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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主人。笑姬必定誓死效忠主人。”
那病恹恹的七公子点了点头,神色忽然一变。
“那么,第一个任务,去杀了你妹妹。”
阿未几乎倒了下去,双目赤红:“为什么?”
“从今以后,你接受任务的时候,只管去做,不能再问为什么。”
“阿未,你别相信他。我们走吧,不要报仇了。我们三个人好好生活在一起……”她那始终躺在轮椅上的兄长上官青劝说道,“以后就算你真的报仇成功了,你想起这件事,也会背负一生的罪孽和痛苦。”
“那就让我背负一生罪孽吧!”
十三岁的上官依人沉默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个夜晚,将一碗有毒的莲子羹给了九岁的妹妹上官白。
“小白,你相信阿姊吗?”
“我相信。”
“为什么会相信我?”
“因为阿姊说过,我们负责活着,你负责报仇。”小白扬起一张纯真的小脸,笑得天真无邪。
莲子羹颤抖着,几乎泼掉一半,但是最终还是给小白喝下了。
从此,她给那只形影不离的红猫取了个名字叫做——小白。
那一晚之后,她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给了兄长小青,然后将小青偷偷送出王府,并且用烟花斩指着他,令他永远也别再回来,永远忘记自己的身份,永远忘记——他这个狠毒的妹妹。
笑姬在多年以后,还记得最后那一夜,那是一个哀凉的秋夜,细雨绵绵,冷风习习,大哥凝望她许久,那眼神里有无尽的悲悯,然后推着轮椅慢慢地走远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佛会宽恕一切。”
这是大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三岁的上官依人,在那个秋夜之后,在她最后一个亲人离开她之后,从此真正变成了笑姬和花未亡。
从此,笑着杀人,笑着流血。
作为笑姬的她负责杀人,作为花未亡的她负责搜集情报。
笑姬成为天下第一杀手,花未亡成为天下第一名妓。
价值黄金万两,业内排名第一。
可是,此生大仇依然未报。
那灭她满门的仇人依然高踞云端,享受至高权势和泼天富贵,而她已经付出所有。
***
入夜,笑姬吹响哨子,蹑入密林与七公子相见。
“主人,属下一直有一个疑问,十年了,为何还不帮我报仇?”笑姬行半跪礼,依旧笑盈盈地问道,双手却在颤抖。
“你还未练成烟花九式。”七公子淡淡道。
“烟花八式已经足够杀死任何人。”
“是吗?连神光你都杀不了。”
笑姬紧紧盯住七公子那张苍白俊秀的面孔,锥子一般钉住他脸上每一个表情,忽然笑道:“我的仇人真的是当今皇上吗?”
七公子的目光未有丝毫闪烁,直视着她质疑的目光,反问道:“怎么?你在怀疑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笑姬笑得妩媚温柔,声音却有些颤抖:“十年了,这大仇还未报,我只是有些着急了。”
七公子凝视她片刻,也笑了,笑得十分温柔,温柔地张开双臂:“阿未,站起来。”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刚成为尸人的那一幕,那时候她力竭倒在血泊之中,他也是这样对着她温柔地张开双臂,温柔地说道——
阿未,站起来。
然后,他给了她一把无敌于天下的宝剑烟花斩,教会了凌厉无比的剑法。从此,她成为了天下第一杀手。
他曾经告诉她,会帮她报仇,然而至今未报;会帮她完成心愿,可是至今未完成;会杀尽这世间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可是至今没有做到。
相反,倒是她为了他杀了无数阻碍他的人,染上满手鲜血,结下无数仇家,一步步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笑姬心中百念丛生,胸膛微微颤抖,这一次,她没有向他走去,只是淡淡笑道:“主人,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七公子叫住她,目光温存,“引他到风月楼去。”
“不用杀了他,只要毁了他。”
“这一次你只是受了‘虎豹嬉春’,下次你再完不成任务,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记住了。”
笑姬顿了顿,不远处飞过一只黑鸦,掠过夜空像一片黑色的云。
她低低地笑了:“我记住了。”
第二个晚上。
笑姬坐在禅床上,正准备睡觉。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夺夺夺的声音,那声音缓慢而富有节奏感。
笑姬没起身,那敲门声停顿片刻,又开始敲了起来。
这样反复停顿,反复敲门。
过了好一阵,那敲门声再也没有响起。
笑姬忽然低声道:“进来。”
吱呀一声,在门开的那一刹那,笑姬低下头去,将那个瓷枕抱在怀里,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头来,望着进门的人。
神光一身半旧的淡金僧衣,两只手垂了下来,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更黑。
他的影子投射在她的下半身,夜风轻轻吹进来,他的僧衣微微动了动,覆盖在她下半身的影子也动了动。
她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覆盖在她身上的,是他本人一般。
她抱着瓷枕往后面退了退,淡淡地说道:“大师,今晚前来,所为何事?”
