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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依柔轻轻将碗碟一样样从食盒子里拿出来,琳琅满目,生生摆了一整桌。
菜色,显然是大厨房那边用了心思备至的,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瞧得出来,这是没有人从中克扣,以致短斤缺两。
丰盛自不必说,其中几盅瞧着黑漆漆的汤水,瞿凝一闻就脸现讶色:是宫中独有的暖宫秘方,对女子调养是极好的。当然,十分昂贵,又很花时间。
宫中前些年裁撤仆役,当中也包括了积年了老御厨,这些秘方,怕是那时候才传出来的,不过饶是如此,光这秘方里头的几位药材,就得花老大功夫了。
长期食用,也只有一方诸侯这等豪富,才能供得起。
她既看出来了,便也指了指桌上,笑眯眯:“妹妹这儿的饭食比我那儿的都好呢,我瞧着真是馋得慌,妹妹不介意,我也来蹭一顿吧?”
唐钥有些惊讶,却还是点了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亲昵的笑意。
因着瞿凝说也要留下来用饭,侍女就多送了一份碗碟上来,姑嫂三人便分宾主在餐桌旁坐下了。
唐依柔除了进门的时候瞧见瞿凝有些讶异,因而露出了片刻震惊的神色之外,后头倒是一概的笑语盈盈。她虽是排行第二,比唐钥年长,在餐桌上却一派大大方方的帮唐钥布菜,因着举手投足十分大气,明明是颇有些伺候人意味的举动,在她做来,竟也不显得卑微,只看着让人觉得亲近。
只是在盛汤的时候,唐钥却皱着眉头将汤盏略略推开了。
一直到诸人吃完了饭,那盏汤,还是可怜巴巴的被一口没动的放在一旁。
瞿凝一边在和唐依柔说笑,一边却在注意着唐钥的饮食习惯。
这一看之下,她就发现了不少蹊跷。
唐钥的饮食习惯,偏向于清淡,桌上的大荤肉食,她几乎是一口没碰,便是其他那些荤素夹杂的菜,她也只捡了些素的入口。就是那碗汤,怕也是因着药材味道略浓,加上里头含着鲍鱼汁之类大荤的东西,便被她弃之不食了。
实际上大厨房若是真的是为了唐三小姐做的这桌菜,以他们连宫中秘方都拿得出来的手艺,又岂会做不到,将荤食掺入素菜之中?这种小手脚,也只配糊弄糊弄看不出来的人而已。
再瞧瞧唐依柔,不挑食不偏食,在桌上毫无偏颇的每样菜都吃了不少,就连那碗汤,也被她喝的干干净净。
无怪乎她虽然看上去身如弱柳,但气色红润,显然身体的底子相当不错了。
瞿凝心中暗恨,只是瞧着唐钥毫无所觉相反还跟唐依柔十分亲昵友好的样子,便只暗暗蹙了蹙眉,却什么也不好直说。
她在唐钥这里用了饭,眼瞅着天色已晚便告了辞。
唐二小姐作为客人,自也不好多留,遂和她一起出了门。
刚走出没几步,秀红就匆匆忙忙提了一盏灯,追上了唐依柔的脚步,她的脸上满布着惊惶:“二小姐,今儿个的事情可要怎么办才好?您说,少夫人她到底看出来没有?”
唐依柔浅笑盈盈的脸上立时闪过了一丝阴霾。
她皱了皱眉头:“怕成这样做什么?还没出大事呢!看出来什么?我们有做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儿么?”那位嫂子就算是再能干再厉害,也不能为了种种捕风捉影的小事儿而重罚下人的。她们做的事情,本便是叫人只能吃哑巴亏的小事儿,那位嫂子又能把她怎么样?
“可是……”话虽说这么说,秀红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起来。
她想起那位公主殿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起她在大厨房管事的母亲---既然都这么说了,难道少夫人真的是对她们暗中的那些小手段一无所知?
唐依柔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微撇了撇嘴:真是胆小如鼠。
假若不是她有个那么能言善道又善于见风使舵的母亲,她如何能有现在这么个好的肥差?
谁都知道,唐三小姐性子糯软,手里又宽松,从不责罚下人。秀红能成为她手里的大丫鬟,还全是靠了她娘的谋划才能走到这一步的。
看在那位崔大娘的面子上,唐依柔还是破例的安慰了她几句:“你慌什么?咱们又没对她做什么大手脚,既没动她的私房,又没动她的嫁妆。不过是和她搭伙吃个饭而已,至于她的口味,她自己不说,谁知道?咱们又没有读心术,对不对?再说了,那些衣服料子小玩意,全是她自己不喜欢送给我的,又没偷没抢,能有什么错?难道自家姐妹亲近还亲近出岔子来了?”
