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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芷与段凌相识近半年,也曾发生不合,却始终不曾与段凌争执过。可此次面对段凌的质问,她却丝毫不退缩:“我并非想要报复。”她一瞬不瞬望入段凌的眼:“我只是想告诉你,刀剑无眼,便是你武功高超,也难保不会失手。”
段凌终是低头看她。兰芷的神情依旧淡然如往日,语气也意外柔和,可眸中的坚定段凌却不曾见过。他听见她道:“无错,任元白对我很重要。我可以为你改变,甚至可以为你放弃我的原则,却独独不能容许你伤害他。”他看见她用仍沾血的手握住他的手,认真问:“哥,你明白吗?”
那血液黏腻,那暗红刺目。段凌与她对视,字字缓缓道:“你这是威胁我?”
兰芷迎上他的目光:“不。我只是发现有些事,之前我与你说得还不够清楚。”
一时间,段凌只觉心中怒意翻涌。他的话便脱口而出:“若今日我真杀了任元白呢?”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姿态一定很难看,却是克制不住逼问道:“你又待如何?”
兰芷张口,复又闭上,一时沉默。她垂眸思量许久,终是开口道:“我……”
段凌却忽然后悔了。他忽然不愿听到兰芷的答案。眼见兰芷开口,他却猛然转身,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说了。”他行到马旁,冷着脸扯下行囊:“你受伤了,我先帮你包扎。”
兰芷默立,果然不再说。段凌一言不发为她简单处理了伤口,又扶她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两人同乘一骑返回浩天城。路途颠簸,段凌始终环着兰芷的腰肢,而兰芷也一直靠在段凌的胸口。这个姿势是如此亲密,近到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热,可回城的两个时辰,他们却是默默无言,再也没有交谈过。
段凌将兰芷送回右军卫,找了军医前来医治,自己却孤身一人回了府。时是傍晚,管家见到他回来,笑着上前询问:“大人,喜娘都在偏堂候了一天了,兰芷姑娘何时才来?”
段凌脚步一顿,心头的怒火再次燃起。他几乎是咬着牙道:“让她们回去!”又恨恨补充一句:“那些东西也不要了!全给我扔了!”
管家被他不加掩饰的怒意惊了一惊,连忙应是告退。段凌脸色阴沉行回卧房,见到墙上挂的宝剑,忽然抽剑出鞘,几步杀去院中舞起剑来!
可一套剑法还没走完,段凌却忽然收势站定。男人喘气微急,却是毫不耽搁唤道:“来人!去找管家!告诉他……”他停顿片刻,忽然抬手重重一甩!将剑掷飞,直直插进了假山之中!“告诉他,东西别扔!”
这一晚,段凌心思烦躁,一宿难眠。他觉得他还不曾这般生气过,也定是要气上许久。可第二日清晨,他起床穿衣,一眼瞥见书桌上摆着兰芷的剑,忽然便想起了雪夜那晚,兰芷趴在他的背上嘟哝:“你抢了我的剑……”
没来由的,昨日的怒火忽然不真实起来。段凌回忆着彼时女子细细柔柔的声音,只觉心像被羽毛挠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地蠢蠢欲动。他心不在焉行去偏堂,便见到了满满一堂红色。段凌在一套套喜服前停步,看着衣裳裁剪得当的腰身,心中暗想:不管是哪件,我的阿芷穿都会很漂亮呢。
男人的指尖在喜服上缓缓划过,动作轻柔就如他不是在触碰一套衣服,而是在抚摸他爱的女人。丝绸触感柔滑,段凌收手,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她了。
便是此刻,段凌忽然发觉,昨日看来无法化解的矛盾,现下再想起,竟然都不算问题了。昨日他无法容忍兰芷伤害自己,无法容忍兰芷为了一个外人与他针锋相对,可今日他却忍不住想,便是兰芷不理会他的苦心又如何?便是她发脾气的方式过激又如何?便是任元白暂时比他更重要又如何?
——她都要嫁给他了!
他可以防备她不让她自伤,可以哄劝她不让她生气。加之任元白都已经离开浩天城了。没有任元白,他便再不会触及兰芷的底线,便再不会面临昨日的困境,既如此,他又何必与兰芷较真?
段凌环视偏堂,有些庆幸暗想:所幸昨日他没舍得将这些东西扔了。否则再准备一次,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却说,兰芷回到宿舍后,也是彻夜辗转。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段凌很生气,于是她心中也止不住难过起来。她暗自猜测事态会如何发展,她与段凌还能不能如期成婚,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色渐明。
出乎她意料的,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射入房中时,段凌竟然来找她了。男人神色如常将一小沙煲放去桌上,又关切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发问:“阿芷,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伤口疼没睡好?”