神光抬起手来,手上有一丸淡金色的药丸,那药丸在他手心里慢慢滚动,像莲花的花心。
“吃了吧!”他说着把药丸递了过来,他手上有莲花的微苦香味。
笑姬往前一凑,微微嘲讽地笑道:“这是什么?”
神光:“药。”
笑姬:“什么药?”
神光:“吃了会好的药。”
笑姬:“……我还以为是你吃了会那啥的药。”
神光:“……”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神光低声说道:“今晚,你还想听经吗?”
笑姬淡淡笑了笑,说:“为什么不呢?”
神光低声开口:“你想听什么?”
笑姬顿了顿,似乎真的在思考。
然后,她将瓷枕放回床头,低声道:“什么都可以。”
神光给她念了一晚上的《心经》。
那个晚上,她再没有问神光:“和尚,你走了吗?”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口中喃喃地说道:“好疼,好疼……”
神光顿了顿,呼吸也滞了滞,他伸手掏出一颗金色的药丸,一只手试图将那药丸捏碎,然而,那只手颤抖着,几乎拿不住,药丸掉在地上。
他俯身下去,将药丸捡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按压,却似乎两只手也压不住,似乎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流失干净了。
他望着她睡梦中惨白的脸,脸上完好如初,并未留下任何伤疤。
可是她在叫疼。
十三年来,家破人亡,杀人无数,刀口舔血,甚至失去了心,她早就成为无知无觉的“尸人”,早就不知道痛苦为何物。
可是,如今,她在叫疼。
神光那天晚上,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那药丸捏碎,中间好几次抖抖索索地将落在地上,他就用指尖仔仔细细地沾起来。
最后,他放在灯油里,灯火忽然晃了晃,微微的“嗤”了一声,青白色的火苗晃动起来,像一条小小的萤火虫,游弋在苍凉的夜色里。
他枯坐在那一盏灯下面,背对着笑姬,望着那一盏灯渐渐燃到尽头。
这样的,又过了七个晚上。
他每天晚上过来给她讲经,照例地拿出一颗金色药丸给她,照例地被她拒绝之后,在她睡着以后,将那颗药丸捏碎了,放在灯油里。
然后,静静地坐在那盏莲花灯下,望着那盏灯,灯火时不时跳跃着,发出细微不可察的声音,然后,渐渐熄灭了。
笑姬在沉睡中,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微微减轻了,她有时候会做梦,梦见有一个和尚给自己喂药,那药很苦,她不想喝,但是那和尚抱着她,给她硬灌了下去。
她猛然喝了一口,那药汤粘稠而腥甜,好像,好像一个人的血。
她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然后,她醒了过来,神光已经不在了。
佛龛上,只有一盏半旧的莲花灯,青铜铸造的底座,上面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灯油。
灯火已经熄灭,灯芯上一截淡淡的烟灰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气息。
好像鲜血的气味。
可是,那么清新,那么干净,世间绝没有人会有那样干净的鲜血。
第七个晚上,在神光念完了经,转身而去,跨出门槛的时候,笑姬在背后低低地说了一声——
“和尚,那个赌约你还记得吧。”
神光跨出门的步子顿了顿,没有说话,他继续往外面走去,外面星空沉黑而深邃,像一口没有边界的深井。
“那个水陆法事,你打算时候办?”
笑姬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那声音似乎有些微颤抖,又似乎没有。
神光已经跨出了门外,他半旧的淡金僧衣在晚风中轻轻飞起,像飞不起来的风筝。
他没有回头,声音清越而略显疲惫。
“阿弥陀佛。贫僧还记得。”
他并未回答那个水陆法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