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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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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萧瑟如离人泪,顺着屋檐的瓦当滑下,滴滴答答敲打着地面。

    易楚拿着针线对着窗外发呆,好半天没有落下一针。

    虽然下了雨,她仍是一早起来跑到正阳门去等着。

    特地穿了大红袄子和大红罗裙……是她之前绣好的嫁衣,准备成亲那天要穿的。

    成亲时,他赶不回来,她想让他看看自己穿嫁衣的样子。

    到了正阳门,她不敢在门口等,就站在街旁,远远地看着。好在路上行人不多,她又是一身亮目的红衣,即便站在旁边,也是格外显眼。

    细雨朦朦中,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策马而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令她魂牵梦绕的身影。

    银色面具遮住他半边脸,却掩不住他俾睨天下的气势,气宇轩昂地坐在马上,威风得像是天神下凡——这是她的男人。

    笑容自心底油然而生,像夏夜盛开的玉簪花,静静地绽放在她的唇角。

    是自豪的骄傲的微笑。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穿这么艳丽的颜色。

    隔着老远,辛大人就看到盛装的易楚站在路旁,及至稍近,看清了红衣上细密缠绕的并蒂莲。

    心骤然缩成一团。

    这个傻瓜,竟然特特地穿了嫁衣来给他瞧。

    雨水透过面具的缝隙打湿了他的双眼,他的心便如这雨,湿漉漉地沉重。

    他岂会不知她的意思,她说她是他的妻。

    只是他的妻!

    目光忍不住与她的纠缠,再也不舍得离开。

    易楚含着笑,贪婪地注视着他,就好像要把他此刻的样子深深地镌刻在心底。

    她瞧见他银色面具上的水珠,跟他凝视着她的眸光一样,闪闪发亮。

    她瞧见他刚硬的唇角微微翘起,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对她比着口型说“等我。”

    她当然会等他。

    他答应补给她一个洞房花烛,要夫妻对拜,要撒帐,要喝合卺酒,然后……

    她的脸定是红了,因为她看到他的目光骤然变得灼热,就像前天夜里,他替她褪下衣衫,打开她的身体时的眸光毫无二致。

    马匹成排地从她面前经过,她清楚地分辩出属于他的白马的马蹄声,因为独独这一个是合着她的心跳,堪堪地踏在她的心坎上。

    直到人群远去再也看不到身影,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进了马车。

    看着窗外的屋舍绿树,心里想的念的全都是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才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

    易楚怅惘地叹口气,放下针线去西厢房找卫氏,想问问她冬天的袄子是喜欢秋香色的还是鹦哥绿的。

    卫氏正在书房跟易郎中讨论易楚的嫁妆。

    昨天,辛大人来吃饭前,把自己准备的嫁妆等物都列成单子交给了卫氏。

    普通的尺八纸一分为二,写了满满十二张。

    除去白米斜街宅子里要添置的家具摆设外,又加了一些瓷器玉器,古玩字画,还有大兴的五百亩地,三千两的压箱银子,最后一页却是把他们成亲要住的宅子也写在上面。

    卫氏大吃一惊,忙过来告诉易郎中,“本来觉得单是前头那些家具差不多就上千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后头又加了这些,恐怕太多了……就是官家的小姐也没这么多嫁妆,摆出去太打眼了。”

    易郎中大致翻了翻,心里有了数,杜子溪这是把所有的家底都给易楚当嫁妆了。

    写得这么周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要嫁女儿。

    又看了看另外一张纸,却是记着在前门喜铺订做的喜帕喜帘等物。银子都已经付过了,腊月头上就会送来。

    既能让易楚能够体面地嫁人,又不舍得她受累,面子里子都全了。

    易郎中对辛大人仅剩的一点不满也化为乌有,不管怎么着,他能真心对易楚就行。

    想了想,开口道:“娘顾虑得是,嫁妆单子仍是这么写着,抬嫁妆的时候这些古玩字画都混在衣服里面,压箱银子、田地和宅子也别摆出来……饶是这么着,阿楚的嫁妆也是晓望街的头一份。”

    卫氏嘟哝着,“也不知道子溪怎么想得,非得大老远地往西北跑,你说单是这些物件两辈子都花费不完,赚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子溪是不是还营着别的营生,我看他那面馆盈不了多少利?”

