吧,其实我的鞋还能穿,你别做了。
每次听见这种话,苏妫总会淡淡一笑,然后低头继续缝制。自从浅盈死后,她就没有和这个男人再说过一句话,有时候觉得连嫌弃他,都是在浪费情绪。
上午在家用饭、打扫屋子,在下午时,苏妫就会带着儿子和做好的鞋下山,在离军营不远的小亭子去等。
每天等,每天不见他们来,可苏妫总会松一口气。见不到的时候想的要命,可真要团聚时,说实话,她有些害怕。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韩度,她更不知道如何跟孩子们解释。
而姜之齐呢?起初他很是反感苏妫下山,可拗不过她,只得派人在远处盯着,以防她遭遇不测,或者逃跑。
天边的火烧云好美,苏妫将手掌摊开,看红色的光,她叹了口气,今日又是白等一天。
“金子,回家了。”苏妫从亭子里的长凳上慢慢起身,她拿起坐垫和装鞋的包袱,招呼正在蹲着玩泥巴的儿子:“不玩了,快跟娘回家吃饭饭。”
正在此时,马蹄声达达传来。苏妫心头一颤,她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一辆马车踏着夕阳的余晖,缓缓驶来。驾马的男子,他有着世间最完美的面庞,黑发用玉冠绾住,白衣潇洒风流,薄唇随便一勾,就是无限风情。
他,韩度,是他。
苏妫忽然抱起儿子,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逃。她害怕见到他。
“月儿。”男人清朗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并且越来越近,终于,一双只在梦里出现的温暖大手再次覆上她的肩膀,手的主人有些激动:“你是月儿,对吗?我是韩度,我来了。”
你是韩度,我当然知道了。你救了变成残废的我,给了我第一个家,让我在无数个绝望的夜,好有亲人可以思念。只是卑劣的我在仇恨中越陷越深,最终辜负了你。
袖子被人来回轻轻摇晃,苏妫垂眸一看,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长得极可爱,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她仰头看着苏妫笑:“姨娘,我是不语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不语。
苏妫将金子放下地,她抚着不语粉嫩的小脸,泪流满面:“你,叫我什么?”你小的时候一声声地叫我娘亲,是不是我的绝情离开,你怨恨我了,对不起孩子,娘亲对不起你。
不语扭头看了眼高大的父亲,狡黠一笑,她张开手臂环抱住苏妫,可母亲的肚子太大,她的胳膊又短,搂不住。这小姑娘顽皮地仰起头,笑的时候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好看极了。
“爹爹说我的娘亲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这才会离开。”不语用小脸蹭了蹭苏妫的肚子,眨着眼睛笑道:“所以我想,如果再见了娘亲,我就要叫她姨娘,不能给她惹上无妄之灾。”
“你,”苏妫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竟会这么。
“她很聪明,对吧?”一旁站着的韩度眼里满是骄傲,他宠溺地揉了揉花不语的小脑袋,得意笑道:“我的女儿若是笨蛋,世上就再没有聪明的人了。”
苏妫又惊又喜,她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十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就是个被娇纵坏了的蠢公主,哪里有不语这么机灵懂事。只不过古人都说慧极必伤,而不语这么…呸呸呸,哪有做父母的咒自己的孩子,不语一定会很幸福的长大,儿孙满堂的。
“韩度,我,我,”在等待的这些日子里,她曾无数次的想象见了韩度该说什么话,她想扑在他怀里哭,她想告诉他这些年的痛苦,她更想忏悔,可真的见到后,有的只有八千里尘土与无语凝噎。是啊,她长大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偏激的李月华了,她现在是苏妫。
“这就是小婵的儿子?”韩度率先打破尴尬,他抱起金子,仔细地端量怀里的孩子,越看越觉得像她,越看越想她,越看越觉得…辜负了她。一行清泪从韩度眼中滑下,他亲了亲金子的脸:“这孩子,很好。”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要不,咱们先去县里吧,晚了就进不去了。”苏妫知道韩度想姐姐了,她也想,尤其一个人的时候,更是想她温柔的音容笑貌。苏妫搂着不语,伴着韩度一起往马车走去,她轻声询问道:“千寒呢?怎么不见他。”
“弟弟在车里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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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林子里,一个年轻的后生注视着马车往县城的方向驶去,他忙对首领刘能道:“夫人怎么跟野男人跑了,咱们要不要追?”
“追,追个鸟,楚王是你能惹起的?”刘能赏了手下一脚,他亦看着远行越远的马车沉思,方才夫人和那个英俊的男人说了什么话,他一句也没听见,可他却听见了那个男人叫什么,韩度。刘能转身就往军营走,边走边说道:“这事不得了,快去告诉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