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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慧莲每月缝十便会到盛京城贩卖自己亲手编的绢花,补贴家用。白松腿脚不利索,不能干重的农活,全家只能依靠她卖绢花的钱过日子。上辈子魏箩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却很幸福,她还跟林慧莲学过编绢花,编得比林慧莲好看多了。只是她从没想过,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收尾。
如今再见到这张脸,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一看到她,最先涌入脑海的不是她对自己的好,而是她和白杨亲手把自己推进棺材的那一幕。她嘴角的那颗痣就在眼前,看了十几年,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魏箩接过她递来的粉红绢花,陷入沉思,握了半天都没有松手。林氏和宋晖都以为她喜欢,宋晖甚至准备叫身后侍从付钱,谁知道她抽冷子打了个哆嗦,把那朵绢花扔到林氏头上,紧紧搂着宋晖的脖子,“不要!宋晖哥哥,这花味道好奇怪。”
魏箩不是空口说白话,诬赖林慧莲,而是有真凭实据的。
盛京城拿自己编的绢花卖钱的人多了去了,她的手艺不精,编的花不如人家好看,生意自然也不如别人好。她为了谋生,不得不想出一个主意,往绢花里浸泡一味香草,那香草味道独特,引来不少姑娘喜欢。可是闻得多了却容易使人上瘾,从此产生依赖作用,一日不闻便觉得浑身不舒坦。
这种黑心肠的买卖,是魏箩上辈子十五岁时才发现的。
林氏从不让她戴这种绢花,只卖给远处几个村庄和盛京城几户富贵人家的小姐。因为隔得太远,居然一直没被人发现。
目下魏箩这么一说,林氏的脸色煞白。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更怕别人看出端倪,若别人知道她的话有问题,那她在盛京城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她慌慌张张地拾起地上的绢花,转身离开,再也不说要魏箩买一朵这种话。
魏箩目送她远去,绷着小脸,一副晦暗不明的模样。
宋晖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把她抱上马车,捏捏她嫩呼呼的小脸问:“那花的味道究竟有多奇怪?瞧把阿箩妹妹熏得。”
魏箩不喜欢被人捏脸,就跟不喜欢别人看她漏风的门牙一样,她鼓起腮帮子拿开他的手,“疼!宋晖哥哥别捏我。”
小丫头脸上皮肤越来越嫩,水灵灵,白嫩嫩,让人爱不释手。宋晖松开手一看,被他捏过的地方果真有两个红印子,他明明没用劲儿,真是奇了怪了。宋晖心疼不已,用手轻轻地揉了揉,揉到一半忍不住笑:“真是个娇气包。”
魏箩不搭腔,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遇见的林慧莲。
这时候他们的儿子刚下葬不久,她和白杨都处于悲恸中。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林慧莲也不会到盛京城卖绢花。然而魏箩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在意的是他们这辈子是否还会收养别的小姑娘?收养了谁,准备把谁配给儿子结阴婚?
活埋不是小事,真要报到官府,那可是要定罪的。
这对夫妻不仅丧心病狂,更是无法无天。
更让魏箩心寒的是,龙首村的人分明都知道他们的打算,却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这算是默认么?她的命在他们眼里如此不值钱?
她抿着粉唇,一言不发。宋晖叫了她许多遍她都不应,模样惘惘,似乎陷入了眸中沉思。他以为她发癔症,顿时紧张起来,准备掐她的小手心儿:“阿箩!”
她终于回神,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见他满头大汗,举起袖子要给他擦汗,“宋晖哥哥怎么了?头上都是汗。”
那一双眼睛明亮生辉,炯炯有神,哪有刚才迷惘的模样。
宋晖松一口气,握住她的小手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你许多遍你都不应。”
魏箩歪着脑袋,拖长声音撒娇道:“我刚才瞌睡了……宋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原来是睁着眼睛睡迷糊了。宋晖一阵好笑,都是他自己吓自己,阿箩哪有什么事儿。他把她平放到马车的朱漆螺钿广塌上,又给她盖上一张捻金银丝团花毯子,安抚道:“阿箩先睡一会儿,再睁开眼就到家了。”
她点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翻个身背对着车壁。
小家伙果真困极了,没多久便呼吸平稳,翕动着鼻翼睡着了。
*
回到英国公府,宋晖把魏箩小心翼翼地交给傅母。
突然换了一个怀抱,她不安稳地哼唧两声,傅母便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她很快再度睡熟。
傅母抱着魏箩走进英国公府大门,宋晖在门外站立许久,直到看不见人后才转身坐上马车。
马车一路驶回忠义伯府,宋柏业和徐氏不在,祖父忠义伯年事已高,偌大的伯府只靠他一人当家。他想起今天魏箩在珍萃斋说的那番话,思量许久,仍是决定让人去调查当日真相。
忠义伯府的侍卫虽不如英国公府那般训练精良,但若想调查一些事情还是不难的。
不多时便有人回来禀道:“少爷,确有其事。”
宋晖握紧手中定窑斗彩小盖钟,哑声道:“详细的说。”
那侍卫便把当日情形一一复述,包括杜氏联络人牙子;金嬷嬷替她顶罪,最后被国公府的人活活打死;以及杜氏被查出怀有身孕,目下被关在国公府一个小院子里……看来魏箩说的话都是真的,杜氏当真要卖掉她。
这简直不可饶恕。
宋晖听罢沉默良久,毫无预兆地把小盖钟砸出好远!