    还能有什么营生,搜刮民脂民膏呗?

    易郎中腹诽,随即想起锦衣卫向来不进平民百姓的门,可从贪官污吏手里得到的东西不也是间接来自民生?

    去年赵镜被查抄,单是五十两的银锭子据说就有两大箱,别提还有什么金玉翡翠、珍珠玛瑙等物品。

    正月时,抄了先太子还有另外三家勋贵,估计抄出来的东西也不少,这些锦衣卫顺手拿那么一两件,一辈子就衣食不愁了。

    易郎中看不惯官吏搜刮民财,可也没清高到把到手的财物送出去。

    既然是女婿送给女儿的,他就替阿楚收下。

    两人商量完此事,卫氏叹口气道:“阿楚腊月就出阁了,你屋里是不是也该添个人?”

    “娘,”易郎中本能地就要拒绝。

    卫氏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还想着阿琇,可阿琇没福气,就过了两年好日子……娘现在身子骨还行,能给你做个饭收拾个屋子,可缝缝补补的事儿总得有人干,屋里没个女人不行。再说,过几年阿珂成了亲,娘可不能再住在这儿……以后阿楚带着孩子回门,谁给她张罗饭食。你一个大男人前头陪着姑爷,还得到后头厨房里做饭?听娘的话,趁着还年轻,赶紧娶一个,说不定还能生个儿子。”

    上次易楚也隐晦地提到过续弦之事。

    易郎中不由唏嘘,别人家都是岳父岳母千方百计阻挠女婿续娶,儿子女儿对父亲续弦也颇为不满,没想到轮到自个身上,两个本该反对的亲人却不约而同地劝他。

    再想想卫氏所说的情况,不免就有些心动,“等有了合适的再说。”

    卫氏便笑,“总得先打听着才能知道合适不合适,这事我跟隔壁她吴婶子说,她认识的人多。”

    易郎中并没有反对。

    卫氏说到做到,转天就去找吴婶子。

    易楚则坐着大勇赶的马车去了威远侯府。

    自打去年腊月中旬,易楚再没登过林府的门,门房倒是记性好,还认得她,屁颠屁颠迎出来,拱手做了个揖,“易姑娘稍候片刻,已让人进去通报了。”

    通常不递贴子贸然登门的宾客,门房会让小厮报到二门的婆子处,婆子再打发人报到听松院,如果杜俏闲着还好,倘若她正歇着或者有别的客人,她就得等着。

    当然,如果是熟客或者身份高的人,就可以直接进到二门,婆子会主动安排个清静的歇脚地方等候。

    当初威远侯跟夫人对易楚相当礼遇,可时隔大半年,府里怎么个态度,门房也吃不准,加上夫人又怀着身孕,见不见客还两说,因此断不敢贸然让易楚进去。

    好在,没过多久,画屏快步迎出来,边走边训斥,“不是说过了,易姑娘来用不着通报,直接进去就行,你这脑子生锈了?”

    门房点头哈腰地说:“一时犯了糊涂,”又朝易楚作揖,“怠慢姑娘了,姑娘别见怪。”

    易楚不好多话,就听画屏道,“以后长点记性,再有下次,等着挨板子。”

    训完门房,又亲热地拉着易楚往里走,“上次你开的药很管用,我这几个月的小日子很准时,虽然也是小肚子发胀,可不像先前疼得要死要活了……对了,夫人已经有了,差十天五个月,方太医说像是个哥儿。”

    易楚故作不知,惊叫一声,“太好了,夫人有福气。”

    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听松院,赵嬷嬷在门口等着,见到她,亲自撩起帘子,笑道:“真是稀客,快请进,夫人在里面等着呢。”

