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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正是祝敏然身边的曾明心。
曾明心恶狠狠地瞪着清雾,恼道:“她的师父是‘鬼手丹青’。若是论作画,自然是比旁人更有优势。让她与我们一同比试,若是寻常的画法就也罢了,如果是这般的故意刁难,岂不是有意让她占优势、专程要我们折在上面!”
她一开口,祝敏然就察觉了不对。待到要阻止她,已然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全部出了口。
看到曾明心如此,祝敏然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瞧瞧怒瞪了曾明心一眼,便听四周不住响起轻轻的嬉笑之声。再看周围,处处都是讥诮的眼神。就连围观的少年那边,亦是许多人显露出几分不屑来。
曾明心这个时候也发现自己说错了。
本不过是想为祝敏然要一个“公平”而已,她却忘了,自己刚刚那番话分明是在承认,清雾比起旁人来要强上许多。
想到了这一点,曾明心的脸仿若开了五彩染坊,比起刚刚祝敏然的脸色来,更为精采。
但祝敏然却是考虑到,这个时候驳斥自己友人,断然不是甚么明智做法。反倒让人愈发觉得清雾应该赢。
心念电转,她抿着樱唇甜甜一笑,叹道:“虽说对我们来说这着实太难了些,不过,我并非是会随意向困难低头之人。若是在这种情形下赢了柳姑娘,那才真正是真才实学。”
“正是如此。”
南侧传来一声附和,坚定地支持祝敏然的说法。而后这语声一转,透出三分柔和来,道:“祝姑娘只管尽力便是。赢了,那是你应得的。即便不能夺得第一,那也错不在你。”
说话的这位公子在京中颇有才气。
周围人有和郑家交好,识得他且隐约知晓他与祝敏然关系的,在旁笑道:“郑公子为了祝姑娘也是尽心尽力了。”
四周传来善意的笑声。
原来此人正是郑天安长子。他当众维护祝敏然,便得了熟人的调侃。
本来镇远侯爷并未下帖子给他。只是这次宴请本就未将界限和规矩定得太过严苛,而文老爷子又想让清雾这一天过得热热闹闹的,故而每三人里有一个得了帖子的便可入内。
如今听了郑公子的说法,文老爷子和文清岳顿时脸色一沉,阴云密布。
文清岳正欲驳斥一二,替清雾说几句话。谁料文老爷子不经意间朝着女眷席上看了一眼,瞥见了个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身影,顿时一惊。
她如何会来?!又是何时到的?
之前和文清岳一起迎接宾客的时候,可是没有看到她!
文老爷子来不及再多考虑缘由,忙朝文清岳使了个眼色。
文清岳是老爷子一手带大。教习兵法,教习武艺。虽只一个眼神,他也明白了祖父的用意。
文清岳不明白祖父为何让他这般,不由一顿。上前几步,负手而立。又双手背在伸手轻轻摇了摇,示意清雾她们不必多言。
清雾和沈水华她们均不知文清岳是何意图,虽气不过之前曾、祝两人的做法,却还是忍着没有吭声。
再次回头朝祖父看了一眼,确认之前自己没有会错意,文清岳面露迟疑。心念电转间,下定决心,勉力一笑,言不由衷地说道:“诸位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柳姑娘这般自小便师从高人,看上去确实有点对旁人不公。”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表情各异。有的含笑赞赏。有的拧眉不悦。
沈水华、邹可芬和鲁聘婷直接气得火冒三丈,在旁欲开口辩驳,都被清雾拦了下来。
文清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有些不能理解祖父的意图,薄唇轻抿打算再补上两句。谁料文老爷子适时地轻咳一声,竟是暗示他千万不要冲动,就这般行事!
文清岳的掌心便慢慢沁出汗来。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院子极其宽敞。除去比试的桌案和等待投柳枝的两处外,东西两侧皆设置了可供休息观赏的桌椅。正是为不用参与比试,也不用参与投柳枝的亲眷们所用。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虽主家未曾刻意安排,东侧多是男宾聚集,西侧多是女眷。
此时东侧边角的一处,一人在椅子上闲闲坐着,看似姿态慵懒,但紧绷的唇角已经渐渐显现出几分凝重。
正是在被旁人口中提及之人。
旁人或许不知文家和清雾的关系,郑天宁如何不知?
