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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又要抽丁,县老爷已经派下衙役皂隶前往各村镇里正处登录查验户籍,按户抽人,凡年满十八岁不过四十岁的青壮年,按户,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孤独子缓征。
里长敲钟,集齐了村民宣读了布告之后,整个下元村一片哗然。
五年前,下元村千余口人出丁一百五十余人,除了一瘸一拐要饭回来的二狗子,无一人生还,除了已经战死的沈家三郎,其余之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时隔五年,又要抽丁,像沈家这般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却因为儿子多,又要出人的人家,那是生生的让孩子去送死,其中之痛,钻心蚀骨,家里孩子刚刚长成躲过了上一次抽丁,这一次却躲不过的人家,却是惶恐至极,谁家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能舍得如此糟蹋,生离便是死别啊!
就有那家底子厚些的人家想要钻钻空子,寻到里正家里,商量着能不能拿银子顶人。
用银子买丁,是乡里历来就有的,按着往年的例,二十两银子顶一个壮丁。
家里能拿得出银子的或是能借得来的,都弄了银子往里正处走动去了,拿不出银子的,除了唉声叹气,流两汪眼泪,只能紧着忙着,借几个钱给孩子做两顿好的,赶两身儿厚实衣裳,这一走,还不知道要遭啥难呢!
沈家死了沈三郎,还剩下三个儿子,四郎去年已满十六岁,按着规定,三丁抽一,仍旧要出一个。
大郎家两个儿子,大的才不过十来岁,尚未成人,这一去,俩孩子将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是不用指望了的,吴氏没有那个能耐。
二郎也不愿意,他虽老实,却也不是傻子,明摆着去送死的事儿,再傻也不能答应。
抽着带了墨点,表示要去的字条的四郎,若是去了边关,那刘家的亲事必定得黄,虽说下了聘,可到底没有娶回来,人家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好闺女能十年八年的守着个生死未知的人?
“老四不能去!”赵氏冷着脸,盘膝坐在炕上,也不看儿子媳妇们,存心耍赖,四郎是幺儿,从来最是受宠爱,平日里便是鸡蛋也比别个多吃一个,又能娶个能干的媳妇,沈家的将来全在他身上,要再去了这个儿子,这是要了沈家两老的命啊!
沈老头低垂着脑袋,虽没开口,却没反对,手心手背都是肉,去了谁他也心疼,索性不说话,由着他们撕撸去!
说好的抓阄,抓完了又反悔,大郎二郎也不乐意,到底是爹娘,不好张口,儿媳妇们却没这顾忌,没了当家的,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她们娘家可没个当举人老爷的兄弟!
连氏是指望不上的,不见着她正看自己么,瞧那愁闷苦脸的样儿!
吴氏撇了撇嘴,话到嘴边又转了口:“娘,不若咱也拿银子顶数吧。”谁也不用去,公婆也不用舍不得老四了!
银子?哪有银子?
赵氏犯了难,她不想用银子顶上么?虽偏疼四郎,可老大老二哪一个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了哪一个都疼,可家里哪里还拿得出银子!
吴氏眼珠一转在四郎和角落里缩着的小兰花身上扫过,呵呵一笑高兴地说道:“三弟妹走时不是给没过门的四弟妹和兰花都留了东西么?咱们再凑凑,也就差不多了吧?”那根金包银的簪子就值不少钱呢。
连氏一听这话,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大大的松了口气,跟着笑道:“就是,娘,咱用银子吧,去西北那就是送死,咱家已经没了三弟,可不能再去了!”
大郎二郎闻言也松了口气,活的好好的,谁愿意去送死?看看三郎,媳妇没了,连个后人都没有,人死如灯灭,啥也剩不下,百年之后连个惦念的后人都剩不下。
见儿子媳妇们一个个松了气,赵氏和沈老头苦着一张脸,吞了黄连一般,四儿媳妇那根银钗倒是没动呢,可闺女那根金包银的簪子却是早就当了银子,给刘家下了聘了,家里哪还有银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百钱。
吴氏见公婆这般模样,想着前些日子给刘家下的聘礼,心里恍惚明白了些,却不点破,跟着笑道:“兰花儿那跟簪子,媳妇虽没亲见,光听兰花说的样子也值七八两银子,给四弟妹那银钗听说也是实心儿的,怎么也值三四两银子,这就有了一大半,媳妇鸡屁股里抠银子,这些年也攒下二两碎银子,也添上,二弟妹,你那能凑多少出来?”
