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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时光中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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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于世,倘若没有朋友,那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从上学到工作,不同阶段会交到不同的朋友。我总以为同学时期的朋友,少了功利色彩,在这个浮躁年代里,有这样一份纯真就显得更为弥足珍贵。然而,许许多多的同学中,有些人,也许我们算不上最可亲近的朋友,可是,即便是只有同学这样一层关系,许多年后,当我们回过头再看那段青春岁月时,仍然会记住许多人、许多事。

    1、玉

    玉虽然只比我大二三岁,却高了我一辈。他是我老舅的儿子,按辈分说,我是要给他叫叔的,然而当我搜索我的记忆库时却惊奇地发现,一句叔我也没叫过。他也从来没有在我跟前装过大人的样子。

    他蹲在四年级的教室里几年也不动,于是我便在某一年的九月赶上了他,和他成为了同学。

    他的话很少,像他的人一样瘦瘦的,很干巴。记忆中那时的他总是留一个小平头,安静地坐在那儿认真的做着作业。他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像他的性格一样,四平八稳,正规而不越外。

    同学两年我上了初中,他没考上初中,那时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这一说,所以就回家务了农。每年春节走亲戚时我和父亲要到他家去,他见了我依旧是微微一笑,便没了话。

    他的两个姐姐不知什么原因得了精神病,待嫁了人却好了,跟正常人一模一样。于是就有人说是他家院子的风水不好,尽管家里经济拮据,老舅硬是咬着牙拼命赚钱,在我家房子的后面新批了一院庄基,盖了新房。亲戚们都寻思,这下搬了新房,一切就都好了。

    高中时有个星期天回家,妈说,玉老是在后巷朝中巷院子的后院胡乱扔砖头。我问为啥哩。妈说,玉疯了。到处乱扔东西,谁拿他也没办法。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疯。他像幽灵一般在村子的每一个巷道里穿梭。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头微摇,眼睛从不瞅人。有时他会走得很快,仿佛躲避什么人一样,脸上的表情也是害怕的样子。农村人家街门上的明锁不用时一般是挂在门上的,他趁没人注意拿了就跑,追上也不给。

    我原以为疯人的内心一定是痛苦的,是糊涂的。他们的情感世界也应该是一片空白吧。我这自以为是的想法显然是错了。

    有一年,在离我家不远却属外省的一个小镇商店里遇到了他。我叫了他一声,玉!他的脸看起来更消瘦,肤色更苍白,脸颊深深地凹陷,胡子稀疏的长着,长而黄。他看了看我,定了定神,叫了我的小名说,你吃糖不?那个时候,我看到他摊开的手掌上是服务员扔给他的两块糖,红色糖果在他黑脏的手上是那样的醒目。蓦地,就有了心酸。我说,你吃了吗?给你买个肉夹馍。他低着头,憨笑一声,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孩一样跑了。

    前阵子回家,在路上又碰到了他。仍然一个人,在新修的宽敞而干净的水泥路上,穿着混搭衣服,走着、说着、笑着。

    2、平

    从小学一年级起,平和我就一直是同班同学。

    那时的他很有些风采。当我们还唱着童声版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时,他已经会唱非常流行的小草了。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简单的旋律,直白的歌词,在我们听来却犹如仙乐一般。

    我当时有个问题一直弄不明白,他是跟谁学的这歌呢?这样好听的歌,就连我们音乐老师也不会呢。

    他的家是一个“一头沉”的家庭,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在外地上班。从古至今,农民们最缺什么,钱呵。现在仍然如此,更不要说二十多年前的农村了。一家有一个上班的,这样的家庭在农村来说实在是有些让人羡慕的。

    他家和我家不在一个小队,可这并不影响我俩的交往。一起做作业的情形在脑海中已经不存在了。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几个一块去打尜,这活动有一定的危险性,动作要相当娴熟才行,否则会伤及别人或自己。他打的很好,总能打得很远,我们分班对抗时,大伙总想和他分到一班。其实除了打尜“骑驴”、“赢面包”、“顶鸡”许多游戏他都很在行。

    有一年秋天,村子外沟边柿树上的柿子红彤彤的惹人垂涎。他麻利的上树摘了许多蛋柿,然后在上边拉了屎说,哈哈,我下去后,别人就上不来了。谁知乐极生悲,下来时不小心沾到了自己身上。他直叫晦气,我大笑不停。

    他头脑聪明,反应快。用大人和老师的话说就是用不到地方。后来,我上初中后联系就少了。加之个性使然,我俩的联系几乎中断。只是断断续续地听说他好像上了班,那时我正忙于高中的“苦行僧”生活。

