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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月光融融。
橘黄色的烛光下,慈眉善目的礼官声如洪钟的高唱:“一拜天地。”
着新郎新娘礼服的陈介琪李月缓缓的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陈介琪说他的父母双亡,李老太太身在昆明。喜娘把李月搀起来,面向西南方向。金丝绣出来的富贵花开盖头低垂下来,着一身纷繁华丽礼服的李月显得婉约静美,肤如凝脂的一双玉手柔美的搭着,微微屈下膝盖显出了婀娜的身段。
陈介琪身如玉树,眉如墨画,眼如点漆。郑重的向西南方向叩拜之后,缓缓的直起身来,面对只有十几个人,几乎是空荡荡的中堂,陈介琪俊朗的脸上漾着另人目眩的浅笑。
“夫妻对拜。”
陈介琪的视线放在金光闪烁的红头盖上。今天是他心心念念的婚礼,按照赘婚的俗礼,李月坐了四人抬的婚轿,他知道汉人的婚礼说的是八抬大轿;按照二婚的俗礼,这场婚礼也放在了晚上举行;特意选在了八月十五,一家一家的都在团聚,观礼的只有乐曦李姜这对小夫妻,宋多福和宋家三口,以及他在龙河岭结识的几个相互照应的兄弟。
这不是他想送给李月的婚礼。
喜袍撩起来,陈介琪低垂下眼睑,一双眼眸在无人注视的时候闪耀着犀利的光芒,他的嘴角噙着一抹高傲不羁的微笑。
将来,他一定要重新举行一次婚礼,给李月一个盛大无比的婚礼。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在庄严宝相的佛像前,他要宴请所有的僧侣,臣属和百姓。他要整个阿瑜陀耶用最隆重的仪式和最欢腾的热情,来迎接他们的国后。
同一个时刻,李斐身处在笙歌燕舞,觥筹交错的宫宴中数度出神,眼前优美的舞蹈和耳畔轻灵的曲乐,统统都是一片空白。
宽大的衣袖之下,赵彦恒用力的握住李斐的手,他一转头,显出一个干净俊秀的笑靥。
李斐回过神来,见前面的位置空了,恍惚错过了什么,忙问:“三姐和驸马去哪里了?”
“他们彩衣娱亲去了。”赵彦恒和李斐交头接耳的道。
李斐抬头望着皎洁的圆月,听着寿春公主和驸马柳潭用箜篌和长箫,合奏了一曲委婉闲愁的乐章。那份轻愁,也不止李斐一个人听出来了,寿春公主的养母妃贞妃向皇上欠笑道:“听着倒是挺好听的,可是臣妾听着怎么有一丝难过呢,大节下的,两个孩子也不懂事。”
皇上脾气随和,温和的笑了笑,道:“你不懂,这是一首好曲子。”
寿春公主和柳潭走到了御前,皇上和和气气的和女儿女婿说了一阵话,柳潭归回了坐席,寿春公主搀着贞妃到靖嫔和九皇子席上去了。
靖嫔着了一件姜黄色宫裙,盈盈的月色,浓重的妆容也看不出她真实的气色,和贞妃母女说谈之间还有悦色。中秋夜宴,诸位都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四岁的九皇子抬着头仰望了一阵,或许听得太无聊了,跑到了德妃的席位上,由着德妃给他剥葡萄吃。
皇族之家嫔妃子嗣太多,聚首在一起像串亲戚一样。
赵彦恒拉起了李斐,向皇上祝酒。
甜丝丝的菊花酒含在舌根,皇上忽而和李斐道:“今天是你母亲成婚?”
