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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尽量仰着头,紧紧盯着顾临,等着答案。
顾临看起来很疲惫,微微低垂的眼睫细密又蜷曲,遮盖住了眼底的光,也显现不出情绪,烛光使眼瞳看起来极其的淡,淡到阿木觉得陌生。
他说:“等你伤好了,再说这些事情。”
阿木却用力揪住了顾临的袖子,嗓子用了力,哑的很:“我想知道。”
顾临眼睫微颤,看向阿木紧抓着他袖子的手,视线落到那袖口上的血迹时,他的眼光就黯了下来,沉得仿若无底的深井,他抬手轻轻握住了阿木的手,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背,让他放松下来。
“他是固国将军。”顾临低声说道。
一共六个字,拆开阿木能明白,可是连在一起时,叫人难以理解,他的阿爹,怎么可能是固国将军,他阿爹,明明只是个猎户而已。
阿木摇着头:“怎么可能……”
顾临摸了摸他的头,尽量紧抱他的身子,不让他牵到伤口,低声说道:“别多想,先把伤养好。”
阿木脑子一片乱,固国将军,那必定是为二皇子卖命的人,可如果他阿爹是二皇子的人,先前怎么可能那样费力去救顾临。
越是想,越是头痛,连带着身后的伤口也更是疼痛起来,那道裸露在外的伤口仿佛正被蜜蜂蜇咬着,要他想要动一动身子,可是他不能动,因为动起来怕是要更痛。
“殿下……”旁边一直站着的老人忽然上前,颤颤巍巍的说道:“这箭,拔吗?”
顾临脸色很难看,唇抿的紧紧的,声音冷得仿若霜雪:“你是大夫,为何问我。”
那老大夫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箭虽未伤及肺叶,可离得实在是太近,再加无法确定箭头是否有倒刺,拔箭时若再往前一寸就该伤了。”
顾临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老大夫都不敢抬手擦汗,他衣袍上还沾着许多血,不知道是谁的。略显苍老的手里拿着一把薄刀,晶莹剔透,精巧细致:“现在只怕得将伤口割开,才能将箭头完整取出来。”
阿木听着他说的话,冷汗就流了下来,割开伤口,这得多疼。
顾临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忙低头吻了吻:“不怕。”
阿木恩了声,可揪着顾临袖子的手还是在抖着的,他是一个很怕疼的人,小时候磕着了都要嗷嗷大哭,还要阿娘哄上个好久才抽泣着安静下来,对着小小的青紫吹个半天气,长大了就不好意思哭,可疼还是照样疼,即使他再怎么装得不疼。
那老大夫继续说:“虽然割开了取箭要保险些,但是这样容易失血过多,直接拔箭得先透过前胸,不然内里撕裂不容愈合,外加容易伤及肺叶,两者都有利弊。”
顾临仔细的听着,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帐子里就没人敢说话,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要么割开拔,要么被对穿过。
这两样阿木都不想要,可是必须要一样,他不想选,所以只是低了头,埋在了顾临胸口的衣衫里,烫呼呼的鼻息略微急促。
顾临抱着他,一手垂在床边,一手放在他肩后的皮肤上,那手掌很凉,微微带着些湿润,就像是紧张了,不安了,才会失了体温。
他对老大夫说:“取出来吧。”
老大夫站了起来,膝盖微微颤动,下意识晃了晃手里的薄刀:“殿下说的是……”
顾临点了头。
老大夫忙应了,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搬到旁边。
阿木看着那一卷卷白布和炭火,忙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敢看。
顾临轻轻拍着他,又小心翼翼的弯下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在这里。”他说着,鼻尖就碰了他的眉,微微蹭着。
阿木弯了弯唇,微微睁开了眼睛,他不敢睁得太大,怕会看到那大夫的刀,所以他微微眯起,正好能看到顾临的眼睛,细软纤长的睫毛,还有笔直的鼻梁。
那老大夫咳了声,说道:“林公子,我会为你上些罂粟汁,下刀的时候就不会太疼。”他说完,就有凉凉滑滑的东西浸在了阿木的背上,带着微微的刺疼,那刺疼很短暂,和背后的箭伤的疼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可随着时间推移,罂粟汁带来的刺疼就成了唯一能感受到的疼痛,仿若浸泡在水里的温吞感让阿木觉得眼皮都要和起来了。
顾临的眼睛在阿木的视线里逐渐模糊,可阿木不想睡,只是拉着顾临的袖子。
大夫下刀的时候很轻,很快,他能感受到背后的皮肤和肉被一层层的剥离,顺着肌理的纹路,混着极其细微的刺啦声,即使是罂粟汁也没法让他感受的少点,只是将那种痛感游离在了身体之外,叫他没法动弹,没法实际的感受,就好像正在遭受疼的人并不是他,可那感觉,却又太真实,疼得他想叫喊,即使他的面容平静仿若感受不到痛苦。
