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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橘红色跳跃上窗台,好像即将烧过来。
唐柔被毫无预兆的疼痛淹没,像淋了一场掺杂碎冰的大雨,因为心脏滞缓不会跳动而僵住的片刻,落在伤心的人眼中就成了拒绝。
她被那几句话砸晕,血液不会流动,灵魂沉沉朝下坠去。
根本不用问他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这是那个一次又一次给她带来救赎的纳西索斯。
等清醒过来,坐在暗处的人已经不看她。
像抽走了灵魂的精美瓷器,人鱼毫无生气地垂下头,浅金色的长发水一般倾泻下来,唐柔这才发现他身上正在泛起不自然的薄红,连关节都是红的。
他好像在忍痛,可看起来很奇怪,好像在颤抖,鱼尾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受伤的鳞片间溢出更多血液。
“快走吧,小柔。”
轻柔的声音带着故作轻松的镇静。
唐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修长的手指划开小臂,顿时血流如注。
金红色的血液落在地上,像在发光。
唐柔想起了那个空掉的注射剂,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有人给你注射了药剂?什么药?”
他没有说话,将血液从破口处逼出来。
又在她过来制止前开口,“小柔,这里不安全,我身上也不安全。”
那句话像刀锥,割得她隐忍疼痛。
为什么他受伤,她的心里却产生了绵密的痛感?
唐柔心跳加快,目光集中在那道伤痕上,好像世界都被染红。
他很痛苦。
“我去给你找药。”唐柔转过身,要往来时的路跑,脑子是乱的,连理智都跟着下线。
前面有火,还有佣兵。
阴影中的人影叹息一声,将自己的头发向后捋去。
铂银色的眼眸中涌动着略显诡异的碎光,像夜行生物,紧盯着她的背影。
说,“过来。”
某一瞬间,唐柔脑子一阵眩晕,好像不会思考。
在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朝他走去。
近在咫尺,快要碰到他。
他静静地看着她,抑制不住的人刺痛从眼中宣泄出来,原本不属于强大异种生物的脆弱在对视间无所遁形,再仔细辨认她的皮囊,又透过皮囊望进灵魂,好像想要看透她。
那双冷淡的薄唇又张开。
声音轻柔,好像情人间的细语。
“吻我。”
人类迟疑了一下。
意识干涉后的躯壳没有自己的想法,柔软的唇落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碰触。
像极了所谓的吻。
人鱼的眼睫颤了颤,闭上眼。
明明是他想要的,却有种快要流下眼泪的悲伤。
“你不能喜欢别人。”他忽然命令似的说了一句。
人类女性眼瞳涣散,神情空洞,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意识到现在的她没有灵魂。
可还是沉浸在自欺欺人的温暖中,靠在她肩膀上,深深埋下头。
声音变得低沉,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哀求,喃喃道,“你不能喜欢上别人。”
身前的人类当然不会回答。
他的皮肤变得更红,像撒了层暧昧的暖光。
人鱼绝望地闭眼。
好像看不见,就可以骗过自己。
“说你爱我。”低哑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想把能给出的一切都送给她,来保护她,讨她欢心,可到头来,她什么都不需要。
意识干涉,可以让他得到温暖的假象。
自欺欺人的爱也是爱。
听不到回答,他再次命令。
“告诉我,你爱我。”
可那句爱一直没有响起。
在他疑惑之际,手指落上水滴。
啪嗒一声,像砸在了心上。
人鱼僵住,迟疑抬头的动作像一帧帧慢放的镜头,看着她。
原本应该空洞茫然的人类正在哭。
清瘦的肩膀微微塌陷。
她看起来茫然又混乱,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满目无措,用沙哑的语调,轻声问着。
“前段时间为什么不理我?”
意识干涉免疫了,她是清醒的。
什么时候醒的?
让她过来的时候,还是命令她吻他的时候?
清冷的面具一寸寸支离破碎,人鱼眼中流露出难堪,他好像被窥见了阴暗面一样,狼狈地低下头。
他的卑劣暴露在了这个人类眼中,还有那个偷来的亲吻,让他的卑微无所遁形。
不断后退,后背再一次贴到墙上。
像快要缩进壳里的软体生物。
唐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退缩。
不断摇头,“你别走……”
没有多大力气,却抓得人鱼一动不动。
她忽然瞪圆了通红的眼睛,凶狠地问,“那你为什么跟别的人走那么近!为什么忽略我!为什么你的项目组……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不可能。”
人鱼皱眉,飞快否决,“我不喜欢人类。”
说完及时温和了嗓音,对她补充,“除了你。”
他冷漠俯瞰众生,旁观他们在泥泞中爱别离怨憎会,面对唐柔时,才会流露出温情与躯壳下的柔软。
“之前的是我,也不是我,我没有控制住余下的灵魂。”
唐柔听不懂,只问,“那现在呢?”
“是我。”
唐柔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的梦境。
梦里的纳西索斯说,他曾经放弃了灵魂的掌控权。
为什么还是发生了?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刚刚那个吻是怎么回事?”
