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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日光微薄。
山间积雪斑驳,沙土之上泛着盈盈白光,山下柏油路上一片坑洼。
苏童解了插销,拿手将窗台内细细的一层沙抹了,将窗户牢牢阖上。
没有足够的床位,不得已下,哈迪住进了被幼稚儿童占领的病房,盘着身子挤在暗生霉斑的角落。
腿上的子弹已经被取出,止血缝针后,简易地包扎。
房间里满是孩子的哭闹,护士刚刚来过,给每个人喂了一点药,仍旧没能安抚大家的情绪。
都是三四岁,话都说不溜的当地孩子,因为缺少营养瘦弱不堪,脑袋就更显得硕大,头重脚轻的或坐或躺。
谁都知道他们哭泣,他们呻、吟,他们缺的不仅仅是药,更多是食物。
顾川习惯随身带糖果,此刻正将裹着花花绿绿包装纸的糖果分给病房里的孩子们。
他夹克上一片污泞,领口染着沙土,灰头土脸,站到这腻子刮得不均匀的室内,微微一笑,亦是璨若朝华。
前一秒还扯着喉咙大声啼哭的大头娃娃,接到糖果之后立马换上了一副雨过天晴的模样,抓着这外表漂亮,味道香甜的东西拼命往嘴里塞。
苏童连忙制止,将糖从他嘴里掏出来,剥去糖纸,又给塞回他嘴里。
孩子的母亲在场,微驼的背向下一弓,十分小声但客气地说谢谢,她看到苏童背着的照相机,邀请她给自己的孩子拍一张照片。
等苏童果真开机,将镜头对准过去的时候,她却因为宗、教原因而避让到了一边。她将焦点落在孩子的身上,按下快门的时候,尝到浓郁果香甜味的孩子正咧嘴而笑,在他背后,顾川虚化作一尊模糊的背景,只是轮廓美好地静静而立。
回程的路上,急忙赶来的阿勒夫开车,顾川坐到副驾驶上观察路况,何正义举着摄像机,开了一点车窗,仍旧不知疲倦地捕捉镜头。
阿勒夫坐在最后一排,怀里抱着他破了几个洞的竹篮,两只脚踩在皮垫上,歪头靠着车窗睡得正熟。
没人说话,车里一片寂静,苏童木然看着正前方顾川的座椅发愣,搁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攥得紧紧。
眼前似乎又有方才的千钧一发,子弹过风嗖嗖打到沙土上的时候,顾川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穿了出去。
放低重心,佝偻起背,左顾右盼,机敏而警觉。
苏童扒着车框向外望去,只见子弹一排排打到地上,立时黄沙肆起,尘土飞扬。几次掠过顾川,几乎擦身而过,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不长的一段距离,却像是跨过万水千山,直至他顺利将哈迪扶起,所有吊在喉咙口的那颗心方才跳了一跳。
还不算完,他两手穿到哈迪腋下,将人半边抱起,连拖带拽地向车这一头不断前进。几次躲避伏低身子,顾川蒙在哈迪身上,脸几乎扎进土中。
何正义站在车边,一脸焦急,向顾川用力挥手,大喊:“老顾!快!快!”
枪林弹雨里,两个交叠的身影蹒跚而来,离车身一尺远的地方,何正义跑出去一把抱住哈迪的两条腿,一人进一人退,扛着哈迪向车上来。
伤处已是鲜血淋漓,鲜红的液体自灰色裤子里渗透出来,染成一片深色,每动一下,哈迪立即声嘶力竭地痛吟一声。
人被扔到中间的位置上,顾川将他两条腿收好,对车里的人说:“扶稳他!”
苏童一只手拉住哈迪的胳膊,教他倚到座椅上。慌乱之中,看到车门外顾川的脸上是几道划破的红痕,心尖直跳,伸出手说:“顾川——”
指尖相触,虎口相扣,顾川用力捏了捏她手背,说:“不怕,坐好。”
再深深看她一眼,他自副驾驶位爬进驾驶座,将车子快速发动。
颠簸之中,拉比阿的篮子滑到身前,满是尘土的脑袋向前一冲,直砸到苏童椅背上头。
苏童回过神来,一展拳头,手心已满是湿黏的液体,转身将篮子提起来递回到拉比阿怀里,他道声谢,隔着玻璃往外望去,说:“快到了。”
顾川自前头转身望过来,问:“待会儿你来指路,阿勒夫开车。”
拉比阿摆摆手:“把我在外头丢下来就好,我能一个人走回家去。”
苏童先向顾川他们翻译了一遍,刚要发表意见,阿勒夫忙不迭地说:“没错,我就开到那条街口,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我也急赶着要回去。”
苏童诧异:“你回去哪儿,你还没送我们回酒店。”
阿勒夫一缩脖子,语气这才缓和下一点:“我当然、当然先送你们回酒店。”
车子还是只到路口就停了下来,拉比阿跳下车子,刚要跑,苏童跟着下车,将他喊住,摸出身上带着的几张票子全给了他。
“拿着吧,现在物价飞涨,这点钱可能也买不到什么,但能撑多久是多久,最近就不要出来卖东西了。你如果有困难,可以来马达亚找我,不出意外,我晚上会在。”
拉比阿将钱收下,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着光,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顾川跟了出来,拍着苏童的肩膀,说:“我们要早点走了。”
苏童还是等拉比阿走过一条巷子,身子消失在拐角方才回去。上车之前,顾川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几颗糖,递到她手里,说:“吃吧。”
苏童推开了,说:“留给孩子们吧。”
顾川剥开糖纸,在她始料未及的同时,将一颗糖塞进她嘴里。
苏童:“……”
顾川抹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说:“我不是没事了吗?”
