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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她心存善念,她一定也会心存恶念,只是心中存下的恶念,悖于世情而深深的掩藏,当某一瞬间毫无遏制的释放出来,会怎么样呢?
对朱妙聪来说,那不是一种舒服的体验,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堂屋的扶手椅上,反劲上来,虚汗薄薄的出了一层。
朱钦已经走到跟前了,他伸手接过良姜手里温湿的帕子,俯低身子,给女儿揩汗。
轻柔的举止,还是让释放了恶念的朱妙聪惊了一下,一双卧了汗的眼睛稍抬,朱妙聪放纵了她的软弱和无能,哭泣了起来:“父亲……”
死去的祖母,囚禁的母亲,在边关当戍卫的弟弟,即将在佛音声中消磨青春年华的姐姐,她眼见了这些一一发生,她每每回头一望,都是心痛难当。
这种时候,朱钦能怎么样,他视而不见,还笑语道:“这回这么折腾,一定是个小子。”
这孩子,也算是为了朱妙聪的失态做了掩饰。
朱妙聪的哭泣声渐渐止住,瓮声瓮气嘀咕了一句,道:“万一又是个闺女呢。”朱妙聪元祐二十七年十一月出嫁,去年年底,生下一个女儿的,女儿留在曲阜。
“是个闺女也好。”朱钦震声道:“一直生闺女都成,衍圣公不也没个儿子。”
朱妙聪破涕而笑。
现在的衍圣公,早年和发妻是生过两个儿子的,两子早逝,也就没个儿子。那年,发妻已过生育之年,衍圣公四十许还可以说是老当益壮,为子嗣计,想纳房妾,盖因发妻善妒而不能成事。
所以朱钦说的这话,宠溺之极。
有他给女儿撑腰,他的妙聪没有生子之忧。
氛围稍稍缓和,朱钦低头道:“你们都是女儿,为父疼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朱妙聪朝良姜摆了摆手,等良姜和两个小丫鬟退下了,朱妙聪才说:“哪里一样?父亲自己说过的,姐姐是父亲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欣喜若狂,因而父亲最疼爱姐姐。”
以前最疼爱的,现在让她出家,不是很讽刺吗?眉梢间,朱妙聪流露出怨怼之色,她可以在李斐面前屈服,她可以压制朱妙华的傲慢,然为人处世有帮亲不帮理一说,自己的父亲让亲姐姐出家,朱妙聪在这里没有好言好语才是正常。
朱钦不以为忤,只说道:“你还年轻,许多的好歹,一时看不清。”
朱妙聪偏了头。她是少言寡语的性格,但是她的心中自有一番思量。想当年李夫人一到,旋即就把她的母亲逼近了家庙。
那件事到底是证据确凿,还是一泄十几年的旧恨?
于公于私,她的姐姐撞到她们手里,岂能全身而退。
所以这辈子,她只能小心谨慎的活着,因为一旦她犯了错,她也得不到宽恕。
朱钦嘴角浮现出一抹淡笑,那抹淡笑一闪而逝,朱钦才显出稍稍愧色,道:“给你请了大夫,有事没事,仔细瞧过大夫,才好安心。你好生在屋里歇着吧。”
朱妙聪倔强道:“我原没什么。”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是一时心虚不稳才造成的短暂虚脱,现在出了一层薄汗,她已经缓过来大半,不过她缓过来了,也没有要去赴席的意思。
面对父亲新婚的妻子,朱妙聪是不愿意强颜欢笑的去捧场。
这样的心结,朱钦哪里会看不出来,他并不勉强,还退一步道:“日后你见了廖氏,称呼一声夫人即可。”
朱妙聪潋潋眼眸瞧着她的父亲。
廖氏和朱钦大礼已成,她现在占据了朱钦妻子的位置,名正言顺的成为了朱钦所有子女的母亲,所以当面称呼,朱妙聪得叫廖夫人一声母亲,才是合乎礼数。适才,正堂奉茶,余下的弟弟妹妹们,都脆生生的叫了母亲,可是她怎么叫得出口,余下的弟弟妹妹都是庶出,他们生来就要奉他人为母,她不一样,她是嫡出。
所以刚才她犟着嘴含糊了过去。
“嫡庶有别,你是嫡出,自然高傲些,也是可以体谅的。”朱钦把话说到朱妙聪的心坎上,顿了一下,又刻意说道:“再者,有斐斐的先例在,你可以依着她行事。”
朱妙聪脸色一僵。先有许氏,后有廖氏,李斐都是称呼夫人的。
“用心服侍姑娘……”朱钦已经走出门,仔细的吩咐了几句。
当天,宣国公府中事传扬开来,要知道一件事,传来传去,就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了。
崇文门大街上的一处茶馆,几个人吃茶唠嗑,一个人起头,是这么说的:“你们知道没有,宣国公府的大姑娘被送到姑子庙去了。”
豪门恩怨一直是庶民百姓热衷的八卦,他对面一位白面书生知道的更多一些,道:“哪里能不知道,这件事里头不知道闹得多凶了。那府里和大姑娘同出一母的二姑娘,据说是有身孕了,为了姐姐四处哀求无果,动了胎气,如今都躺到了,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还有这档子事!”
