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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头上套了个黑罩子,胡乱绑了一气,被扔上了车后座,躺在没铺垫子裸着铁皮的车底,时间久了,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
原本还想挣扎来着,不过上车的时候被个一头自然卷的年轻男人狠狠踢中了腹部,想逃跑的心思就因为脆弱的神经末梢受到巨创而偃旗息鼓。
她蜷着身子,头卡在座椅下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聚成豆大的一滴,沿着眼角一直落到头发里。
苏童这个人从小就有点胆小,家里长时间没个男人,她妈妈又是个心大的。时常就是她放学回来,一个人一呆大半宿,到了下半夜才有人把门打开。
那时候怕黑,每一回来就把家里的各扇门开了,大灯小灯全按开,照得亮堂堂的才觉得有安全感。
睡觉的时候也是折腾,大夏天的,非把薄毯子拉过头顶,整个人蒙在里面才好受,可脑子里的恐怖画面就一刻没听过,在想床下藏着什么,天花板上挂着什么,什么时候会有一只黑乌乌的大手伸进她被窝。
有一晚上还真是邪了门,她刚一睡下就有人开门,按亮手腕上的电子表,还早得很,心想是不是妈妈提早回来了。
却一点没有妈妈的高跟鞋声,门一直开着,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往里运,闷闷的一阵响动。
苏童在想是贼还是鬼,反正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但不是妈妈。
她怕得不知道怎么办,一个人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直到外头的门一关,趿趿的脚步声如短促的鼓点,紧锣密鼓地敲击在她心上。
毯子忽然掀开一个角,浑身湿透的她地被抱到一个温暖的怀里——
苏童吓得一下子尖叫,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时,却是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此刻蒙在头上的罩子一拿,苏童被外头的光刺激得直眯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把眼睛睁开。
眼前当然不会是那个笑着说“童童不怕”的爸爸了,踢过她的男人正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他长得不够凶神恶煞,身上也毫无亡命之徒的戾气,若是路上遇见,她会以为这不过只是个顶着一头非常卷的卷毛,长着一双傻大的眼睛,肤色有点深,但样貌可亲的……二愣子路人。
然而方才抓人的时候,他却精神抖擞地打起了头阵,不动声色只是身体力行,有人说,逮住这个女人,他便过来逮住这个女人。
但有两张东方面孔的女人站到他面前,都是扁平的大黄脸,一时之间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无所适从。这个女人是哪个女人,他懵了,脑袋迷糊,向后又看了发号施令的人一眼。
苏童和简梧就是在这个时候拔腿逃跑的,不凑巧的是,简梧那双漂亮的尖头靴子陷进了泥土里,于是身子一歪,造化弄人,上帝让她在最不该跌倒的时候掉链子了。
千钧一发,我弱敌强,一秒都耽误不了的时候。
简梧在后头大喊:“苏童,苏童……”
苏童起初紧张地没听到。
简梧锲而不舍:“苏童,苏童……”
苏童这时候想,要是当时不是一个下意识地折返跑,兴许现在已经踏上归程,正和顾川并肩看彩霞了。
她返回去救简梧的时候,那脑子不太灵光的卷毛终于开了窍,和几个比他还不灵光的大个子气势汹汹而来。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简梧一个扶正脚踝,便和离弦的箭似地发射出去,苏童跟在后头还没迈出几步,卷毛按住她的肩膀,铁钳似的手指几乎扣进她肩胛,一个用力抽出来,折起膝盖对着她肚子上就是一狠下。
这时候,卷毛的手指又按上她肩膀。吃一堑长一智,苏童怕了她这份力似地一屁股坐下去,没摔着,一张椅子好端端地在下头承受她屁股的重量。
苏童这才看到面前不远处,有一架摄影机,黑洞洞的镜头和只眼睛似的对着她,苏童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害怕过这东西。
旁边有人过来和卷毛耳语,卷毛听完直点头,弯下腰就扯苏童的衣服。
再怎么乐观地告诉自己,说总会有个人等在阳光里笑道“童童不怕”的话也不能管用。
苏童那流过太多泪的泪腺一下子又灌满了液体,她死死扯住自己的衣领,没来得及,卷毛已经拽上拉链直扯到底。
众目睽睽里,被一个男人脱衣服,不动脑子也知道情况危急。苏童几乎一心求死,不愿受辱,却想不出身上哪儿有一个锋利点的东西。
苏童一阵大动,卷毛扯着她穿在里头的背心,低声道:“你老实点!”
苏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求你,求你!”
卷毛眉间一皱,说:“你老实点!”
旁边忽地围上来一伙人,将跳起来的苏童一把按下来,有人扯着她的头发,抓牢了头皮就往桌面一磕。
卷毛的声音:“轻点,脸上不能有伤!”
不知是解围还是捣乱,被提醒的人们松了她脑袋,弓起腿又往她肚子上来了几下。
五脏肺腑都挪了位,苏童一张嘴,咳了一两声,嘴里漫上铁锈的气味,难闻得直让人反胃,可肚子一抽,身上就更疼。
她被扒得只剩下贴身的内衣,一件橘色的大袍子被套下来,有人拉她起来,卷毛给她擦了擦嘴边的血,怪责的语气:“让你别乱动的。”
苏童这回真地不敢动了,语气虚弱的一出口她自己都被吓到了:“你们要做什么?”
卷毛很高兴:“你会说我们的话,那就省得要四处找翻译了。”
他指指她正对面的那台摄像机,说:“有人喊开始的时候你就看镜头。”
苏童扁了扁嘴:“为什么看镜头?”