    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是,他死了,从二楼摔下来死了。

    我不明白,那样健壮、机敏的一个人,从二楼摔下来居然就会把命要了。慢慢的,真实情况就传出来,他抽大烟。

    我很惊诧,也第一次知道,同学中居然有抽大烟的,而且因此殒命。

    虽然知道一切全是不可能的假想,可是我还是会想如果按正道走,凭他的聪明,机灵,他本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想起一个人的话,他说人千万别染毒品和赌博,沾上这玩意儿,离死就不远了。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夏天时,平的母亲来家和母亲闲坐,我看见风扇下她的头发花白而干枯。

    3、水

    知道水去世的消息时我很吃惊,那时我上大学,放假回来时知道的这事。

    那是一个很清瘦的小伙儿,眼睛大大的,皮肤比班上许多女孩子的都白,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睫毛很长,像许多年后那些用了睫毛膏、假睫毛的女明星一样。

    他是内向的,很安静的存在于我们班中。课间休息或是上体育课时也少见他很“疯张”的样子。

    他很聪明,我一直这样认为。他有一个会做纸扎,会写如天书一样我们看不懂的字的父亲,当然现在知道那天书其实就是小篆。他也学会了这门手艺,这么难的事,他要是不聪明,怎么能学会?

    小学毕业后,他缀学,农村孩子说不上就不上了。具体干什么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没有外出打工,也许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就在家里帮父亲做纸扎。

    他像透明人一样生活于村中,没有人关注他,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村人大量提到他名字的情况出现在他死后。是的,他死了,自杀的,为情。

    家境的贫寒,使得家里男孩子多的他家弟兄几人到了婚娶年龄仍找不到媳妇。有媒人从山南边的洛南还是丹凤说了一个女子来要做他哥的媳妇。这事原本也正常,可谁都没有料到的是那女子来后偏偏就喜欢上了他。家人大怒,兄弟差点反目。

    村人都说,他不肯接受,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选择了自杀。

    人们都埋怨他的糊涂。说他不该这样,都那么大了还做这傻事,为一个山里的女子,至于吗?!那女子见出了这样的情况也跑了,最终还是没能和他哥结婚。

    我不知道自杀前的他是怎么想的,他想成全谁呢,还是想一了百了,又或者,他爱上那女子了吗?不知他是否抱怨过自己困窘的家境。

    他去世的那天,刮着风,秋高气爽,正是农忙时节。

    4、宏

    宏从小个子就低,当然了谁小时候个子都低的,我这样说,是说和我们班其他同学比起来他的个子一直都很低。

    一切按高低个排排的事,他都会占了先机。座位他是第一排,上操他是第一排。只是他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占到第一排,可也不是太差,中游吧。

    我俩吵过架,起因是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斗了几个回合。下午到学校后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又和好如初。小学时的孩子,谁又能知道记仇是什么滋味。

    小学毕业后没上初中,回家。适逢南山开金矿的第一次高潮期,他赤膊上阵,想大干一场。钱没挣下多少,可因为在道上混,却认识了不少的狐朋狗友。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唱着我的未来不是梦,憧憬着不久将要到来的美好生活。

    有一年冬天,一帮子人又聚在我们村一起喝酒,醉了。

    一群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就开始吹嘘,外村有一人言谈间透出对我们村子无厉害角色的轻蔑之情。最让宏他们几个人上火的是他说了一句极易挑逗人情绪的话,他说:你村就没有咬狼的狗!

    年少如斯,热血如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提着猎枪指着那人的头说,有种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日蹋了你。酒精加年轻,那人又说了一遍。一声枪响。

    那人应声而倒,他的同伙见状不妙,一步就跨出了厦房的门向街门口奔去。他也红了眼,提枪去追,连放,没中。

    后边有人赶上,持刀,替他一把。前边的人逃命,后边的人杀红了眼。终于追上,挥刀直砍,那人立仆。连砍,街上有人赶快拦档,他弃刀而逃。

    说狂话的那人死了,他的同伙被砍成重伤。这是后来公安局法医鉴定的结果。

    从那后,宏不知所终。我听到此事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会杀人。即使到现在我写这文的时候,还能想像到他背着大书包,微笑而谦卑地走在我们班队伍的最前排。

