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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枫花别苑

作者:孙大娘威武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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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姬问完了这一堆问题之后,忽然又问道:“在你的一生中,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我师父。”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这世上最慈悲最智慧的人。”

    “他一定很老了,是个八十岁的老和尚?”

    “不,他还很年轻,比你大五岁。”

    “我今年二十三岁,那他才二十八岁?你怎么知道他比我大五岁?”笑姬说到二十八岁这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心中一颤,恍惚间有什么沉痛久远的记忆沉渣泛起。她赶紧灌下一杯酒。

    “因为你有佛缘。”

    “既然他还那么年轻,那为什么现在你是主持?”

    “因为他很早就圆寂了。”

    “大德高僧不是很多都很长寿吗?”

    “他先天有严重的心疾。”

    “有心的人就是麻烦,像我这种无心之人,就没他娘的什么心疾。”笑姬喝下一杯酒,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有个兄长也有……”

    脚边的红猫忽然叫了一声,笑姬忽然发狂一般将桌上的酒杯和酒坛子全都扫到地上,双目赤红,全身颤抖:“你叫什么叫,如果我不……这大仇谁报?你,还是连路都走不稳的他?”

    她使劲踢了红猫一脚,红猫哀鸣一声,跑到神光怀中,神光温柔地抚摸着它鲜红的皮毛。它目光黑亮如星,带着一点懵懂的哀凉。

    “这只红猫叫什么?”

    “小白。”

    一提起这个名字,笑姬忽然又发狂了,一把掀翻了桌子,声音中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悲愤和绝望:“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等我完成了这件事,你就来找我报仇,我等着你,一直都等着你,等着你来找我,这么多年来,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等着你!”

    神光的眸中忽然洇出深沉的悲悯,红猫哀鸣一声,就往笑姬身上扑去,笑姬吓得赶紧往后退,声音颤抖:“别来找我,现在还不行……别那么看着我,求求你,再等等……再等等……”

    红猫继续追着她,笑姬躲避着就到了神光跟前,然后在红猫扑上她身体之时,她倒在了神光怀里。

    时间顿时停住。万物静寂,月色苍凉。

    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秋雨在鳞次栉比的琉璃屋瓦上匀出一方一方暗黄的光,又丝丝交织着,没入花园中间的一池碧水中。

    朱漆的门廊上,暗红的风灯一盏一盏点亮了,似漂浮着通向苍穹的阶梯,因为暗红却毫无希望,只能那么绝望而寒凉地亮着,连烈火都不能暖透的晦暗的红,却又从里面透出一点光来。

    他没有推开她。

    她也没有离开他。

    就那么保持着一个坐在他怀里的姿势。他的右手抚膝,左手端着酒杯,孤悬在空中,恍若佛祖拈花而坐。

    笑姬忽然一阵恍惚,她想躺在那只手里;或者,或者握住那只左手,然后将身体倒向那只抚膝的右手——那样,那样的话,他就不能不环住她——那就终于可以成就一个拥抱了。

    一个绝望的拥抱。

    他眼里该也生出了莲花罢?她再抬首望他的眼——

    然而,她却一望而空——那双眼菱形的眼微微阖着,仿若隔绝尘世.

    她就只望到他的光头——从泠泠的青里生出了九个戒疤。

    烧的时候该是很疼的罢。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释清空。宽释一切,清空过往。”

    “好名字,比你的好听。”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笑姬本想问出他的软肋,却被他引出自己的深痛。在神光走后一个时辰,她一直呆坐着走神。她过了好一阵才想起他的名字。

    每当他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就总会忘记他的名字,非得在他离开以后,她才会想起那一个带着禅意的名字——

    神光。

    “小姐,你这次故意放过这和尚,主人不会放过你的。”素绾神色凝重地提醒她,“你只用了八成功力,外人看不出,主人派来的影杀一定看得出。”

    “难道十年过去了,他还会给我派影杀?”笑姬笑得妖娆笃定,心里却有些怀疑。

    “主人的性格难道你不了解?他不信任任何人。”

    影杀是每次杀手出任务之时,跟在后面监视的人。自从五年前,笑姬独立完成了刺杀极乐宫九大高手之后,七公子就宣称以后不必再为她配影杀了。

    笑姬本想反问,难道他连我也不信任吗?

    可是,自从那个和尚对她说,在他安排你任务时,你失手一次,看他是什么反应。就试一次。

    她竟然不再像从前那么肯定。

    这该死的和尚。

    而且她真的想试一试,这次如果他知道她是故意放过他之后,他究竟会怎样对她?

    神光在后来几天参禅讲经的时候,总是不能静心。

    那人说,她坚强无畏,勇敢锐利,她曾经说过:“我连杀人都不怕,你们为什么要害怕活着?”

    她曾经说过:“你们负责活着,我负责报仇。”

    他回想起那个猝不及防跌倒在他怀里的女子,她的惊慌失措,她的酒后失态,她心中隐藏的最深沉的罪孽。那时候,她在他怀里躺了很久,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小孩童。

    她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恐惧,而脸上又是怎样的伪装坚强,用来安慰她想保护的人呢?

