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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天才亮绛树便悄悄出门沿着昨日的路线寻了一路,梅林中也仔细翻找了几遍,却仍未见那玉佩的踪迹。心中隐约有些担忧:若是被什么不识货的路人捡去自己藏着也就罢了,万一是落在了周瑜手里……这个念头乍一浮现,顿时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若真是那样,也只能期盼着那玉佩不牵连什么事情,不要惹出麻烦才好了。
一番遍寻无果,只得悻悻地回了驿馆,此事又不好同诸葛亮说起,只得仍装着没事的样子侍奉在侧。回去不到一个时辰,下人便报周都督前来相探,绛树心头一紧,只推说去备茶,匆匆躲进内室。
于里间听着,周瑜话音丝毫不似昨晚压抑不住的怒意,同诸葛亮相互见过礼,便如平日一般客气道:“连日来忙着措办军务,有些事情未顾得上来与先生相商,先生没有介怀吧?”诸葛亮笑笑道:“自然不会,都督多虑了。临江水战一向是都督所长,亮无须置喙。”周瑜郑重道:“如今你我两家已是盟友,大事上自然要与先生商议,瑜今日便是要来问先生意见。依先生之见,与曹军水路交兵,当以何兵器为先?”
诸葛亮不假思索,“大江之上,当以弓箭为先。”“先生所言,与瑜所想不谋而合……”周瑜语气中泛起几不可察的一丝得意,继续道:“只是如今军中正缺弓箭,诸位将军都忙于操练,瑜想烦请先生监造十万支箭以应敌。曹操不知何日便会进犯,此事不宜迟,请先生十日造好这十万支箭。事关联盟作战大局,望先生万勿推却。”
一阵短暂的沉默,诸葛亮轻声一笑,道:“都督也说了,曹军即日将至。若候十日,只怕会误了事。”周瑜微微惊异:“那么依先生的意思是多久?”“三日。”诸葛亮毫不犹豫朗声道:“只消三日,亮一定将十万支箭奉上。”“好!”周瑜似乎思量了半晌,语意森然道:“军中无戏言,还请先生立下军令状。”诸葛亮也并不推脱,外间便是一番研墨落笔的微响。
绛树听了这许久,周瑜言语间并未有丝毫涉及昨晚之事,想是自己多虑了。然而周瑜也算是心计深沉,或许只是心内有计较却并不宣之于口,若是这样……绛树不觉皱一皱眉,若是这样,便更是难以捉摸了。
心中正盘算着各种可能,却听见外面诸葛亮唤道:“青岩,别泡茶了,去备酒来。”绛树见躲不过,也正想出去探一探周瑜究竟是什么心思,便应了一声,忙拿过一旁黑漆螺钿雕葵花的托盘,端了梅花银酒壶并几个青瓷酒盅出去。才挑开帘子,就发觉周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竟是极轻柔,然而眸子深处却有一丝幽微不明的情绪,仿佛一对通透的墨玉落了秋日的一层轻霜,叫人看不分明了。
不过一瞬,他已迅速移开了目光,绛树低下头,顿时先前的担忧已是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分疑惑,不知周瑜究竟为何如此。斟酒至他面前,他才又一次细细打量她,只是这一次倒没有移开,却是转首向诸葛亮道:“先生这个侍童生得好清秀,不知是哪里的人?”
绛树怔了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微微侧头见诸葛亮神色如常,不过是略顿了顿答道:“这孩子是家生的,自小便做了亮的书童。都督谬赞,抬举他了。”说着向她使了个眼色,绛树忙低头行礼道:“都督过誉。”周瑜笑笑道:“哪里,先生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接着也没有多纠缠,只另寻了别的话题闲叙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绛树只怕诸葛亮看出周瑜对她有什么异样不好解释,匆匆想了个话头,摆出一副忧虑的模样明知故问道:“周都督今日又是刻意想来找先生的麻烦了吧,十日造十万支箭尚且是强人所难,先生怎么竟许诺了他三日?三日如何能造得出来,先生是打算怎么办?”诸葛亮笑得一派云淡风清,摇了摇扇子:“青岩不必忧心,我自然有办法给他造出来。只是……”他微敛了笑意,轻叹一声,“周瑜多次刁难,恐怕此番想平安回去着实还要费些心思啊……”
诸葛亮心内虽有隐忧,然而自然又不能让江东诸人看了出来,于是找鲁肃要过二十只快船,吩咐准备过一应物事便清闲了三天,第三日方去演了那一出“草船借箭”。其后诸葛亮收敛不少,周瑜大约也是忙于准备战事没有再来刁难。明明是难得的短暂清净日子,绛树心中却是不平静。夜间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留意了几日,一直没有找到那玉佩。而周瑜的态度也让她不安,总觉得他是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的,也许是她知道的事情,也许会是她想要知道的。他既然不说,现在也不是她该去问的时候,可是若按照诸葛亮的计划,战事开始前他们便要回去,如此竟是没有机会去问了,除非她自己留在此处,然而……
外头起了风,临窗的高树枯枝“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窗棂,越发难以入眠。绛树索性坐起来,抱膝细细思量着。她虽是跟随着诸葛亮来的,但若不随着回去倒也不是不可,至少还有姨娘在这里。何况回去便又要面对那样两难的境地,她还不知该如何回应刘琦。可是,那里并不只有她想躲的,亦有她想见的啊……思及赵云,甜蜜与酸涩交织成千结的双丝网,密密地笼罩住了原本就繁杂凌乱的思绪。微微偏头看见房中屏风上细细绘就凤凰台上的萧史弄玉(1),去年七夕时他送箫的情景便历历在目,再念起如今,不觉想起前人一句“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2)。顿时心头一阵一阵钝痛,又想起此词悼亡,只觉得大是不祥,摇摇头不愿再去想。
算算行程,来江东已有一个多月了,闲暇之时不是不想他的。有时于江边远望,仿佛就能看见樊口的练兵场,想象着他正在做什么,心中便是满溢的柔情。只是想不了多久,难免又要对未来多添上几重忧虑。她亦想过不再逃避,把一切都告诉刘琦,然而就算是赤壁战后的境地能让他放下顾虑允许她这样,她却隐隐觉得不忍:终究是要那样狠心地辜负刘琦了……
这诸多事情像是绕成了一个死结,无论什么时候想来都是理不出头绪。夜已深了,除了风声只余一片静谧。绛树起身点上安神香,香雾淡烟绕着屏风,仿佛屏风上的萧史与弄玉真的要成仙而去。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可惜萧史弄玉这样的佳话毕竟不能常有……绛树轻声一叹,凝眸处,愁绪已满怀,如何还能再添一段新愁……(3)
(1)《列仙传拾遗》载:“萧史善吹箫,作鸾凤之响。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箫,公以妻之,遂教弄玉作凤鸣。居十数年,凤凰来止。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数年,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去。”“乘龙快婿”的说法由此而来。
(2)李清照《孤雁儿》,这首词明为咏梅,暗为悼亡,寄托了词人对于朝廷南迁后不久不幸病故的爱侣赵明诚的深挚感情和凄楚哀思。此句用萧史、弄玉的典故。
(3)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