***
何正义的房间定在顾川隔壁,刚一用过晚饭回来的时候,社长的电话恰好拨了进来。
何正义敲了敲墙算是知会,没过多一会儿,顾川心有灵犀地敲门进来。
电话谈得简单,社长口吻正式地说我一定实话实话,把实情告诉领导,这次是小何的失误,不关你的事,你带他们尽量早点撤出,安全回国。
顾川也虚晃一枪,说:“麻烦社长为我们多争取一点路上的时间,现在这里动荡不安,每走一公里都有各种艰难险阻。”
社长一一答应,直到挂电话的时候方才小声说道:“顾川,千言万语,就只剩下一句注意安全。”
顾川嘴角一挑:“明白。”
“……你和小何——”
“怎么了?”
电话那头像是轻叹了一声,声音更低:“你们是英雄,为社里争得了荣誉,社里的全体员工都感谢你们。”
一阵沉默。
社长说:“挂了,刚刚和你说的我都忘了。”
顾川说:“好,回去还要请社长帮正义多求情。”
何正义坐在床边回放今天拍到的画面,见顾川把电话挂了,问:“社长刚刚说什么了?”
顾川似笑非笑:“老一套,让我们早点回去,安全归国,只不过我是领赏,你是领罪。”
何正义说:“老顾,和你商量下,不如这次的事你帮我顶了,反正你是准备金盆洗手的,我还要在社里再待几年养家呢。”
“想得挺美。”
“同意了?”
“我可不想晚节不保。”
两个人都是一阵心照不宣地笑,片刻后,何正义终于舍得将手里的机器放到一边,说:“老顾,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脸上带着笑意,话里却是一本正经,顾川几乎是立刻猜出了他的意思,道:“你就别说了吧。”
“……”何正义:“你今天下午实在是太冒险了。”
“我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是安全回来了。”
“安全就好。”
何正义立马黑下一张脸,顾川倒是有些不懂了:“怎么,难道我不该救人?”
何正义说:“是该救人,可是要讲究方法,你一没戴头盔,二没穿防弹衣,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出去,万一跟着受伤了怎么办?”
顾川说:“不然怎么办,等着援兵赶来,还是等着奇迹出现?正义,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交代了。”
何正义辩解:“那也应该是我去救。”
顾川挑了挑唇:“你牛x。”
何正义正色:“我和你说认真的,你比我年轻,还没结过婚、有过孩子,人生对于你还有许多没经历过的乐趣。你是队长,一肩挑起全队人的安危,所有人都指着你这个主心骨做事。你这个人又比我们都聪明,哪怕回去以后不做记者,做点其他什么,未来也是无可限量。再功利一些,你爸是个大官,留着你这世家公子,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顾川一嗤:“何正义,以前没发现你话这么多,还这么让人恶心。”
何正义坐着不吭声。
屋里灯光很暗,顾川看着墙面上自己那一团模糊的影子,整理了片刻思路,这才又说:“这次救人,你也不必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哈迪是在找回苏童的路上遇袭的,我什么也不顾地冲去救她,就是因为怕万一出点什么更严重的事,心里最过意不去的是苏童。
“要哈迪今天找的是你这老骨头,我兴许一早就拍拍屁股上车躲着了,你是冲出去救人,还是要见死不救、最终接受灵魂深处的拷问,这些我一概都管不着也没心思管。”
何正义哼声:“再怎么放狠话,撇嫌疑,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苏童。”
顾川幽幽笑了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闷得很,被浓烟熏坏嗓子一样:“就是因为我知道肩上背着人命有多煎熬,我才不管如何都要把哈迪救回来,我不能眼睁睁见着苏童她难受。”
何正义:“我就知道你这辈子早晚会栽在女人手上。以为你吃过一次打,就能记住疼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不跑偏地走回那条老路——上一次的还没处理干净,这一次又要动真格的了?”
顾川说:“这次的比上次的还要烈,你这话对我说可以,千万别让她听见。”
何正义直摇头:“怂!”
顾川一脸很受用的样子:“认了。”
门外突然有人拿英文说:“还没睡吗?”
另一个声音熟悉地响起:“就睡了。”
“一起去吃点什么?”
“不了,你们去吧。”
苏童站在门外头。门里的顾川和何正义对视一下,这儿的隔音效果很差,不大的招呼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刚刚他们的争论岂不是也让苏童听见了?
何正义朝门那边努嘴,顾川走过去,门压根没关牢,他和苏童一人抓着一边的把手,嚯地开了门。
他将她吃在嘴里的一根头发拿出来,手放在她肩上,问:“来了多久了?”
苏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能去你房里说吗?”
“有事?”顾川跟着走出去,扭头看了看屋内的人,说:“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门被带上,顾川刚一拿出钥匙打开隔壁门,苏童忽然如枚小炮弹似地冲到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胡乱吻着他干净的下颔。
顾川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撞得一怔,脚后跟将门一踢关牢了,揉着她后脑勺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黑乎乎的一团,只是轮廓。视觉受阻,其他感官便数十倍的放大。
她小手滚烫,已经往下解了他的裤子,蛇似地钻进去,一把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