    易楚连忙致谢,进了偏厅,就看到杜俏容光焕发地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

    她气色极好,白皙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粉色,本来就生得精致,如今看起来更是美艳不可方物,眉目间也隐隐有了王孙贵族家特有的傲气。

    被林乾宠着,肚子里又有了孩子,在林府的地位自然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易楚按着规矩行了个礼。

    杜俏客气地请她就坐,又吩咐锦兰等人沏茶上点心,态度热情而大方。

    易楚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疏离。

    前几次她来的时候,杜俏会拉着她的手诉苦,把她当成要好的姐妹,而现在,杜俏只是端坐在椅子上,虽然热络,无形中却给人一种距离感。

    易楚并不放在心上,也无意叙旧,只笑着取出画轴,直截了当地说:“受人之托,将这幅画送给夫人。”

    赵嬷嬷接了画递给杜俏,杜俏打开后,脸色突地变了,问道:“谁让你送来的,我大哥?”

    易楚见屋里只赵嬷嬷跟画屏在,遂点点头,“对。”

    “大哥现在在哪里,身子可好,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一连串的问题让易楚感到往日的杜俏似乎又回来了。

    易楚笑笑,“他挺好的,刚启程要去西北,算脚程现在可能到了保定府……今年许是回不来,最早也得明天夏天,兴许那时就能见到了。”话说出口,不免有些惆怅,到明年夏天他才可能回来,这也太遥远了。

    杜俏正专心地看画,赵嬷嬷却主意到易楚的神情,不由心有所动。

    杜俏看过画,叹口气,“画得是我爹娘,我见到爹爹的次数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可看到画,我却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就是父女天性,割不断的。”易楚笑着回答。

    杜俏点头同意,又道:“我只记着大哥小时候的样子,现在许是变了,他跟我爹长得像吗?”

    易楚凑上前,细细看了眼画中的明威将军,“身材差不多,眼睛很像,只是气势没那么威严。”

    戴面具的辛大人气势也很足,可易楚想起的却是替她绞头发,温柔地哄她亲吻她的辛大人。

    杜俏很以为然,“我爹常年戍边,气度定然不同……就说侯爷,带兵打仗的时间不如我爹久,可板着脸也挺吓人。”话到最后,脸上流露出几分羞意。

    门外就传来个清冷的声音,“夫人是说本侯吓人?”话音刚落,林乾拄着拐杖进来。

    杜俏急忙否认,“是说侯爷面相威严,当年定然让叛军闻风丧胆。”

    提起当年,林乾大言不惭地说:“那是自然,当年提起本侯,谁敢说跟不字?”

    杜俏捂着嘴“哧哧”地笑。

    易楚趁机向林乾行个礼,感谢他当日出手相救。

    林乾轻描淡写地说:“易姑娘不用担心,胡家已让我治得死死的,没人敢再惹事。”

    易楚再次道谢,顺便告辞。

    杜俏并不挽留,仍让画屏送她出门。

    林乾陪着杜俏说了会话,仍然回了书房。

    赵嬷嬷见四下无人,低声对杜俏道:“夫人觉没觉得,易姑娘跟大爷的关系非同一般。”

    杜俏想了想,听易楚的话音,显然对大哥的行踪很了解,可既然受委托来传话,了解也是应当的,遂问:“嬷嬷觉得怎么不一般了?”

    “我看得清楚,易姑娘提起大爷时,眼神变得很不一样,看着大有情意,而且起初说起大爷去西北,语气很是不舍得。”

    杜俏毫不犹豫地说:“不可能,大哥以后要继承伯府的,怎么会跟阿楚这般出身的人牵扯不清?再说,上次侯爷不是说过阿楚跟个开汤面馆的定了亲”

    赵嬷嬷仍是觉得可疑,思量半天,犹豫道:“要不我出府打听打听,顺带到汤面馆去趟,要是跟大爷没关系最好,如果真有什么牵绊,大爷以后还怎么说亲……正室未娶,妾室先进门,正经家的公侯小姐谁愿意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