连氏见问她,迟疑着,去看二郎的眼色,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大着声音说道:“我没嫂子攒的多,只有一千八百七十六个钱。”
吴氏摆出当大的模样,笑着点头跟她说道:“还差一百二十四个钱就够二两银子,这个钱回头我去娘家借两个,给你补上。”
接着,吴氏对着炕上的公婆笑道:“这就有了四两,连上当东西的十二两就是十八两银子,还差二两,不拘是您二老给添进来,还是外头借去,都不难。”说着转头看向丈夫。
大郎冲着妻子略点点头,接口说道:“爹,娘,咱要凑银子还得紧着些,别等着人家走了,咱就是有银子也没出使去。”
吴氏紧跟着就笑道:“孩儿他爹,咱回去拿银子吧,紧着凑出来,也好早些送过去,划了咱家的名儿。”
“二弟妹你们也快去拿了来,别耽搁了时辰,人家不收!”嘴里说着话,大郎两口子就出了正房。
“哎!这就去!”连氏肉疼的答应了,跟在丈夫身后出了正房。
从炕柜里头挖出装钱的木匣子,吴氏盘膝坐在炕上,打开匣子,将里面的大钱倒出来挨个数过,才不过一千八百七十二个钱,那空荡荡的匣子里就只剩了两个差不多二钱的银角子。
大郎肉疼地看着那一堆钱,一年才能攒几个钱?这两个银角子还是老三媳妇盖新房,买料的时候截下来的,这一去,可就啥也不剩了。
吴氏也心疼,可再疼银子也没人重要,把匣子里的两个银角子拿上,再数出一千六百个钱,用草绳穿了,一股脑推给丈夫,忍着肉疼,大方的说道:“一会儿拿给爹娘,财去人安乐,只要你好好的,银子没了,咱还能再挣!”
大郎被媳妇几句话说的心里热乎乎的,也不再心疼,揣了银子钱,就要往上房去。
“哎,回来,你急个啥,等一会儿,一会儿再去!”吴氏忙拦住丈夫,嗔了他一眼说道:“一会儿跟老二家一起去!”
“哎!”大郎也不问缘由,反身又坐回了炕上,搂着媳妇重重的亲了一口,他是看明白了,这世上,只有自己个的媳妇儿子是亲的,爹娘都要靠后。
虽成亲十多年,可丈夫如此情谊外漏,除了新婚时候,还是是头一回,羞得脸上都带了红晕,两口子靠在一处,说些悄悄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姬氏留下的那两根值钱的物件:“你说三弟妹出手还真是阔绰,一出手就是十多两银子的东西,这要不是抽丁,都能再盖三间大瓦房了。”吴氏惦记那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也知道婆婆不能给了她,惦记也是白惦记,如今倒好,用了去,谁也别得,倒也公正。
大郎搂着媳妇随口说道:“上元村当铺的人不识货,你说要是送到县里的当铺能不能多当几分银子?”听说那东西值钱的很。
吴氏闻言冷笑一声,讽刺的说道:“哪还有什么东西,你当刘家的聘礼怎么来的?还不是当了兰花的簪子!”
“啥?”大郎一听这话,立时就急了,“啥时候当的?”那可是大头,没了那根金包银的簪子,离二十两银子可就远了,“那咋办?”没银子就得出人,谁去?反正他是不能去!
吴氏冷笑道:“啥时候?我能知道?娘捂的严丝合缝的,谁能知道?”
“那怎么办?去跟刘家要银子钱去”大郎急着下了炕就要往外去,不要回来,根本就凑不够二十两!
“不用去!”吴氏这时候倒像个胸有成足的巾帼英雄,只见她,老神在在的的坐在炕上,把剩下的大钱一个一个的捡回匣子里,合上匣子,气定神闲的说道:“要要也是爹娘去要,你要去也成,那也得爹娘发了话,咱才能去不是?你怕啥,银子咱有,只不过不在咱家罢了,刘家可不是偷偷得了咱家银子的,那中间都有媒婆子看着呢,咱只要不娶她家闺女,他还能不给?不给咱告他去!”
大郎迟疑道:“咱爹娘能答应么?”为了给四郎娶刘家闺女,爹娘都能把三弟妹赶回娘家去,怎么肯去要银子。
吴氏闻言,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不答应那就让老四去西北,反正抓阄抓着的也是他!”
大郎愤愤的说道:“娘不会答应的!”到时候还是得他或者二弟去。
吴氏轻哼一声冷笑说道:“不答应也成啊,那就去借银子回来,咱交上了银子,既不用去西北,又能给四郎娶媳妇,多好!”
对啊!大郎恍然大悟,把姬家忘了,自家没银子,可姬家有啊,可……“姬家能给咱借么?”人家闺女都回了娘家,还能给借么?
吴氏势在必得的说道:“有清儿在,不借也得借,不借,就带叔祖母和清儿回来,咱沈家的人老住在人家姬家,算怎么回事?”
狗急了还跳墙呢,人被逼到了绝境,便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要能让大郎不去西北,便是让人戳了脊梁骨,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