心底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唐柔急切地问。
太过直白的语言让异种生物狼狈地抬起头,眼中回荡着各异的情绪,僵在原地。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你是忘了吗?你的意识干涉对我没有用。”
他明显僵了一下,藏匿在发丝间的苍白耳鳍一点一点染上红色,像被蹂躏出汁液的花。
皮肤也逐渐泛起这种不自然的红晕。
“你的体温超过三十度了,这不正常。”
唐柔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腕的力度放轻,被上面的伤痕刺痛眼睛,“怎么样你才会好受一点?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坍塌和爆破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实验物体被焚烧后的烟熏火燎味渗透过来,把这里染成呛人的狼藉。
“为什么还要管我?”
人鱼垂下冷淡的眸,发梢也沾了污泥。
“小柔,你会发现我的缺点,然后离开我。”就像离开他的每一次。
如果真的得到她,那么他必将再也无法放手,也做不到大度地让她离开。
如果会有那么一天,他无法想象她失望的模样。
唐柔的心揉成了一张纸,舒展开也满是折痕。
时间的流速好像变慢,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
企图用目光传递自己的想法。
“我不懂,你可不可以教我?”
唐柔小声问,眼眶随着断断续续的字句慢慢变红,“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没有人告诉我,我分辨不出来。”
眼睛流下泪,就在人鱼心里下了一场雨。
唐柔拼命回忆,可荒芜的过去一片狼藉,她诞生于没有爱的试验基地,被研究员当作诱饵,又辗转到了守塔人夫妇的家中,以为自己得到了爱,可终极是幻觉,兜兜转转,以低廉的价格卖回了研究员的手里。
而后的记忆,福利院,大学,试验基地。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
童年里也没有所谓爱的参与。
她拥有他们,很幸福了,这是爱吗?
唐柔无措地问,“这是爱吗?”
她原本是失望了,人鱼面对她像看见了陌生人,浇灭了她满腔的热意,事实上那种失望并没有熄灭心里对他的复杂情感,爱也很难在刹那之间转化成恨。
爱就是爱了,可什么才是爱?
他沉默着。
唐柔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良久后,却听到他轻声说,“我不知道。”
人鱼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得到了这个人类女性的爱,他没有自信。
受伤的鱼尾带着惊心动魄的脆弱美,金红色的血液缓慢蜿蜒。
他又拔下一片鳞片,放进唐柔手心。
一如小时候,他哄她时做的。
一个不受父母疼爱的孩子,在被当作洪水猛兽的冰冷鱼尾生物那里,得到了纵容。
唐柔忍不住流泪,他总有办法戳到她心里最脆弱的那块软肉。
“你哭了。”
他摸上她的眼泪,用指腹抿开。
“不要哭。”
他的原意不是让她流泪。
唐柔握着手心里温润染血的鳞片,哭得更厉害。
这样让实验基地趋之若鹜的珍贵之物,人鱼给过她很多次,也被她弄丢了很多次。
现在,他又给她了一片。
离开他的这么多年,唐柔很少哭。
即便看到巴别塔覆灭,信仰崩塌都没有哭过,可因为路西菲尔,因为阿尔菲诺,以及看见他放在手里的鳞片,她不停地流泪。
唐柔胡乱擦了把脸,觉得难堪。
人鱼叹息,有点无法责备她将那份懵懂的喜欢切割成很多份。
他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你可以哭。”
在他面前,可以当幼崽。
在他面前,可以不用坚强。
明明受伤的是他,唐柔却哭得很厉害
到最后,人鱼收回了让她哭的话,给她拍背。
嘴里轻声说着,“别哭了,别怕。”
人鱼没办法怪她。
看她的眼泪简直是在折磨自己。
唐柔眼中满是痛苦,她觉得自己糟透了,她一点一点将额头抵在人鱼的肩膀上,无论兜兜转转多久,流泪难过多少次,仍旧忍不住想靠近他。
垂下眼,又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像被摔碎的瓷器,“你为什么会受伤?”
颤着声音问,“为什么会这么虚弱?”
“因为了掌握灵魂的主导权。”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擦掉她还湿润着的睫毛,“我身上有美杜莎实验的提取物,很危险,你确定不要离开我吗?”
唐柔摇头。
“那好。”他环住她的肩膀,“喊我的名字。”
她好像从来不了解异种生物,只知道熟悉的那个纳西索斯回来了。
“你说你不需要名字。”
“我需要。”他俯下身,无法克制的亲吻上她的额头,喃喃自语,“我很喜欢。”
可这些亲昵反而让他变得更加难受。
人鱼的脸色更加古怪,皮肤也愈发红润,处处充斥着暧昧的影子。
他痛苦的呼吸声好像已经到了极限,指尖接近小臂的肌肤,企图用疼痛刺激自己。
唐柔当然要阻拦。
冰凉的发丝落在肩上,人鱼气若游丝地说,“楼下有暗房,虹膜扫描,你可以进,里面有水池,把我送过去。”
实验室里有推车,唐柔将人鱼放在车里,把他带离这个区域。
因为太过着急,她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那些始终回荡在走廊尽头的枪炮声为什么一直没有轰炸到眼前,不停燃烧着的火焰为什么止步不前,是谁给他注射的美杜莎实验针剂,那个人又去了哪里。
唐柔也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能够免疫意识干涉的能力。
人类受制于三维规则,怎么可能会收获超出物理法则的力量?
她只是被这样以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