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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孕吐,被马车颠一颠雪上加霜,吐得昏天黑地,吐得宋多福走到距京城四百里的邢州府巨鹿县晕厥了过去。
程安国紧绷的俊面倒映着斑驳的树影,宋多福躺在树荫底下悠悠的转醒,苍黯的眼神一偏,襄王府大队的车马人员已经按照既定的行程过去,只把宋家的车马仆从行礼摘了出来。
栓子刚刚喝了奶,姚奶娘抱着他在几丈之外拍觉,见着宋多福苏醒了,抱着刚刚睡去的栓子踱过来,松快的说一句:“二奶奶醒了。”
怀孕吐到晕过去,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这么激烈的妊娠反应,赶路的事得缓一缓,再颠下去是伤胎气的。
程安国整肃的目光扫过来,姚奶娘自觉踱到马车后头去了。程安国接着俯下身,粗粝的大手抹着宋多福倏然欲哭的脸庞,道:“你就在巨鹿知县府上安歇一段日子,待你能赶路了,再接你过去。”
早就说好的,身体若是不适,走到哪儿算哪儿。宋多福柔嫩的指腹捏着程安国的指尖,默了默道:“栓子由着姚氏小桃照顾着,我也很放心。让栓子继续走吧,叫婆婆看看他,取个大名。”
程太太服侍了淑妃身在京城,程安国把妻子儿子都带上,本是想一家团聚团聚,宋多福自嘲的笑道:“偏偏是我不争气,前年也不这样,真是越活儿越娇气了。”
若换了赵彦恒在这里,必然说起了柔情蜜意的情话儿,得向李斐邀功道:都是我宠着你,才把你养得越发的娇气。而程安国是个笨嘴拙舌的,只能板硬的再说一遍:“已经使人去了巨鹿县,你好好的调养身子。”
再想一想一周岁的儿子,他倒是生龙活虎的,有奶娘丫鬟照顾着,接着走也成,所以程安国没有反驳宋多福的意思。一众人等着巨鹿县夫妇过来,程安国当面请托了一回,用布巾兜住儿子就快马加鞭的往北去了。
程安国是仪卫正,负责整个襄王府的戍卫,尤其在当下旅途中,程安国负责了多少事情,肩上的担子重得妻子都顾不得,临走前也没有承诺,会亲自过来接宋多福。
多少人的荣耀,就在此一行了!
宋多福凝望着栓在丈夫胸前的襁褓,又濯濯地看着高大伟岸的丈夫,恋恋不舍的目送了他们消失在官道上。
马蹄溅起了明黄色的尘土,在宋多福的视线里飞卷,小梅侧看到她家姑娘对姑爷深沉的眷恋。
四月的日子一天一天的翻过去,一家一家同往京城的藩王在官道上接头。圣旨上说是四月三十日抵京,那么少一天不行,多一天不行,四位王爷得在四月三十日奉旨进入京城,所以四月二十九日晚,京郊的帐篷扎了十里地。
吴王的王妃体弱,这一回还是没有跟随。吴王把年长的两个女儿带在了身边。
荆王和荆王妃关系冷淡,他是一个人日行四百里的主儿,像狂风一样卷上来。
景王的封地距京城不足五百里,拖着娇妻稚子,景王府的马队反而最后抵达京郊。
李斐的帐篷扎在了一处山坡上,乘风远望,可以看见吴王荆王景王营地里的篝火,也再一次感受到了皇家的冷酷。因为身负王爵,藩王不得私见,所以在进京面圣之前,天家的骨肉并不能像寻常的兄弟一样串串门子。
而在烟青色的山峦之后,李斐知道那一边驻扎了上万的禁军,用以钳制四家王府的五六千护卫军。
在没有星月的夜空之下,二十岁的李斐堵着一口气臆想着,将来她不要庶子,她生的嫡子也最好只生一个,那样就不会重复历代皇子王爷们从生下来就肩负的夺嫡之争。
赵彦恒见过了礼部的官吏,提着衣袍登上山坡。
李斐就着左右的羊皮灯,渐渐看清了赵彦恒奇秀的身姿,冷峻的神情。脑海里横中直撞的臆想渐渐散去了,李斐甩了甩脑袋,几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
她嘲笑了她的幼稚,痴傻,以及如自负一般的自信。
现在赵彦恒能不能成为太子,成为帝王还得两说。
在将来几十年的岁月中,她可没有把握牢牢的抓住赵彦恒所有的目光,那么将来的某一日,赵彦恒宠幸了他人,和别的女人生下庶子来,也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最悲哀的是,她和赵彦恒已经成婚两年,她不是十二三岁就出嫁的少女,她在十八岁,在青春正盛的年华出阁,多么精贵的岁月,她连个屁都生不出来,竟然还在肖想唯一的嫡子,真真是天方夜谭。
赵彦恒一步步走到了身前,李斐宛若醉酒般软了骨头一样的倚在赵彦恒身上,借此抛去心头那点子逼近京城而滋生出的惶恐。
赵彦恒习惯的圈住了李斐,抱起她回了帐篷。
李斐一宿也没说什么话,然后就是旭日升起,一辆一辆的王车直入西苑,皇上在西苑的勤政殿看到了他的儿孙满堂。