小盖钟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底下侍卫噤若寒蝉,谁都不再开口。
良久,他站起来道:“这件事先不要让爹娘知道,等他们从洛阳回来,我亲自告诉他们。”
侍卫说是,见他再没有吩咐,便识趣地退出屋外。
宋晖在厅堂坐了很久,他没有让人进去服侍,丫鬟们也不敢自作主张。
少爷的脾气是最温和的,几乎从不动怒,今日居然气得把茶杯砸了,可见真是火气不小。她们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暗暗揣测原因,始终猜不出所以然。等到日暮西陲,云蒸霞蔚,堂屋没有点灯,屋里黑透了,他才慢慢从里面走出来。
*
英国公府。
魏箩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昨儿买的长命缕。好不容易在妆花枕头底下找到了,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要出门找常弘。
她一头乌发披在身后,更衬得身板儿小巧玲珑,碧纱裙下一双光裸白净的小脚踩在地面,她也不嫌凉,跑得谁都拦不住。所幸魏昆来得及至,蹲在门口一把把她纳入怀中,搂着她站起来问:“阿箩急哄哄的要去哪儿?”
魏箩握着长命缕,扭了扭身子,“爹爹快带我去找常弘,我有东西要送给他。”
魏昆好奇地抬眉,“什么东西?”
她只好把长命缕拿出来。没想到魏昆看后,居然大大地夸赞她有心,是个懂得照顾弟弟的好姐姐。
清晨天气凉,光着脚走路容易着凉。魏昆便亲自给她穿上红缎绣如意纹鞋子,等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才带她去正房找常弘。正房桌前早已摆上一桌早点,常弘坐在朱漆楠木圆桌后面,端端正正地等着他们。
魏箩跨过门槛,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跟前,笑盈盈道:“把你的手给我,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常弘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只见她从背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五色绳子,垂眸仔仔细细地系在他的手腕上,末了打一个死结,“这叫长命缕,傅母说了,戴上这条绳子就能保一辈子平安。”
她嫌原本的绳子太单调,又让金缕临时串上一颗东海珍珠。珍珠圆润光滑,个头虽不大,一颗却很值钱。这珍珠是有一回阿箩生日英国公送给她的,她一直藏在匣子里,舍不得佩戴,偶尔拿出来看一看。这回居然大大方方地送给了常弘,可见她并非小气之人。
常弘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伸手要摘下来,一本正经道:“我不要……你戴着,你平安。”
魏箩见他真要摘,顿时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撅嘴威胁:“不许。你敢摘下来,我要生气了。”
他立即住手。
这招百试不爽,常弘最怕她生气的,她一用这句话威胁他,他就会乖乖听话。
没一会儿,魏筝穿戴整齐地走来,坐在魏箩对面。她穿一件翠蓝缠枝牡丹纹绉纱衫,头梳丱发,跟魏昆打了一声招呼便开始吃饭。她吃饭时从不跟他们说话,自己埋头吃完饭就走。她跟魏箩、常弘两人合不来,魏箩和常弘也不搭理她,如此一来反而清净不少。
这日用罢早饭,魏昆搁下筷子对几人道:“后日便是皇后寿宴,宫中设宴邀请咱们国公府前往。你们三个去了以后老实一些,不要出什么乱子。”
魏箩喝一口鸡丝香蕈粥,自从掉了门牙以后她就不敢吃包子了,怕把另一颗门牙也吃进肚子里。闻言慢吞吞点了下头,不由自主想起别的事情来。上辈子她无缘进宫,自然也没见过陈皇后的面,听说陈皇后是一位很有气量的皇后,举止不凡,端庄大方。她跟崇贞皇帝并肩上过战场,既然她那么出色,皇帝又为何会宠幸宁贵妃?
魏箩托腮,不得不说是好奇的。
她想见一见这位大梁的女将军,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只不过一想到皇后是赵玠的母亲,就有点意兴阑珊。
赵玠笑话她的事她还没忘呢!
她就不信他没掉过门牙,没见过掰着别人的嘴巴要看的。很好笑么?魏箩瘪瘪嘴,觉得他真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