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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佛灯

作者:孙大娘威武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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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渐浓了,佛龛上铜铸的弥勒佛袒胸露乳,笑得开怀。

    佛案上一点晶莹的灯火漂浮在青铜莲花盏上,像莲花的花心,清凉的光。一柱檀香,扯出丝丝光絮,将那灯扯出一片朦胧的光的清韵,将满殿都匀满了温柔宁静。

    笑姬躺在竹篾的禅床上,脓水和血水结成干硬的肮脏的结,身上的脓疮也结成了结。

    那金色的袈裟仍覆盖在她身上。她像睡在莲花的花心。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开启,忽有莲花的清香传来。

    “施主,贫僧打扰了。”神光的声音里带着清凉的疲倦,阴冥和戒嗔跟在他背后。

    “无碍。”笑姬低低答道,似终于回过一口气来。

    那僧人静静地走过来,缓缓坐在梅花灯下,昏黄灯光在他淡金的倦容上压上一幅幅阴影,那双菱形的眼,不堪重负一般微微阖着,眼窝下两道疲劳的青,在轻轻地潜伏着,似乎只等着主人累倒之时,便可趁虚而入。

    他坐在禅床一尺远的木凳上,淡黄的僧衣上沾了不少血水和脓水,然而却仍旧使人感觉他纤尘不染,恍若从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他还是那么干净。

    那种干净不是清洗出来的,是从灵魂深处,从骨骼肌理生发而出的。无论多么肮脏、龌龊都无法沾染的那种干净。

    “施主,可否容贫僧为你把脉?”神光淡淡地问道,望着这乔装过后的女子,声音忽然很疲惫。

    “我满脸流脓,浑身长疮,衣衫不整,自私自利,还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神神叨叨,碎碎念念。大师,我怕我会玷污了你这六根清净,清心寡欲,持正守戒,戒嗔戒色,超凡脱俗,断情绝欲的大德高僧。”笑姬微微摇头。

    “施主多虑了!佛说,□□空即是色。”那僧人的手淡然地泊过来,蜻蜓点水般靠在她的手腕上。

    这只手,曾经洁白如雪,香软如脂,总是盛放在一片繁华之中的手,此刻长满了脓疮,轻轻一碰就会流出脓水。

    “施主,你的脉象甚为奇怪。”那僧人沉默半晌,缓缓道,菱形的唇微微张着,似噙住一支莲花,“看这脉搏,乃是一个死脉,而施主却仍旧能言语,能举动,甚是怪异。”

    “师父,真是拿我这苦命人开玩笑了。”笑姬将自己的笑装成凄凉模样,双手颤抖了一下,“我已是将死之人,怎会有脉搏?只恳请师父帮我死得痛快点。”

    “阿弥陀佛。”

    “我到了那阴曹地府,也不忘了替师父烧香祷告。”

    “阿弥陀佛。”

    “只是,可怜我那家中高堂,无人奉养……

    “阿弥陀佛。”

    “但请师父,给我个痛快吧!”

    “阿弥陀佛。”

    “请问大师,你除了会说阿弥陀佛,还会说什么?”

    “善哉。善哉。”

    “大师,你……”笑姬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你再这么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神神叨叨,碎碎念念,小心我打得你万朵桃花开,眼泪鼻涕流!”戒嗔又怒了,撸起袖子,亮出小拳头,凶狠地在她眼前挥舞。

    “戒嗔,你要戒嗔啊。施主,勿要担心。施主虽无脉象,可是身形不减,五蕴皆在,开口能言,双手能动,乃是大具生机之象。此次瘟疫虽然凶险,累及地方百姓,可是贫僧已找到药方,只待药材充足,三月定可全数救治。”那僧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通透,似乎洞悉一切,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痛意。

    笑姬捕捉到了那一丝痛意,她胸中也不由痛了起来。

    他这一丝痛意,到底是为了芸芸众生,还是为了她呢?