所有人自动脑补出了一对楚楚可怜的姐妹俩儿,唏嘘不已。
“哎。”有人拽文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喔。”
起头那人附和道:“说来,朱大姑娘要是两世为人,这两世都是栽在李氏女的手中了,前儿失宠废杀,后儿,在姑子庙聊此残生,又有何趣。”
当强者和弱者并存,不去细究有理的还是无理的,世人普遍同情弱者,白面书生低声道:“襄王妃李氏,苛刻太过。”
侧旁一群听客,有一人为襄王妃不平,插话道:“怎么就认定了是李王妃威逼,豪门大户多有我们未知之事,还是莫要下这样的定论。”
白面书生直耿道:“那府里,谁是最看朱大姑娘不顺眼的那一个?总不会是亲爹。李氏女是元祐十年九月初九出世,朱大姑娘是元祐十年十月初六出世,要知道长幼序齿,李氏女才是宣国公府真正的嫡长女,这一对同父的姐妹,她们从出生乃至一世的荣辱,皆是此消彼长。”
冥冥中自有玄妙,在场诸位听客点头者多矣,就在这时,一声闷鼓从街上传来,茶馆里的人探头一看,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就小了一半。
那是两个侍卫在清道净街,皇城根下,富贵云集,高官林立,拥有这一套摆场的人不少,诸位都是见怪不怪的。
一对一对的侍卫过去,街道上空无一人,然后一群前簇后拥的,足有两百人,肃然而过。
有人看不明白,道:“这是哪位贵人?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圣旨下。”看得懂的人不少,道:“刚才数名黄门之后,一个戴红盔着明甲的侍卫,他稳稳举着一个暗红色匣子,里头是圣旨。”
除了贵人之外,圣旨下达也是可以清道的。
这样一队两百人,招摇了一路,到达襄王府门口。
襄王府这里,正门大开,董让侯在门口做引导,弯腰低头,脸上对圣旨的敬畏之意满满。
此刻,圣旨已经从匣子里取出来,由司礼监的一位秉笔太监郑秀双手奉旨,他经过董让目不斜视,问:“速请王爷王妃接旨。”
“香案以备。”
董让谦卑的半跪,托了一下郑秀前襟下的衣摆,随在一侧,躬身引路。
前头郑秀昂首阔步,身后百人剑戟森森。董让是满含恭敬的,却在一处转折处,寒光一乍。
毫无预兆的,董让衣袖处显出一把匕首,飞射入郑秀的胸口,而董让本人,头也不回,迅速的闪出。
一刀扎心,郑秀带着震惊的神色,身体往前一扑,拦腰倒在了门槛上,手上的圣旨飞出,一时之间,没有人去在意那一片黄娟,因为一场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向了这支两百人队。
哀嚎之声此起彼伏,一丛一丛的倒下,有人反应过来,高喝一声:“襄王谋反了,兄弟们随我杀出去。”
想活命的都聚拢在一起,并且拧成了一股,向着出口,试图冲出襄王府。
金朝兴一马当先,领了数十名好手堵住了退路,再和四周包抄过来的近百人,将进入襄王府的所有人团团围住。
对方个个都不是花拳绣腿之辈,其中尤有几个高手,连杀数人,差点要打开一条缺口。襄王府侍卫中,亦可称做高手的白秀,陈钟,龚永忠等人,与那几个殊死搏斗。
双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得如同地狱阎罗。
然对方到底是走到了别人家的场子,先机尽失。双方厮杀了近一刻钟,包围圈越缩越小,原来中箭倒在地上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被补了一刀。
在拥挤的场地上,一时间尸体交叠,热血横流。
就在二百人死绝之后,赵彦恒现身,他滴血不沾,但是那份俾睨和冷酷,犹如死神。
董让低头寻找,从死人堆里找出了被鲜血淹湿了一半的圣旨,双手捧过来。
赵彦恒也不用手接,他拔出腰悬佩剑,把这张圣旨顶起来,鲜红色的血液滴答滴答的掉落,赵彦恒看清了这张圣旨上加盖的玉玺,看清了那些没有被血迹沾污的文字。
那一个个天骨遒美的字体,和他父皇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浑然天成,真假不分。
赵彦恒微仰了头,侧颜刻出了刀削般的线条,他的眼眸沉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然后刀锋一折,这张圣旨被劈做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