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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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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咄来到了天星漏。

    他出生自一个小宗族, 族里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塞到了天星漏,跟随在阴阳星君玉龙瑶身边做事,指望他能有朝一日, 得星君赏识, 光大宗门。

    这位阴阳星君,仅仅只花了不到百年的时间就掌权玉氏,肃清异己, 围杀无救仙君卫寒宵,稳坐正道魁首的的宝座。

    他是整个大仙洲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小仙洲兵燹遍地,尸横遍野,天星漏成了战火中唯一一座蓬莱仙岛。

    李咄肩负着全宗族的希望,来到天星漏之后, 很是惴惴不安, 谨言慎行了一段时间。

    后来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小心翼翼根本毫无意义,来到天星漏将近一年半载,他只远远地看到过阴阳星君洞真仙君一眼。

    对,洞真仙君。

    这位曾经的十二洞天仙君, 在两年前与玉龙瑶举行了合籍大典, 成了道侣。

    两人结合可称之为神仙眷侣,令整个大仙洲都赞叹不已。

    据说阴阳星君此前还有过一位夫人, 姓金,这位金夫人身子骨一直不大好, 更是在二位仙君合籍的第二天猝然长逝。

    私下里常有人议论, 这位金夫人根本不得玉龙瑶的喜爱,她的死因定有蹊跷,说不定就是玉龙瑶亲自动手的也未可知。

    对此,李咄深以为然。

    他来到天星漏这一年, 整座洞府毫无那位金夫人曾经生活的痕迹,应该是被被那位阴阳星君抹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晚上,有星无月,李咄想到自己来天星漏都一年了,竟然还一事无成,越想越愁,夜不能眠,干脆合拢衣襟,推门而出,四处逛逛。

    星光黯淡,在廊下立着道模糊颀长的人影。

    黑头发、黑眼珠、窄袖长裤,白皙俊秀,斯文得如同少年,整整洁洁,干干净净。

    李咄的心飞快地跳动起来,他立刻上前见礼。

    玉龙瑶看到他微微一笑,“你也睡不着起来看星星吗?”

    这位年轻的阴阳星君比传言中更加平易近人。

    李咄忙称是。

    玉龙瑶忽然问道:“你看到了吗?”

    李咄:“看到了,今夜繁星璀——”

    “你也看到了她?”

    “她?”李咄茫然。

    玉龙瑶淡淡笑道:“是她。”

    少女坐在廊下,乌发散披,婀娜毓秀,寒烟淡淡拂过鸦鬓,窈窕的身影融入氤氲的夜色中。

    玉龙瑶嗓音很温,不紧不慢。

    李咄却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是谁?此地还有别人吗?”

    玉龙瑶忽然冷淡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李咄头皮发麻。

    玉龙瑶的眼神是很干净的,眼珠像两丸黑水银,看人的时候十分温,可在这干净得宛如少年一般的视线下,李咄他就像一张被迫拉紧的弓,不知何时会崩断。

    就在这时,玉龙瑶忽然笑了,这一笑,李咄陡然放松过来。

    “她是我的妻子,我叫她小鱼儿。”

    这是在说那位金夫人??

    李咄不敢询问。

    他不知道那位金夫人,只知道那位神出鬼没的洞真仙君。

    可玉龙瑶仿佛起了谈兴,弯了弯唇角,问,“你想知道小鱼儿的事吗?”

    接下来,玉龙瑶带着他在天星漏走了一圈,在荷花湖前停下来,说:“她平常最喜欢在这儿捞莲蓬。”

    在观星台前停下来。

    “这里的星星很好看,她很喜欢。”

    又领着他推开了一扇门,屋里只有四面素白色的墙壁,不设一物。

    “她曾经就住在这里,”玉龙瑶笑道,“不过那些东西都被我拿去烧了,留下这些东西终是不详。”

    李咄心下讶异不已,这一路上来,玉龙瑶对金羡鱼的相处过程如数家珍,为什么连一两件故人的遗物都不愿意留下。

    李咄不愿意再留下来了,明明之前他巴不得能在阴阳星君面前留下自己的姓名,可这一路上他只觉得诡异。

    在玉龙瑶口中,那个金氏仿佛还活着,且无处不在。

    李咄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说了一句:“节哀。”