    她也是渴望有人抱着她安慰她,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童。

    然而,那一个拥抱迟迟未来,他最后放下了本已经伸出了一半的手。

    他不过是受了托付,前来救赎她的,怎么可以有越轨之举?

    寺里的僧人最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神光每次讲经讲到“□□空即是色”的时候,总会停顿一下,然后咳嗽一声,再继续讲下去。

    每天打扫禅房的小和尚戒嗔,也总是见到神光在无人处,反复念诵——

    □□空即是色,□□空即是色……

    师父真是专心参禅啊!戒嗔感叹道。

    第二天晚上,七公子来了。

    那是一个月色苍黄的雨夜。

    笑姬斜倚在一张软蹋上,脚下是一盆红泥小火炉,火炉上温了一壶桂花酒。软榻之侧,放着一个沉香木的小几,上面放着蜜汁莲子和百合、桂花饼、白玉馒头、月饼几样素食。

    她一只手端着夜光杯,慢慢把玩。一边望着那雨意,怔怔地出神。

    这样的夜,这样的火炉,这样的酒,若是能有一个知己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也算是人生的一件乐事罢?

    作为“尸人”,本该是无情无欲,无知无觉,不论是琼瑶美酒,辛辣膻淡,还是痛苦喜悦,她都全无知觉,但是近来她却总渴望生出感觉。上一次感觉到美酒的芳醇,莲子的微苦,百合的清甜,还有北方那香辣的带着膻味的烤羊肉,是什么时候?

    “阿未,你后悔了,是不是?”一个熟悉的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神仙丸的淡淡香味,是七公子。

    笑姬还未回头,他又继续追问——

    “你后悔献出你的心,你后悔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尸人’。你在怀念作为一个人的时候的感觉,是吗?”

    他总是那么犀利,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七公子一身深碧色华衣,提着一盏浅碧色风灯,撑着一把碧绸伞,幽艳得似古墓里生出铜锈的绝世名器,上面氤氲出华贵美艳而病态的气息。

    身后,只跟着一个青衣小厮。

    “公子,你就这样出来,也不怕危险。”笑姬起身,回头,依然那么笑着迎上去。她的笑在暗红的光芒之中,看来有些虚幻,今夜他的眉眼有些恍惚。

    “你是不是后悔了,阿未?”他不顾秋雨湿身,那双深邃的眼就那么直直望着她,要望进她的心底。

    “我不后悔。你知,我是自愿成为‘尸人’的。”笑姬笑得那样笃定,那笑渐渐拂上他的脸颊,要将他所有的怀疑都拂去,也想将自己的迟疑拂去。

    “不后悔。不宽恕。不相信。不在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要杀尽天下所有伤我、害我、罪我、不敬我之人!我只效忠你一个人。”

    天上地下,笑姬只效忠你一个人。

    这是十年前她的誓言。那誓言,曾经一字一字烙入她的生命和灵魂,令她成为了一个最强的杀手,一个最艳的毒物,一个最成功的“尸人”。

    然而,今天,她再说起这句誓言的时候,心中却有些彷徨空旷。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流逝,偷偷地改变了。

    七公子面色和缓,那苍碧的铜锈仿若渐渐化开:“这是你自愿成为‘尸人’之前说的一番话,十年了,你一个字也未曾记错。”

    “对不起,这一次我失手了。”笑姬笑道。

    “没关系,还有机会。”七公子苍白的脸沉在烛光的暗影里,有些沉郁。

    “你不怪我?”笑姬激动,心中似放下大石一般,眼前晃过那僧人淡金面庞,唇角起了一层淡淡讥诮。

    “为何要怪你?”七公子向她张开了手臂,那是一个迎接她入怀的姿态,从前每次她成功完成任务以后,他都会做出这个姿态,“这个人本就很难对付,你失手一次很正常。”

    “他是很难对付,你多给我几次机会,我一定……”笑姬将头抵在他胸口,喃喃道。

    “我相信你。”七公子摩挲着她的头发,叹息道,“如果我连你都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这是我赏给你的。你最近很乏了吧?”七公子命侍从押上三个青年男子,他们身强力壮,却浑身颤抖,面上充满恐惧,却说不出话来,想是被人点了丫穴。

    笑姬伸手将那几人洞穿,大蓬鲜血激射,笑姬舒服得闭上眼睛,雪白肌肤里青筋涌动,仿若又获得了新的生机和力量。

    她脚下的红猫皮毛仿佛又红了一些,慵懒地翻了个身。

    “你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并且拿到他的尸首。”他慎重叮嘱于笑姬,似中间藏着一个莫大的秘密。全在那和尚身上。

    “我会助你接近他。”

    这是他临走前对笑姬说的最后一句话,充满了凌厉杀意。

    笑姬忽然想到了一年前,张一凡要他的血。

    莫非他的血有什么神奇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