秀红渐渐这才镇定下来,咬住了嘴唇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记住了那便回去吧。你这么急慌慌的来找我,不管不顾的被人看到了,那反而才是天大的错了。”唐依柔伸手拍了拍面前奴婢因为奔跑而微微红了的脸颊,轻笑着说道。
只是看着夜色里秀红匆匆消失的背影,唐依柔的脸,却渐渐沉了下来。
她将吃空了的食盒子丢到身后跟着的侍女梅香的手里,想了想,低声说道:“去告诉崔嫂子,这些日子只要大哥在家,那些小手段就先停了吧。免得出了岔子。我那位好大哥,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呐。”以前发生的事情,虽说家里没人敢提,但经过过那段时日的人,都是知道的。唐依柔的母亲是二姨太太,自然也很清楚。所以,告诫过她,用些小手段不妨,但若是真的触及了某些根本利益,是绝对会把那个男人惹毛了的---而后果,她们谁都担不起。
梅香点头应了,唐依柔却站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一个嫡亲哥哥呢,那该多好……”
***
瞿凝回到了房里的时候,唐少帅已经进了净房洗漱。
没一会,他头发微湿的走出来,却看见瞿凝正拿着一本原文聚集回神的半倚在床边看着。
两个人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她懂洋文,但圣经上头很多词句用的还是古英语,便未免有些晦涩难懂,何况她看的是旧约,上头最多的就是“天罚”和征战,动不动便是上帝惩罚某族灭族,某城屠城之类的故事,杀戮和血腥是其中的主题,反而没有多少新约里的慈悲。是以他也未料到她会看的津津有味,竟连他的动静也一概忽略了,心中一动,本来的不悦便倏然散去,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从后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畔轻吹一口气,调笑道:“夫人对这个有兴趣?”
瞿凝这时才从书册上收回了自己的眼光,抬眸看了一眼他在灯光下,因为略带水汽而显得格外柔和俊美的眉目:“不单单是有兴趣。我读这个的原因,和谨之你要受浸礼最初的原因,怕是大致相同的吧?”
“……”唐谨之挑了挑眉,“你说我最初受浸礼是什么原因?”饶有兴味的样子。
瞿凝听着他出来的脚步沉沉,便已经猜到了他怕是心情不悦。
既然知道他先前是被唐大帅叫了去,那么他因何回到家中就忽然心情大变,她便也同样有了猜测。
既是他心情不好,她便想着避其锋芒,所以这才故意找了一个可能会转移他注意力的话题,想着先转开他满脑子的不开心再说。
“唔,少帅意欲交好欧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吧?”瞿凝挑一挑眉,笑吟吟的看向他。
唐谨之哑然失笑,他最初会入基督教,的的确确是为了更快的打入他们那个圈子。
毕竟,罗马在这个时代虽已式微,但对于欧美人来说,华夏这篇广瑞无垠大地的掌权者,假若是一个教徒,那对他们来说,的确更显得亲近,和其他连句英文也不会讲的腐朽军阀们,以及还要摆天朝上国架子的朝廷相比,他们更容易选谁做代言人,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
瞿凝又抿了抿唇,却将手里的圣经放了下来,手指轻轻拂过他微蹙着的眉心:“谨之,有什么烦心事么?”
唐少帅长叹了一口气: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和她说,或者,要怎么和她说。
***
唐大帅一见唐少帅进了门,便笑眯眯的放下了手里的水烟袋。
“谨之,去见了你大舅子了?东西都送到了吧?”这东西,指的是他先前给儿子准备的,三朝回门的时候,去讨好小皇帝的礼物。
昂贵,精致,尽管对于现如今的唐大帅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大花销,毕竟战争是花钱最多,也最赚钱的。
但对于已经是日薄西山的皇室来讲,却的确价值不菲。
何况这时候送的礼,和聘礼又不一样---聘礼,皇室为了面子也得还上一份等同价值的嫁妆来,故而不好给的太重太多,但这时候的礼物,那就真的是“礼物”而已了。
再加上唐大帅准备的又是立刻就能换成钱的硬通货,不是那种只能看不能使的架子货,也算是下了本钱的。
唐少帅点了点头,他几乎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面前和蔼的唐大帅,心里的不满,半分也没流露出来。
唐大帅瞧着他点了头这才放了心,拿起了烟袋,想了想却又粗声嘱咐道:“谨之,皇帝那儿,既然搭上了线,就得常来常往才好。咱们家本来就算是半个保皇党,如今你又是皇帝的妹婿,这关系,总得比别家更亲近才是。你和小皇帝年纪相当,应该有些话聊,且别端着架子,好好问问你夫人,得把小皇帝的喜好什么的,弄个明白才行啊。”
一边连声“陛下”也不称呼,另外又是靠着起义发的家,如今竟能说自己是保皇党。
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唐谨之几乎一听,就已经十分明白了。
实际上……或许自从唐大帅要他娶瞿凝的时候,他的意思就已经明明白白的流露出来了。
想洗白……哪有这么容易!
唐大帅瞧着他又是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这儿子沉默寡言的性子,他拿起烟袋来吸了两口,方才眯着眼睛说道:“对了,冯家派来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怕是没多久就能到京都,你且给他们安排一下,他们派来的是自家的小辈,我就不出面了。”
唐谨之微微一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