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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曦和照常起床,看见息衎已经在院子里烧热水了,问了句做饭了没,息衎说还没,因为昨晚忘记买食材了,上回剩下的东西都已经坏掉不能用,只能先饿着肚子。
曦和大早上刚起,脑袋还不甚清醒,一面喃喃着“民以食为天,怎么能饿着肚子”,一面打着哈欠便去开门,息衎尚未来得及阻止她,院门便被她打开。
曦和揉了揉眼睛,睁开,看清楚了站在门口的人,然后嘭地关上,手脚麻利地上了门栓,完全看不出还是方才睡醒的人。
息衎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将铜铫子搁在了火上。
曦和转过身来,扶了扶额:“我忘记外头还有人了。”
“即便师尊不开门,他们今日也该耐不住了。”息衎宽慰道,“我烧了水,师尊先洗漱罢,待会儿再理会他们。”
这时候正巧响起了敲门声。
曦和唔了一唔,转过身道:“说的不错,既然他们要进来,咱们便先差他们去买个早膳,也免得饿肚子。还是吃麻婶家的面么?”说着一面拉开了门。
两名身着铠甲的士兵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曦和。
因着息衎近年来本事越来越大,寻常宫人已经请不动他,因此当今皇帝陛下每每有事要找他时皆是派的禁卫军,即便镇不住他,也能充充门面。
曦和打量了一眼那两人,道:“二位在外头站了一宿委实辛苦,这样,给你们个机会活动活动腿脚。往西一条街有家麻婶面铺,劳烦二位跑个腿,买两碗香菇肉丝面来,一碗葱和香菜都放,一碗只放葱。”见其中一人想要开口,她却并未给其拒绝的机会,“这是你们二皇子的吩咐,买回来了就让你们进门,否则免谈。”她笑得善意十足,“辛苦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咬咬牙,转身走了。
曦和回头冲着息衎笑了一下,后者竟然在她的笑容里看见了几丝得意的味道,微愣,然后也笑了。
大约是秉着早日向陛下交差领赏的心态,这两名士兵的脚程相当快,不过一刻钟的等候,两碗面便送到了门口。
息衎开门让他们进去,曦和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屋里等,见他们将面买回来了,便坐到桌边凑过去看,两碗香菇肉丝面,一碗放了葱和香菜,一碗只放了葱,嗯,没错。于是她招呼着息衎进来吃面,也不顾两名士兵就直挺挺地在旁边站着,二人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面擦了嘴,然后还闲聊夸赞了几句这面的味道还是同以前一样好,直到身后的士兵按捺不住满腹牢骚出言打断,这才止住了话头。
曦和瞥了一眼那开口的士兵,神色虽不严厉却甚是冷淡,眉宇间自有数万年来身为尊神的积威,竟生生让那人后退了半步。
她并不开口,兀自起身去屋外取烧开了的热水。
息衎才是皇帝要找的人,她充其量是他的师傅,有些事情她做不了主,都得他自己面对才是。
扫了一眼面前的二人,息衎问道:“父皇为何要我回宫?”
一人回答道:“殿下如今年十六,放在以往已是将入朝堂指点江山的年纪,可因殿下常年幽居在外,不问朝政,亦不由朝中大员教授政务兵法,陛下已为殿下安置府邸,希望殿下能尽快归朝。”
“连我都不放过,看来如今朝中确实无人了。”息衎浑不在意地评论了一句,便起身去接曦和手里的铫子帮她泡茶。
好在这两名侍卫已经不是头一回碰这种钉子,脸色虽不甚好看却尚懂得克制,让开了一点让息衎泡茶:“陛下挂念殿下已久,殿下流落在外,陛下于心不忍,还请殿下顾及皇室与息氏江山。”
“跟你们回去,我有什么好处?”
见其口风松动,侍卫面上微喜,语速稍稍加快:“陛下许诺,若殿下肯回宫,待来日殿下年及弱冠,必享亲王尊位。”
息衎笑了一下,冲了壶热茶,道:“看来父皇很是信任师尊的本事,就认为师尊一定能教出个好徒弟?”