    案发十多年后,已在它乡隐性埋名,娶妻生子的他因一件小事被查。当地警方才发现他是有命案在身的逃犯。

    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没人理会你是否年少轻狂。

    回家时碰到他的父亲,我叫,叔。他憨厚的一笑,说,回来了。我想起小时候麦收时节我去舅舅家,他光着膀子,汗流夹背,黑红色的皮肤在六月阳光的直射下,很忙碌地翻着麦场。

    5、支

    作为家里最小而且还是唯一的儿子,支真可谓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大人的溺爱就不用说了,几个姐姐更是关爱有加。可这一切并没有让金迷失,他学习刻苦,小学时总是班里的前三名,初中高中时成绩也不算太差。最主要的是他还有着相当的组织协调能力,在班里一直担任着班长或是团支部书记。

    他热心帮助同学,和老师的关系处理的也好。班上有集体活动时他参与的热情总是很高。元旦晚会、秋季运动会上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高中毕业后他没考上大学,听说也跟着别人去山上小打小闹的搞过金矿,可终于还是没能发财。有段时间听说他还做起了载客的“摩的”生意。

    某一天,几位同学在一块聊天说到他时,一位说,最近你们谁见支了,他抽大烟了。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愿相信这样的话。我第一个说,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怎么会呢?他又没钱,抽啥大烟呢!会不会搞错了。同学说,真的。

    果然,陆续听到的消息就是,他,支,确实抽大烟。

    有一年,我因工作变动到了他所在的乡镇。某天,他和另外一个同学到我办公室来。那是高中毕业后我俩第一次见面,和我发胖的体型比起来他的面貌几乎没有变啥,拉了一会儿闲话,他俩走了。

    我注意到,从进屋到离开,他一直不正眼看我,也没有和我的目光对视过哪怕一秒。我记得更清楚的是,同学时代的他的眼光却是那样的犀利。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仿佛看见高中运动会上,他参加3000米比赛,跑道上代表我们班那唯一孤单的身影。场下的我们扯着嗓子喊,支,加油;班长,加油。

    我的心,突然纠结、疼痛起来。

    6、军

    朋友中,军是以能玩、会玩而出了名的。

    他的皮肤太粗糙了,以致于我看到他的脸时,总能想起凹凸不平这几个字。他的眼镜度数太大了,以致于我脱口而出的便是瓶子底儿这个比喻。

    他个儿不高,人瘦削,不修边幅,头发常常以乱蓬蓬的姿态展现在众人面前,和金正日同志的发型倒有几分神似。

    我常想,若在魏晋时,他的这幅长相、行头以及做事不拘一格的风采是颇能赢得名人雅士的称号的。说不定那“竹林七贤”就会变为“竹要八贤”

    军性僻,了解的人知其好玩,不了解的人反倒会觉得其乏味无比。听马蚤同学说,军灵光一闪,大博女人青睐目光的时间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一个课间十分钟。

    那天,军以盲棋走法对阵班上几大象棋高手均获胜,从此声名远播。文科班的女生们大都是浪漫而善于幻想的。说不定那天晚上,军就走进了许多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的心扉。我想他昔日的女同学今天的妻子那天一定被他迷倒了,心甘情愿拜倒在他的牛仔裤下。她想要嫁的是一位英雄,而军羽扇纶巾,从容不迫中手起刀落斩数人于马下的战绩,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至尊宝”么。

    上班后,小城办象棋赛,军最好的名次是第二,问其原因,他嘿嘿一笑说是心理素质不行。在我面前他从未承认过自己技不如人。

    有一年秋天,黑牛同学的父亲去世,众朋友参加完葬礼,从小路步行至柏油路口。忽见一客人至,军的妻子坐在窗口位置,见了他急招手,军亦招手,车呼啸而过。众人见状都说,快回单位、快回单位,你媳妇到你单位看你去了。军面露羞色说,没事,让她去吧。咱们回城,玩几把“跑得快”

    军数年未得子,终于完成这一伟大创举时,大家都发自内心为他高兴。他单位甚至有人说,军呀军,你小伙总算有娃咧,我们一定要行双份人情。话虽戏谑,却也显军人缘很是不赖。

    前几天同学遇事,众人皆饮酒,军稍多。宴席结束后去唱歌,大家都放开嗓子全情投入去唱。军听了一阵后叹口气说,平时在单位,迎山那几个唱的不如我,还能找个垫背的,今儿我咋成垫背的了。话音才落,只见他急匆匆走向点歌台,亲点一曲秦腔游西湖白素贞唱段之“西湖山水几时休”柔情开唱,倾情演绎,媚态毕现。大伙顿时目瞪口呆。笑骂他说,看你这货先。

    玩性大的军,这几年经历了许多事的考验,性格也有了不小变化。我想,时光中的他,一定会越来越成熟,一定会越来越淡定。而这,是我们这些做朋友的最大期待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