    “你在说什么?”玉龙瑶奇怪地打断了他,他的眼神很奇怪。

    说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咄只好硬着头皮道:“星君当真爱极了金夫人。但斯人已逝,若金夫人在天有灵,见到星君如此悲伤,定然也会难过的。”

    玉龙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那道令人胆寒的视线又出现了。

    李咄被他看得浑身冒汗,心几乎快蹦出了嗓子眼里,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玉龙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文文秀秀地笑了,“不,她可能只会骂自己所托非人。”

    好在接下来玉龙瑶没再拉着他,像谈论一个活人一般神情自若地谈论一个死人。

    李咄逃也般地离开了玉龙瑶的视线,离开之前,仿佛还能察觉到玉龙瑶的视线烧在他背上。

    青年悦耳清朗的嗓音被夜风送到耳畔。带了点儿笑意。

    “这人真奇怪,你说呢?小鱼儿?”

    李咄扶着廊柱,心里微微一沉,望着那道颀长的,临风而立的身影。

    或许那位能通阴阳的阴阳星君身边真的有金氏的存在说不定,又或者这本是玉龙瑶他的幻觉。

    李咄虽然劝慰他“节哀顺变”,可实在看不出玉龙瑶笑称不详,烧掉那位金氏的遗物,有任何伤心欲绝的意思。

    或许是金夫人死得太过仓促,玉星君耿耿于怀以致心生执念。明知是幻觉,却心甘情愿,以这种方式永远地将她留在了身边,掌控在身边。

    本来只是想出去散心,回去之后李咄反而更难以成眠了,翻来覆去一直到鸡鸣之时才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第二天,他早起去用膳,几个同他情况相同的修士坐在一起,说着闲话。

    “我昨天见到了阴阳星君。”

    众人露出羡慕的目光。

    或许是一觉醒来,昨天的记忆也变得遥远了不少,李咄受到了鼓舞,又道:“星君还同我说起了那位金氏。”

    “我听说那位金氏死得蹊跷?说不定是被星君所杀……又说不定是被洞真仙君……”

    “说起来,我前几天也见到了洞真仙君。”

    “我感觉,那位洞真仙君有些古怪。”

    突然间,远远地听到天星漏传来一阵喧闹声,仆役们疯狂地跑动了起来。

    李咄同伴们吃惊地站起身,拉住一个跑动的仆役问:“发生什么事了?有外敌吗?”

    仆役很恐惧的模样,说,“洞、洞真仙君殒落了!!”

    ……

    谢扶危没有想到金羡鱼会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甚至死这个概念,他都不甚明晰。

    在死之前,他对她说了许多恶意的话。

    他将脸埋在她胸前,企图获得安慰,可是她的心脏不再跳动。

    他将唇瓣印在她的唇瓣上,可是她已经没了呼吸。

    谢扶危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唇瓣流淌了下来,滴落在她的脸上。

    他安静地揩去了她脸上的血迹。

    他不知道死亡与活着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抱着她照常生活,这一次她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他了。

    他知道她喜欢吃糖,他买了一大包的糖,松子糖、桂花糖、麦芽糖,枣儿糕。

    他自己只吃了一颗,含在嘴里,其他的都留给了她。

    众人送来的丹药,他也全都留给了她,放在她唇边,他垂着眼睫说:“给。”

    可是她没有动。

    他带着她走过雪山、越过草地,穿过树林,□□的双足跋涉过川流不息的江河,像是去朝圣。

    最终他带着她回到了那个囚禁他地牢。

    他感觉到孤寂,她一直未曾醒来。

    他跪倒在地上,以一个虔诚的忏悔的姿势,帮她掠去了颊上的发丝。

    他决定去死,以死亡与她长相厮守。

    谢扶危决定去死,没有任何花哨的遗言,他只是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

    “洞真仙君死了!”那仆役怔怔地说,似乎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仆役喃喃地说,“洞真仙君剑法超绝,他一剑洞穿了自己的身躯,背上留下了一个大洞,看得见内脏,星君过去的时候,谢扶危的血几乎流干了。”

    ……

    一柄秋水般的剑如走龙蛇,剑光盘旋,一剑洞穿了他的身躯。

    谢扶危浑身战栗,趔趄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穿过自己背心,前胸的长剑。

    金羡鱼双眼沉静,手上握着剑柄,剑尖贯穿他的血肉。

    一柄剑将他们二人紧密无间地联系在一起。

    凤城寒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谢扶危身后的金羡鱼。

    金羡鱼心脏疯狂跳动,鲜血飞溅上肌肤,她脑子里还在发懵,不意竟然能一击得手。

    原来谢扶危的血也是热的。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留下凤城寒自己逃跑,拔剑本来是豁出一口气尽量一试,未曾想竟然真的捅伤了谢扶危,她做到了!