    “这数千人,三个月的药材,寺里银钱如何够得?”笑姬问他,“我近日听说寺里银钱已经罄尽了。”

    “贫僧自然有法。施主无需担心。”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异色。

    “栖霞寺果然不愧皇家寺院,银钱充足。是我多虑了。”笑姬微微笑道,满脸流脓的脸上有几分妖娆,令站在身侧的阴冥一阵恍惚。

    “那就预祝大师早日功成,普救众生,积此大善,方不负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神光双手合十,对她微微低头,“施主早日休息,若有生活一应所需,尽管吩咐众僧,只要所求,概莫不拒。”

    “大师能每晚来为我讲经么?”笑姬笑得期待,“只要半个时辰就好了。”

    阴冥冷哼道:“这么长时间啊。大师可没空。”

    笑姬笑着,深有意味地打量着神光:“半个时辰也不算长啊,大师,你真的连半个时辰也没有吗?”

    阴冥气得脸色发白:“你这贱人,胆敢亵渎圣僧。”

    笑姬笑道:“我不敢亵渎圣僧,我只敢亵渎男人。”

    阴冥怒道:“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你是哪个院里出来的?”

    笑姬笑得妖娆妩媚:“我当然是从专门伺候男人的院里来的。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一看就不是男人。”

    她本想回答他,我不贱,我价值黄金万两,业内排名第一。但是因为任务在身,只有暂时忍下。

    神光的嘴角微微动了动,阴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戒嗔茫然问道:“阴师兄,为何你会不知专门伺候男人的院子?那是什么院子?”

    笑姬笑道:“专门伺候男人的院子,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互之间研究对方构造的地方。简单地说,就是……”

    笑姬正准备给这天真莽撞、脾气暴戾的小和尚普及一下社会知识和男女知识,一直沉默的神光应道:“阿弥陀佛,半个时辰的确不算长。施主若是一心求佛,贫僧自当成全。”

    神光走后,待到三更之时,笑姬听见远处传来“啾啾”的鸟鸣声,一声极长之后两声极短。

    她吹灭灯火,蹑足而出,翻过院墙,往那鸟声处而去。

    寺后有一片枫林,在夜色似鬼魅伫立,影影憧憧的,将一切掩盖。

    月色如水银,照出一个深碧色华衣身影,弓形的唇角上挂着一丝凝重。

    笑姬不自觉地躬身行了一个礼:“公子,有何吩咐?”

    七公子微微笑道,笑声里有一丝怅然:“不过几日不见,你倒变得生分了。”

    笑姬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公子多虑了,阿未一心只想着公子,从无私心。”

    七公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脸上的笑容在月光下有些阴森:“这是红花醉,放在灯火里,半个月之后,必死无疑。杀死他,将他的尸首给我。”

    笑姬顿了一下,才接过那个瓶子,白瓷瓶子在手心里,感觉凉凉的。

    “他的尸首有何用处,你如此小心。”

    “你无需多问,照办即是。”七公子的拒绝更透出一种神秘,“你如今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想起那一日听见的议论,笑姬笑得有些暧昧:“他寺里为救治瘟疫,银钱罄尽。前几日去为皇上讲经,换得万两黄金。甚是奇怪。”

    “六哥素来信佛,万两黄金,不算大事。”私底下,他仍然称呼当今皇上为“六哥”。

    “可是……”笑姬欲言又止,心中微妙的疼痛。

    “可是什么?”七公子目光一闪,捉住她不放。

    “他回来之后,寺里的僧人都议论他浑身带伤,有鞭伤,刀伤……甚是奇怪。莫非……”笑姬微笑着说出了这桩尴尬之事,心里却感到微微的疼痛。

    “你疑心他被皇上宠幸了?”七公子果然会意一笑。

    “皇上真有这种喜好?”笑姬笑问,语气有些许不满。

    “不仅仅皇上有,当今高门世阀,士族官员,有此爱好的,不在少数,那妖僧颇为美貌,被六哥看中也是正常。”七公子笑得颇为暧昧,“他乃是一介出家人,这却是犯了色戒。倘若,他那些信徒得知,看他们还信不信他。”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明显的妒意,仍旧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看。