曦和靠在一旁的藤椅上,取了个话本子翻着看,听见话头扯到自己身上,抬眼瞥了他一眼。
两名侍卫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面面相觑。
息衎也没有要他们回答的意思,继续道:“师尊确实很有本事,可惜息衎无才,没能学得师尊的万分之一。父皇抬举我了,师尊教导我兵法谋略为人治国之道,只惭愧弟子学不来孝道,不懂得如何在父皇膝前尽孝。”他看着那侍卫的双眼,“息衎跟随师尊修行多年,早已将自己当做方外之人,一心向道远离凡尘。这亲王尊位,父皇还是留着给其他兄弟罢。”
其中一名侍卫气愤地欲走上前来,却被另一人拉住,后者紧盯着息衎的眼睛,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殿下莫要如此不识大体,陛下对殿下宽宥有加且寄予厚望,若将来时局有变,殿下莫要追悔莫及。”
“辽人来犯也不是第一次了。朝中人手不够,理应广纳天下贤士,内修德政,外御强军,若朝廷没有这个决心,那么也不缺我这一个。”息衎淡淡一挥袖,“二位大可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父皇,其余的便不劳你们出力了。请回罢。”
“陛下还说了,半月后便是明妃娘娘的忌日,届时陛下会与殿下一同前往妃陵祭——”
“滚。”
“您说什么?”
“还要我再说一遍?”
这下两人都按捺不住了,皆握上腰间剑柄:“殿下您连德妃娘娘都不顾了吗?您今日必须与我们回去,只要见到了陛下,您想要什么都可以与陛下商量。”
看这架势,大约息衎再不答应便要动粗了。
曦和仍旧坐在一边看着话本子,仿佛眼前的事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息衎看着那二人的举动,嗤笑了一声:“在我面前拔剑,你们以为能做什么?”
室内的细小的气流流窜,捆住那二人的身体,连反抗的机会都没给,便飞也似的将他们扯出了房门。
侍卫齐齐摔在了院子门槛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怒气再也止不住:“属下此番所传皆是圣旨,殿下若不随我们回宫面圣,陛下必然加派人手相请,届时殿下与仙尊皆无安宁日子可过。殿下可想好了?”
“你们在外头守个三五年亦无妨,碍不着我们。”他寒声道,“出去。”
他的话音落下,一阵劲气将那二人卷着翻出了门槛,院门砰地关上,门槛上了栓。
世界都清静了。
“此事若传出去,外头大约又要说师尊教出了个不孝弟子了。”息衎转过身来,望着从房中缓步踱出来的曦和,一扫方才阴沉的模样,勾唇一笑,“有损师尊的贤名,弟子着实有愧。”
曦和倒是半点没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愧意来。
她合上手中的话本子,斜靠在门槛上:“想来你那个大哥并不争气,否则你父皇也不会被逼得来把你召回去。”
“如师尊所言,大翎气数已尽,今日一切,皆是息氏咎由自取。”息衎神色淡漠。
“大翎确实气数已尽,只是苦了黎民百姓。”她缓了声,望着他,“半月后的祭礼,你可要去?”
“只要我不回宫,便不会有什么祭礼。”息衎目光冷硬,“父皇所做一切皆是给我看的,母妃去世多年,他可曾踏入妃陵一步?”
曦和微微颔首:“祭拜的东西皆已准备齐全,半月后你带着去拜一拜,尽尽孝心。”
息衎点头,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曦和问道。
“我已经在师尊门下修行四载,母妃尚未见过师尊。”他斟酌了一下,望向曦和,道,“今年,师尊可否与我同去?”
曦和有些惊讶。
往年不论怎样,息衎都是自个儿一个人去祭拜母妃的,她毕竟只是个师父,非亲非友,又非皇室中人,没道理掺和这个事。然而他既然亲口提了,她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微微颔首道:“今年你满十六,在我门下的时日也不短了,随你去拜拜也好。”
息衎笑了笑:“多谢师尊成全。”
天上的日头很好,照着息衎一身黑色的衣衫,衬着那冠玉似的脸,仿佛整个人都闪着光。
曦和看着他年轻的面孔,脑海中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有些发怔。
她甩了甩头。
错觉,一定是错觉。
“师尊你怎么了?”息衎走过来。
“没什么。”曦和看着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上回教你的《清心咒》,背过了没有?”
“熟读了,未背全。”
“回山后将书背出来,以后每日早晚各读一遍。”
“是。”虽然对此吩咐感到有些奇怪,息衎还是应得很快,“中午是我做饭还是出去吃?”
曦和愣了一下,侧身让他进屋:“出去吃,下午买了菜再回来做。”
“好。”
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曦和微微蹙眉。
十六岁,对凡人来说是个微妙的年纪。大多数人的运数征兆在这一年逐渐开始凸显,息衎亦是如此。那在之前从不为她在意的煞气,最近频繁地开始波动,也不知这孩子命里究竟惹了什么惹不得的东西。不过,幸好有她在。
她不会让他出事的。这么难得的一个得意弟子,可得捧在手心里好好地看着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