他怎么也想不通,文清岳为何不帮清雾说话。
但看文老爷子并未有旁的举动,郑天宁快速思量了一瞬,终究是按捺住了满心的恼意,决定暂且等上片刻,看看事态到底如何发展。
就在众位的议论声达到了顶峰,让不开口的人心生怒气时,突然,从西侧的女眷席上缓缓走出一人。
她身穿秋香色衣裳。这厚重的颜色原本会显得有几分老气,但在她的身上,却丝毫都夺不去她半分颜色。
只见她相貌夺目,举止优雅。抬步落足,一举一动,皆如画中山水,透着无法言说的雅致和韵味。
虽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知晓她并非二八少女了,但旁人却怎么也看不出她究竟年岁几何。
这位夫人,京中众人并不相识,故而她的出现只是让众人惊艳了下,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谁料她一开口,就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刚才那几个小辈的无稽言论,我无法苟同。”
她声音温婉悦耳,却因语气坚定,带了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势来。
大家齐齐循声望了过去,便听她道:“即便‘鬼手丹青’年少成名,他又何曾借助过师长的半分名气?须知画之一道,在天赋,在人心,在勤奋。天赋异禀,人心向善,勤奋努力,缺一不可。可这三者,与师从何人均无半分关联。若说这位姑娘得了一位好先生,比起旁人来少走了许多弯路,能够提早成名,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慢慢掠过场内的年轻少年少女。
“只是,想要得到好的师父,也需得自己有好的天赋、好的心意。凭着有些人的恶意和愚钝,但凡有点眼力的师父,也不会择了她去。既然如此,能有良师相伴,这位姑娘也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那你们这些驽钝之人,又有何可指责她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说出这番狂妄至极丝毫都不留情面的话来。
有人站起身来想要驳斥这位夫人。
谁料她居然丝毫都不理会。只是神色淡漠地朝对方看了一眼,而后随他怎么说去,她连个眼神也欠奉。
她身上自带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气势。驳斥之人说了几句后,便再也接不下去了。
倒是郑家的那位公子,看看这位夫人后,眉心紧拧,拉了那尴尬立着的友人,硬是把他拽了下来重新坐好。
周围刚刚起来的议论声,随着他的这一落座,再一次消弭无踪。
这位夫人听着周围总算是安静下来了,犀利的眼神方才柔和了点,朝着比试场内被众人针锋相对的那个女孩儿看了一眼。
当她看到清雾头上所戴发簪时,猛然呼吸一窒,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缓了片刻后,好似无事一般,旋身往自己先前的位置去了。
清雾虽与她离得不算太近,却不知为何,十分肯定她看的就是自己头上发簪。不由抬手去碰触了下,心下有些奇怪。
——之前拿出发簪来与爷爷、哥哥相认,而后祖父就明言禁止她将此物随意戴出去。
清雾自是不会将母亲遗物那般随意对待,便将发簪交由祖父,请他代为保管。
哪知之前文清岳去院子里寻她时,将这个发簪也交给了她,又叮嘱了她几句,说是祖父的主意,指不定就会有用。
清雾不解这是何意,却还是没多问,只是让霍云霭帮忙把它好生戴在了发间。
如今看到那美貌夫人凝视的一瞬,清雾隐约有种想法,觉得祖父的这个安排与此有关。但再多的,她却是无法知晓了。
文老爷子踌躇了下,究竟要不要过去和那位夫人打个招呼。斟酌过后,终究是弃了这个打算。
绢布作画与用纸作画相比,难度高上许多。虽然绢布容易展露古意。但,极难上色。那种鲜亮活泼的色彩沾在绢布上后,硬生生比平日里在纸上少了三分生动,多了七分沉滞。
众人既是学画之人,自然知晓绢布和纸张的区别所在。待到命题下来后,她们为了求稳,大都去思量着怎样将画作朝着展露古意的方向靠近。
唯有清雾,思量过后,依然将案角的诸多色彩往自己手边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