    谢扶危,不过是□□凡胎,自然可伤,也可杀。

    可杀!

    金羡鱼大脑空白了一阵,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一击得手,她不敢恋战,再次运劲一送,沛然内劲一吐,贯穿剑尖,其剑势之磅礴,竟直将谢扶危击退出丈远,钉在了不远处的冰柱上!

    她脚下踏出银河飞渡身法,兼走五行八卦,拽起凤城寒大叫道:“快走!!”

    凤城寒伤势严重,全身染血,踉踉跄跄几乎难以成行,金羡鱼当机立断,将他抱在怀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发足奔了出去。

    落入个柔软的怀抱,凤城寒浑身一僵,脊背不由自主绷住了,挣扎着想要脱出来。

    “道友,凤某自己能行。”

    金羡鱼想都没想,堵了回去:“别逞强。”

    凤城寒:“……”

    自知事态紧急,倒也没再勉强,他看向了谢扶危。

    谢扶危被死死钉在冰柱上,白发柔披在肩侧,脖颈低垂,犹如受难的神祇。

    踟躇半秒,凤城寒还是选择沉声道:“师尊,金道友已经斩断了情丝。”

    谢扶危没有看凤城寒,他看金羡鱼,看得目不转睛。

    “是。”金羡鱼迟疑了半晌,抱着凤城寒迳自奔去,只在临走前,侧头留下了一句话,算是验证了凤城寒的说法。

    “我的确斩断了情丝,所以,谢道友留我也无用,我这辈子绝无爱上道友的可能。”

    谢扶危眼里的霜白如潮汐般渐渐回落,他低着眼,拖着几乎没了知觉的身躯,却在出神。

    他在想,为什么,仅仅一个字,一句话,也有这般威力。自人口中说出,比之这世上最铮铮赫赫的剑术更使人畏惧,它足以摧折人的神魂,摧毁人的意志。

    唇枪舌剑,难道指的便是这个意思吗?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谢扶危忘记了很多事,他只记得他最想回到当初那个幽暗的地牢。

    他想要靠近金羡鱼,像是婴儿回归母亲的子宫,靠近她,这是深深镌刻在神魂深处的本能。

    谢扶危垂下了洁白的眼睫,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正不断从前胸溢出。

    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滑落。

    他想,他明白什么是爱了。

    可惜她已经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

    金羡鱼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足尖一点,已纵高跃低地奔出数十丈之外。

    凤城寒面色苍白,强作镇定,低低地要求金羡鱼放他下来。

    这不是个该生出旖旎心思的场合,只是他的肌肤难免会触碰到少女柔软的胸膛,鼻息间传来她身上的花香、汗气、剑气等等粗粝肃杀与温软窈窕巧妙融合的气味。

    将凤城寒放在了一处低矮的灌木中,金羡鱼按住他的伤口。

    这一探,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凤城寒身上伤口大大小小,整个人宛如破了洞的袋子,鲜血横流,但好在伤口还未伤及内脏,不至于危机生命。

    她不敢耽搁,一口气把芥子囊里的丹药、法器全都留给了凤城寒。

    “抱歉,凤道友,他们是冲我来的,接下来我可能要丢下你独自逃跑了。”

    凤城寒面色苍白,怔怔地攥住了芥子囊,双眼清明,语气带了点儿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迫:“道友欲往何处?”

    “倘若碰上阴阳星君……”凤城寒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进了嗓子眼里。

    尽量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沉声飞快交代道:“道友切记要往南去,南边我留下寒宵代为接应。”

    金羡鱼留下了一条缚仙索,此刻正放入袖中,闻言抬起头。

    她没有逞强,点了点头,道:“好。”

    “如果遇到玉龙瑶,那我就试试能不能杀了他。”

    她此刻内心无比坚硬。

    既然谢扶危可伤,可杀,玉龙瑶自然也可伤,可杀!

    言罢,向凤城寒一颔首,道了声谢,双足一蹬,飞也般地消失在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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