兰芷呆了片刻,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脸色差是因为一宿未眠,可这千回百转的女儿家心思,却不好告诉段凌,遂只是含混答道:“军医用了好药,已经不太疼了。”
段凌便去将小沙煲打开,原来是一锅乌鱼汤。他为兰芷摆放好碗筷,又去扶兰芷起身:“来吃早餐。乌鱼生肌补血,我特意让府上厨子炖的,还温着呢。”
预想的再次争吵没有出现,兰芷盯着桌上的小沙煲,有些不知所措。她挣扎半响,终是贪恋男人的温柔与体贴,顺着他的力道坐起,行去了桌边。
一场不愉快就这么气势汹汹来到,却又无声无息离开。两人都默契再不提昨日之事。偏堂的物品终于派上了用途,婚事也有条不紊继续筹办。这么过了半个月,一日早晨,段凌略愁苦对兰芷道:“阿芷,明晚陪我去参加个宴席可好?”
兰芷正拿着剑比划招式,听言一愣:“什么宴席?”
段凌懒洋洋靠去一旁树上:“一个对头给他的小妾办寿宴,邀我去参加。”
兰芷不解:“既然是对头,为何还要去参加?”
段凌便撇撇嘴:“我本不想去参加,可圣上前几天提了句,让我与他好好相处。”他顿了顿,竟是有些小得意微抬了下巴:“那人宴请了许多同僚,有好些人与我关系不错。他们知道我要成亲了,一直说想要见你。我便想着,我家阿芷长得这般漂亮,的确是该带去给他们见见,好让他们羡慕羡慕。”
兰芷微红了脸,却是应了下来:“我没参加过宇元的宴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段凌失笑:“你还怕礼节不周全么?宇元人的规矩不比中原人多,宴会也不过是说说场面话,吃吃喝喝罢了。届时你跟在我身边便是……”说到此处,他却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皱了皱眉:“倒是那主人家,你得留意些,别和他独处。”
兰芷只觉段凌这话说得古怪:“为何?”
段凌想了想,措辞道:“办宴会的人名唤秋玉成,是当今圣上的远亲,现在宗人府任宗令。”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秋玉成的另一个身份告知,只是继续道:“这人喜怒无常,手段毒辣,行事偏激。更有个变态的嗜好,便是喜欢睡别人的女人。不怕告诉你,他连圣上的妃子都曾有染指,只是圣上惜才,又不重情爱,这才睁一眼闭一眼放过了他。”
他双手搭上兰芷的肩,认真道:“他比我更早跟随圣上,因此也清楚我的底细,对纳兰王非常感兴趣。若让他知道你是纳兰王,一定会对你行不轨之事,所以明日,你要时刻谨记与他保持距离,切莫让他发现你的身份。”
兰芷点点头,却是随意问了句:“他为何会对纳兰王感兴趣?”
段凌眸中有情绪一闪而过。他没有说实话,只是敷衍道:“谁知道呢?许是觉得你背上那朵花稀奇吧。”
因着段凌的叮嘱,兰芷次日下午来到秋府时,心中万分警惕。时是傍晚,宴席还未开始,一众宾客在府中的戏台前听戏。她与段凌始一坐下,便陆续有人前来打招呼,与段凌交好的同僚还会打趣他俩几句。这么过了大半个时辰,眼见日头西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恭敬上前:“段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段凌厌烦“啧”了一声,可思量片刻,却还是放下茶水起身道:“阿芷,你和我一同去。”
两人跟着小厮进了内院。兰芷放眼看去,微微惊讶,只因这内院树木成荫环境清幽,假山流水相映成趣,竟是很有些中原人的风雅之意。正在感叹之际,却见段凌忽然停了步,与此同时,一个男人扑到他们面前,朝着段凌亲密唤道:“小凌凌!你终于来了!”
段凌扣住兰芷手腕,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身后:“秋玉成,你单独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兰芷越过段凌的肩,打量秋玉成。便见他穿玄色锦衣,身材颀长面若冠玉,竟是个男生女相的美男子。她打量秋玉成的同时,那人也一脸新奇之色打量她,可是很快,他却移开了目光,朝段凌嘻嘻笑道:“我想先见见你嘛!也顺便见见嫂嫂。”他露出了一副失望的神情,压低声朝段凌道:“小凌凌,你的眼光也不怎样嘛,亏我这么期待……”
那声音虽低,可兰芷就在一旁,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不吭声,段凌却一声冷笑:“我的眼光还轮不到你来评价。”他将兰芷遮得更严实了些,不耐道:“现下人你也见过了,我便回去看戏了。”
秋玉成却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在段凌眼前一晃,复又收入怀中。他动作太快,饶是兰芷也没能看清那东西,却见那人笑眯眯朝她道:“嫂嫂,我想借你夫君一用,可不可以?”
兰芷继续不吭声,只当自己不存在。她以为段凌不会搭理这人的请求,却不料段凌转向她,脸上神情有些凝重:“阿芷,我和他去一趟,你先回席。”
兰芷不解,却仍是应允。她回到戏台,戏子刚好唱完一出戏。兰芷在座位坐下,随意一眼扫去,端茶杯的手便顿在了那里:台边那个弹奏古筝的女孩……怎么是杜怜雪?!
一时间,她的心中满是惊疑:任元白离开浩天城后,杜怜雪便离开了新凤院,深居简出几近隐匿,现下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