吴王的长女次女乃王府侍婢所生,皆非吴王妃所出,从出生养到亭亭玉立,未离开过吴王的封地,皇上的见面礼就给得隆重,当即下旨,敕封吴王长女为永安郡主,吴王次女为永丰郡主。
荆王是孤家寡人一个。
卫王有儿子了,前年十一月二十九,卫王妃孙玉燕生下了一个男孩儿,现在周岁半,能跑会跳,能说会唱,并没有遗传到父亲的痴傻,和同龄的男孩儿一样的活泼健康。现在他就欢脱的跑到新鲜出炉的永安郡主和永丰郡主眼皮子底下,扬起他胖嘟嘟的圆脸,和孙玉燕如出一辙的杏眼忽闪忽闪,开口糯糯的叫了两声姐姐,然后捂着一口小米牙,害羞的迈着小短腿跑回卫王妃身边。
皇上看着小孙孙笑得眼角全是皱褶。
寿春公主若无其事的样子。
早就敕封了郡主,前王妃黄氏生的女儿清源郡主牵着方佩仪的手,而景王抛弃了抱孙不抱子的传统,熟练的抱着睡觉的儿子。
赵彦恒和李斐最后向皇上行大礼。
小两年不见,皇上老得有点快,下颚寸余长的胡子白了一半。
皇上的贴心小棉袄寿春公主看到皇上身后何进的示意,巧笑道:“母后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怕是念想得紧,父皇,我和王妃们就告退了。”
皇上淡淡的点了头。儿媳妇和小孩子都在这里,他和儿子们说话还是有所顾及的。
卫王乖乖的跟着女人孩子退出了勤政殿。孙玉燕胸闷一滞却偏要含笑以对,因为她的丈夫连窝囊都不是,他只是个傻子而已。
勤政殿内,原来的和风细雨忽然就变成了暴风骤雨。景王躲过了一劫,荆王,或者说是岑长倩那个大夫和江南书院躲过了一劫,还有吴王的一个劫数。
“老二!”皇上是发着火,甩出了好几封密折。
吴王当然能感受到天子之怒,他也是做了缺德事的人,眼见着几封密折掷在地上,一时胆怯,不敢伸手触及。
荆王是胆子最大的人,他踅上前,弯腰拾起了折子细看,看完之后,他还抛给了景王和赵彦恒一起阅览。
赵彦恒不用看都知道这些奏折写了什么。他年长的三位哥哥,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他的二哥,在重用方士,钻研点石成金之术。
真是钻到钱眼里了……不对……他的二哥想要坐在金山银山之上,所以收罗了一批方士,专研炼金术。
就是把铜和铁,经过复杂的炼制,变成金和银。然后把这些假的金子和银子流通出去,换回来真金白银,这才完成了整一套的‘点石成金’。吴王府的府库满满当当,于国来说,当然是后患无穷。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容忍任何人握有这样的炼金术,哪怕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吴王进京的途中,皇上已经秘密控制了衢州的吴王府,吴王召集到的方士全部锁拿,炼金用的所有器物或封存或销毁,甚至查抄了吴王府的府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么吴王府炼金倒换来的真金白银,转头就进入了皇上的内帑。
荆王殿下是对谁都要呛一呛的,他甩甩奏折,对着脸色青紫的吴王念叨道:“二哥呀二哥,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收集这么多干什么嘛!”
吴王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荆王是有几个钱就花几个钱的主儿,几个王爷的府库,荆王府的府库是最惨淡的,所以散财童子怎么能够理解守财奴被抄了家底的心情。
吴王的心,被片成了九九八十一片,可是即便五脏六腑都支离破碎了,没了半条命的吴王还得跪下来请罪。
若非自己的老爹是皇帝,就吴王办的这个事,都够诛九族了。都说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这话就是一听罢了,王子永远就是王子,他拥有庶民想象不到的权利,今天皇上把儿子们着急起来,当面揭露了吴王,惩罚了吴王,也同时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荆王看看他的六弟,看看他的七弟,在场都是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
做父亲的,看着儿子再不肖,也想保全了儿子的性命,甚至是儿子的富贵。所以吴王犯下的过错,皇上已经惩罚过了,将来新帝继位,可不能再拿这件事情开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