“是的,父皇。”李斐甜笑起来,道:“五哥和三姐都送了贺礼去,还有黔国公府,清平伯府等几十家故交,扬州的廖夫人还送了一尊送子观音……”没有宣国公府的贺礼。
二婚又是赘婚,各府都是心照不宣的礼到人不到,也不差一份礼钱。
“继父也是占了名分的。”皇上说得老大不痛快。他人老了也是别扭上了,觉得陈介琪作为没落的安南王室后裔,曾经的山贼,入了赘也没有了翊卫校尉的头衔,身份太低。
这么低的身份,按照家礼,算儿子半个老丈人吧。
赵彦恒把玩着手上的银镀金錾花七棱杯,轻轻浅笑,一种浑不在意的样子。
李斐稍微露出为难的样儿,随即释然的笑道:“儿臣觉得皇室的体面不能有丝毫的损伤。父亲,儿臣也只有父皇和宣国公两位父亲,那一位日后见了面,敬呼一声叔叔吧。”
赵彦恒背对着诸人,连李斐都落在身后,就紧紧的站在皇上的御桌旁边,大红色亲王礼服和皇上明黄色的龙袍联袂,赵彦恒低着头低声道:“和离的时候不是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宣国公一个月就欢喜了,李夫人独自抚育了我的王妃,岁月如梭啊,才找到了欢喜,您就宽了心吧。”
皇上又好笑又好气,道:“朕还不是想着你的体面。”
“那就更犯不上了。”赵彦恒刻意往皇上嫔妃那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皇上的这些妻妾除了皇后,德妃,贞妃,庄妃四个是三品以上官宦之家的嫡女出身,其他或是庶女,或是六七品小官之家出来的,丽妃靖嫔祥嫔等好几个,小家碧玉都说不上,得算成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子。然后这些女人纳进了后宫,皇亲国戚就多了起来,而且许多是一夜暴富的穷亲戚。
赵彦恒口气特别不屑的,道:“祥嫔娘娘的娘家人,现在吃饭不砸吧嘴了吧。”
祥嫔是在赵彦恒九岁的时候封嫔,嫔位的册封仪之后,按制宣了祥嫔的娘家人进宫赐膳,明明学了余月的规矩是把人调|教好了,或许是进了宫见识了皇家的威仪,一下子怔得全忘了,对着满座的御膳,祥嫔的父母吃起来像猪供食似的,砸吧砸吧,吹口汤唾沫星子往外喷。
侍膳的宫人往外一说,又有妒忌祥嫔圣眷的一拨人张扬,传得底下没人不知道,祥嫔也就半年的风光,渐渐失宠了。
现在这个久失圣宠的祥嫔,只能每年节庆的时候在皇上面前露个脸,着盛妆出现在那里,皇上也未必拿正眼瞧她。
皇上当面受了儿子的讥讽,说恼是恼,不过他的后妃及后妃身后是怎么样的家族,他自己也是知道的,瞧上女人的时候随心所欲,过后丢到了一边,自有内府供养着她们一辈子,皇上无需操心,也无甚在意,只是佯怒道:“越来越没规矩了,都编排到了你老子头上,你老子是谁,你可看清楚。”
赵彦恒垂着头乖乖挨训,听训完了抬起了头还一副笑脸,一点惧怕都没有,道:“您是皇上,您是皇帝老儿,做老儿脾气得顶顶好了,朝廷天天都是鸡毛蒜皮的扯皮事,父皇的涵养可好了。”
“怎么?”皇上嬉笑间夹着一丝丝凛利,道:“你觉得朝上的事情是鸡毛蒜皮?”
赵彦恒挠了一下后脖颈,敛了些笑意道:“治国如治家,就是想想百姓们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百姓太多地域太广,事情成堆成堆的堆在御案上,每个官吏们还都拿出火急火燎的架势,这么多事堆在一起,谁都嚷嚷着急办,这是眼界的问题。一个人掉在井里,他的眼界就井口那么大。父皇富有四海,俯瞰众生,那些急办难办的事情,在父皇的眼里,就是鸡毛蒜皮那么点儿小事。”
“就你嘴巴说出的歪理多!”皇上其实挺喜欢他这个七儿子这股子睥睨的傲气,眉梢跃起来,笑得眼角全是皱纹:“这些话别让大臣们听见,不然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堆的大道理,那些御史腐儒们得追着襄王好好论道了。”
赵彦恒已经把嘴巴闭成河蚌一样,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受教了。
宫宴上鼓乐吹笙,连李斐都听不清这对父子在说什么,往后的人都更加听不清楚,只能看见这对天家父子相谈甚欢的样子。
景王目不转睛的盯在皇上和赵彦恒身上,捏着细细的酒柄,引颈一扬,酒杯是空的,只落下了两滴酒液。
方佩仪看到了景王的失态,执起越窑青釉划花宴乐人物纹注壶,却是笑盈盈的和景王道:“来,殿下,妾身和你对饮一杯。”
这个时候,淑妃穿着一件烟柳色的宫裙,抱着太和公主凑到御前,欢欢喜喜的笑道:“皇上快听听,咱们女儿会喊‘父皇’了。”
“哦,思柔还不会说话,太和倒先开口唤人了。”皇上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最小的孩子吸引了过去。
太和甚得皇上慈父一般的关爱,小小的孩子只有羊羔儿一般的依赖,摇着双手的银铃铛就向她的父皇扑过去了。
皇上也是很自然的抱了过来,面对面的让太和坐在腿上,掂了掂重量道:“才过几天又扎实了许多。”
“两个奶娘天天抱着她在御花园里溜,腿都溜细了。”淑妃碰碰太和肉呼呼的双下巴,催道:“你快再喊一次,父皇擎等着呢。”
淑妃故意把‘父皇’二字说得又重又缓,等着太和鹦鹉学舌呢,不过太和理也不理,突然对皇上龙袍上华丽的十二章感兴趣,伸着两只手想摸一摸,手太短摸不到,上半身就使着牛劲儿的扑过去。
皇上慈爱的把小女儿贴着胸口抱着。
太和脸贴脸的和皇上靠近了,粉嘟嘟的双唇蠕动了两下,张嘴道:“父……”皇那个字说不出来,反喷了皇上一脸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