阿木被那奇怪的感觉激的心跳加快,他下意识的去看顾临,可顾临没有看他,而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老大夫的刀,眼里满是平日里见不到的紧张。清俊的眉皱着,眼下疲惫的青晕也加深了不少。
他忽然想起,顾临刚来木屋的时那满身的伤,那时候哪里有什么罂粟汁,只是他去采的伤草,根本无法止疼,而佟叔在割去腐肉的时候,更是在顾临清醒的时候,饶是这样,他还是一声未出。
阿木的眼睛忽然就酸涩起来,低声喊着:“公子……”因为罂粟汁的缘故,他的声音很奇怪,就像是飘忽在云里,连些气力都没有。
顾临听到了,辨认清了,忙低头吻了吻阿木的眼睛:“我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阿木要说什么,就说我知道。
他不停的吻着阿木的眼睛,鼻息落在唇瓣上,再湿润了阿木的眼睫,他说:“我知道,很疼很疼,我也知道,很怕很怕。”他不停的吻着,吻到阿木的眼睛闭了起来,吻到阿木眼角沁出了泪。
“睡吧,我在这里。”
那句话仿佛带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让阿木彻底闭上了眼睛,忽然就不疼了,忽然就不怕了,因为顾临在这里。
阿木放心的睡了过去,可是在睡梦中,他还是能听不到不少的声音,仿佛被隔了层沙雾,模模糊糊,却还是能听清。
他听到铜盆被掀翻在了地上的咣当声,水泼出来时飞溅开的哗啦声,还有衣袍拂开下跪的声音。
他听到顾临仿佛带着冰霜的声音:“如果他有事。”
他只说了个如果,话也未说全,可是只有这半句,阿木就听到帐子里不少变的短促恐惧的呼吸声。
他的鼻尖能嗅到顾临身上干净的发肤气息,只要他是清醒的时候,他都能嗅到,就好像顾临一直都没有离开他身边。
“阿木……”顾临的声音就在耳边,很低很低,微微震颤:“睡饱了吗。”
阿木想点头,想睁眼,可是他办不到,身子很沉,头也很重,动也不能动。
有人忽然就走了进来,声音大如雷:“殿下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那粗狂的声音应该是周兴平,阿木认得。
顾临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耳边浅浅呼吸着,不时的摸摸他的头。
“林戌已除,这小家伙什么都不会知道,再留在身边也没了意义。”周兴平说道林戌的时候声音里满是骄傲,说到小家伙时,却满是厌弃。
阿木在一团团黑乎乎的烟云里分辨着周兴平的话,惊雷道道,却混杂在一起,叫他没法分辨。
林戌,林戌是谁。
还有林家人活着吗。
“想要林毅那家伙不回固国,就只有把这小家伙送走,趁着他现在昏迷不醒,找个借口让人秘密送回去,谁也找不到。”周兴平继续说。
阿木这才知道,周兴平口里的小家伙是他,为什么要把他送走,他走和林毅不回固国又有什么关系。
顾临说过不瞒着他,可是现在周兴平与顾临说的话,句句和他相关,可他句句都听不懂。
顾临摸了摸阿木有些微微皱起的眉头,声音微冷:“出去。”
周兴平大叹气一口:“林家没了就没了,皇宫里那个就算活着也是个废物,没必要把剩下的林家人也搭进去,白白送给二皇子。”他说得语重心长,劝解意味十足,可顾临半句都未应答。
沉默半响后,周兴平猛的转身,衣袍盔甲相碰,铁片吱吱作响,似乎是气急。
阿木急的厉害,他想醒过来,他想问清楚,可眼还是紧紧闭着,睁也睁不开,呼吸都急促起来。
顾临却以为他疼了,轻轻拍着他的肩,伤口上还被轻轻吹着气,温暖又干燥的气息让阿木逐渐冷静了下来,尝试着一点点睁开眼睛。
可还没等他睁开的时候,顾临却走了,有个将领高声在外面喊着什么,让他不得不出去。
帐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外头偶尔有些脚步走过的声音。
不知尝试了多少遍,阿木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睫忽然扇起时划出微凉的风,干涩的眼睛发着疼,被帐子里的烛光晃得有些发黑晕。
阿木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正趴在被垫高的兽皮上,上半身绑着厚厚的绑带。
而帐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是门帘上映出了外头守卫的影子。
阿木垂着视线,动了动指尖,麻麻的,就跟他心里一般,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顾临瞒了他不少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和他息息相关。
他想了想,对着空旷的帐子喊了声。
“林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