    笑姬脸上仍旧带着笑,看不出丝毫异样。

    山风习习,夜月苍凉,一直乌鸦呱呱地叫着,从树梢上飞起,远处有黑色山影重重,一带黑色的水流流过。

    笑姬默然半顷,望着眼前这深不可测的男子的眼睛,琢磨了一个妥当的笑:“听说月浓已经到了北方了,并且深得大王宠爱。月浓美貌、才识、武艺、胆量尽皆过人,进入水月镜花楼不过三年,数次立下大功,这次必定不辱使命,不负重托。”

    “月浓与你不同,她不愿成为‘尸人’,她情愿成为一个官人。”他抄手站着,弓形的唇上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也许,不过十数年之后,月浓将尽掌北国朝政矣。”

    “我听闻月浓临走前送过一件礼物给公子,名曰‘连珠菩提’,乃是……”笑姬笑得盈盈淡淡。

    “阿未,你又吃醋了。”七公子笑道,不待她说完,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笑似山林里的松鼠,柔柔地从她脸上爬过。

    “不论是月浓还是任何旁的人,都不能和你相比,你是我的阿未,独一无二的阿未。”

    “所以,我才不舍得将你送到北方去,那北方乃是虎狼之国。”深黑山林里,他低沉的声音回荡,似涤荡了一个女子悲情的命运的前路。

    “那你为何还要派她前去?”笑姬讶然,“培养一个像月浓这样的顶级杀手可不容易。”

    “无他,唯内线而已。”

    笑姬微微仰头,昏黄月光下,他弓形的唇角上一抹深不可测的笑。

    她未曾继续追问,因为她知道,他绝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

    寒冷的山风将她沉入一个男子莫测的怀抱里,她睁大双眼,从他的肩头望出去,弯月如同一柄生出倒勾的尖刺,牢牢地将她的命运勾住,穿刺,磨折,使她不能动摇,不能挣扎。

    “你最近暂且忍耐,那些和尚的血虽然很好,但是被发现了就不好了。我最近给你找了一批好货,罪囚营的犯人。身强力壮,精血充足,等你方便回来的时候给你补补身子。”七公子低声道。

    笑姬喉咙一动,浑身起了一层战栗,她感到很渴,很渴。

    ***

    佛龛里的弥勒佛依然笑得慈悲。佛案上的青铜莲花盏里,一点灯火明灭着,脆弱而缠绵地燃烧。

    神光静坐在床前的蒲团上,灯火在他身后燃烧着,将他辉映成一尊清俊的佛。不知为何,寸步不离的阴冥未来,一向暴躁的戒嗔也未来。

    今夜,只他们两人,单独相对。

    “施主,贫僧就将这卷《心经》念与你听罢。”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如同纶音,“此乃修真之总经,作佛之会门也。乃是龟兹高僧所译。”

    “就请大师为我念经。”笑姬默然点头,她的手中握着那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

    那瓶子里装着红花醉,要来毒杀了这和尚。

    要他半个月就死于非命。

    她慢慢地坐了起来,忽然想起她伪装的是身患重病的女子,然后,又倒了下去,却倒在一双温暖的手上。

    “施主,你身子还未好,怎可乱动。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吩咐贫僧就好了。”

    那双手带着莲花的清凉香味,温暖而又坚定地将她扶住。她想起来幼年时候,父亲和兄长也是这样温柔地扶住了她,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白瓷瓶子忽然就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神光手一颤,然后,他俯身捡起了那个瓶子,放在笑姬床边的柜子上,脸上很平静:“施主,你好像有心事,我给你讲一段佛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