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cqzfgjj.com,最快更新宸辞蓝调文集 !
常老太这人爱胡搅蛮缠,接待过她的许多人都这般说。他们也常常这样提醒着我。所以,在我刚开始和她打交道时,心里就不免带上了些偏见。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想,哦,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常老太呀。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现实终归是现实,在打过几次交道后,我觉得,她,并不象有些人说的那样蛮不讲理呀。
要说常老太上访的事也不算太复杂,那就是一个涉法涉诉的案件。常老太的小儿子离奇失踪,她想让公安部门早点破案,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可这事,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就颇有些难度。六七年过去了,案子迟迟未破,常老太的心里也一直纠结着这事,于是她就把上访为儿申冤的事作为了生活的主要内容。
我问过常老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儿子才会失踪。我也问过村里知晓内情的其他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常老太的小儿子才会失踪。说法、原因虽然不尽相同,可是儿子不明原因的失踪,却也是现实。
常老太的小儿子是很能干、很聪明的一位后生,未婚的他和村中一位从外地嫁来的小媳妇有了私情。两个人一合计,在某天就私奔了。常老太和老伴气的一肚子火却无可奈何。另一家人岂能咽了这口恶气,一直怀恨在心。后来,两人又回来了。老太的儿子挨一顿打自然是免不了的。小媳妇是外地人,又跑了。再后来,常老太的儿子不知怎的就失踪了。
她一直认为是村中那家人杀了她的儿子,理由是有次她和那家人吵架时,那人一脸冷气的对她说,你能的咋哩,你能的你娃咋寻不着了。给你说实话吧,你娃早就让我上二亩地咧。
公安机关是讲究证据的,仅凭一句吵架时的话又怎么能判定那户人家就是凶手呢。常老太可不管这样,她不停的上访,要求将那户人抓起来。这事,就成了说的清可道不明的麻烦事。
她去过北京,又回来了。她说,再不去了,火车上人太多,能把人挤死。她一把年纪了可不想死在外面。她说她想通了,这事要解决,最终还是要靠县上公安局的人员。她隔三差五的就到公安局去,要见公安局长。她不相信派出所的人。她认为他们能力有限,甚至不秉公执法。她认为这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把那家人抓起来一问,结果不就知道了么。
公安局有位叫小刘的干警曾破过几起刑事案件,在我们这儿很有名气。常老太见公安局长时就对局长说,我娃失踪这案子,我对其他人不放心,你让小刘负责吧,他一定能把坏人抓了。局长说,你这要求不过分。答应了他,可是案子,终究还是没有侦破。
当地有个闲人知道了常老太的事,对她说很同情她的遭遇,让她拿几千块钱,帮她。她把钱给了那人,那人就失踪了。
她和我起先也说儿子的事,后来就不说了。只问,我的低保能保证不,民政部门的建房补助咋发呢。还说她真是傻,缴了两年“合疗”钱,看自己没得病,去年就没缴,结果今年就有病了。我没有能力去帮她更多,常常能做的也只是去帮她打听一下情况,了解一下有关政策。许多人烦她,看她来时不给好脸色,还说一些怪味的话。有次和人聊起这事,我说,换位思考一下,儿子失踪七八年了,音信全无,常老太上访,这事,搁谁头上,恐怕都会这么做的。这是个女人,要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弄不好还要再闹出什么刑事案件。
常老太的老伴沉默寡言,走路慢慢的,见人只会笑笑打个招呼。我对他印象的改变源于一次意外的发现。他家里的墙上挂了一幅字,内容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诫子书,字是在纸箱的硬纸板上写的,墨也不好,发着些微的臭。整个作品看起来气息连贯,疏密有间,线条生动,我很难想像,这作品会出自他的手。因为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上看,作品都是高雅淳正的,而他的人,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猥琐。
常老太还有一个儿子,大儿子,一个很老实的人,还没结婚。买了小手扶拖拉机,农忙时在村里挣点钱,农闲时就去西安打工。有次我去他家,常老太的老伴一个人在家,问起儿子,他说前几天和村里关系好的一个人相跟着去西安打工了,在一个建筑工地上。他说他不放心儿子。我说那你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呀。他不知道号码,只说早上儿子曾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我说,那不要紧,我帮你在来电显示上查一下就知道了。于是,他就和儿子通了话,很短。他问,你照顾好自己。儿子说,知道。他说,不行了,你就回来了。儿子说,知道了。他说,你妈地里去了。儿子说,知道了、知道了,没事,我挂电话呀,长途。电话就挂了。
她的个头不高,常常在头上顶着毛巾,衣着总是很整洁。说话不紧不慢,和农村太多的老太太并无二样,可她的心,却是坚强的。
前年,她下沟干活时,不知从哪儿捡来了一个人的头盖骨,她说这是她失踪的儿子的。公安局人说,没影的事么咋能胡说哩。可常老太认定了这事,她天天要求去做鉴定,局里实在没办法就送去北京做了dna鉴定,结果是否定的。那头盖骨不知是谁的,也许,是古人的吧。
有人说她胡搅蛮缠,不讲理,麻胡子。可在我的心里却总觉得,对于一个象她这般弱势的人来说,仅凭一己之力她是没有弄清事实真相的本事的,更没有能力将凶手缉拿归案、绳之以法。她能用的只有自己的思维,哪怕这种思维不正确,过于固执。在她的心里,她一定将弄清儿子的失踪原因当作了自己一辈子的追求。她不肯放过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哪怕任何一个疑点,更不想轻易的放弃自以为是的证据。
每每看到的她,多是在县委或公安局的院子里,或是在乡间的路上,独自一人,踽踽独行。
前一阵子,在办公室,我正在看书,她进来了。我说,有阵子没见你了。她说,是呀,最近有病。我问,啥病呀,是不是原来那老毛病。她说,不是,腰上长下泡了,疼的厉害,抽的人晚上都睡不着。我问,现在情况咋样,医生没说要紧不要紧。她说,不要紧,快好了。她说着话,撩起自己的衣服,然后,我就看到了她身上那一串疱疹。还有,干瘪的乳房。
蓦地,心头一酸,就有泪要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