“你没看过报道吗?”卷毛解释:“我们拍好片子,送给你们国家看。”
苏童说:“求求你们放了我。”
卷毛又指摄像机:“对它说,不要对我说。”
苏童想了再想:“能用中文吗?”
他点头:“可以啊,当然可以,随你说什么语言,随你说什么,反正他们不会收音的。”
“……”
摄像机被人打开。
苏童怔怔看着那镜头,又看看卷毛,他站在镜头之外冲她递眼色。
苏童想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嘴角的血有没有擦干净,她但愿顾川不要看到她的狼狈样子,谁也不要。
***
苏童被关进了一间四面透风的屋子里。
还只穿着那件橘色的袍子,里头空空荡荡的,因为太冷,只好蜷在一个散着霉味的角落止不住的发抖。
寒风凛冽,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她冻得嘴唇都木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都有,排在第一位是,她大概等不到被处决就会先冻死了。
来的路上被蒙住了眼睛,她分辨不出方位。
只知道至少车子开得很快,行驶了一整个下午才到目的地,录完那破影出来的时候,外面早已是满天星辰。
这鬼地方应该远离城市,或许是哪一块穷乡僻壤,被匪徒抢占,于是自立为王,乱世之中,就靠这些打家劫舍来过活。
他们担心她的身上有武器,也怕她自裁,于是将她扒得干净,再象征性地套上件颜色鲜亮的外衣。
灯光一打,人群之中极为明显,大大增加了逃跑的难度,另一方面,说不定还有利于某些方面的好处。
苏童这么想着,大门忽然被人撞开,那卷毛在前领着,后头还跟着好几个男人。神经一下子崩到最紧,她几乎是两眼发亮地狠狠盯着他们。
几个男人笑得不怀好意,有人推了推那卷毛,说:“马希尔,你先上。”
叫马希尔的卷毛手里端着个盘子,又犯了蠢,问:“上什么?”
老手们便笑起来,往苏童这边走来,油里油气地说:“刚刚我们都看见了,这女的胸和屁股都不错,皮肤也白得不得了,味道一定挺不错的。”
苏童吓得直往后退,两腿向外蹬着,整个人恨不得挤进墙头里去。
天色太黑了,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外头,穿过破了半边的窗户,照耀到马希尔的脸上,他那张脸黑得发亮。
马希尔摸摸头,说:“我没尝过,我不知道。”
大家都笑,骂他傻,外头忽然一阵很响的动静,有人召集大家集合。那几个男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出去,只剩下一个马希尔。
“你好好看着这女的!”有人照应。
马希尔答应着,走到她面前,弓下腰,将手里的盘子递过去,面前的女人忽然一挺腰,两只眼睛瞪得像骆驼身上挂着的铃铛,下一秒,她挥出手。
苏童手上抓着一枚磨秃噜头的发卡。这地方关过不止她一个人,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长着长发爱美的女人给她留下了这枚东西。
苏童摸到之后一直紧紧握在手里,打定主意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不是插、进敌人的喉咙,就是捅进自己的。
这时候紧紧攥着,当马希尔一个弯腰,留给她长长的一截脖子,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要解决了他——却忽地被他拿手一挡。
马希尔反手一个用力攥紧苏童,铁钳似地夹上她手腕,就听风声中混着吃痛的一阵“嘶嘶”声。
苏童疼得身子都缩起来,手一松,发卡立刻摔到地上,几不可察的一声响。
马希尔板着脸,蹲下身来。
苏童立马想到下午踹到肚子的那几下,条件反射地蜷身一团,护住自己。
马希尔却只是将碗放到地上,轻描淡写地仿佛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此刻看了苏童一眼,说:“赶紧吃吧。”
苏童没敢动。
马希尔往地上一找,捡起那枚发卡,两只手指一捏,还没用力,发卡就弯了。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说:“你拿这东西干嘛?这小玩意儿还能伤人?”
苏童低着头,咬死下唇,不说话。
马希尔是一副“你逗我玩”的样子,起身把发卡从窗户里扔出去,又看了看门外,说:“你别让他们看见。”
苏童一怔,他正大大咧咧坐到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场单边的对峙维持许久,苏童没见到马希尔还有下一步动作,抬头戒备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对她笑:“你吃饭啊。”
苏童的肚子正九转十八弯地闹着抗议,她又看了看马希尔,确定他没半点轻举妄动的样子,捧起这一碗黏糊糊的东西,用手拨着往嘴里扒。
她实在太饿,又一心要速战速决,吃得狼吞虎咽。
对面的马希尔嘿嘿笑起来,说:“你吃慢点。”话音刚落,几个人走进来,一人架着一边胳膊,把她一把提起来。
碗自手上滚到地上,一下子碎得稀巴烂。
马希尔问怎么了,大家贼贼地笑起来,说:“这次挖到大金矿了。”
苏童剧烈的挣扎,大喊:“你们带我去哪儿?”
有人赏了她一巴掌,说:“老实点,有人要和你通话。”
苏童被丢回来时去过的那间屋子,一个背着枪的人单脚踩上长条凳,对着一台开了免提的手机说:“她人来了。”
背后拎着她的那位往她腰眼上一踢,苏童整个人趴到长桌上,随即又被人抓住头发,按牢肩膀,钉死在桌面上。
仍旧翘着脚的那位说:“只许说一句话,哼个声让他们知道你没死就行了。”
电话那头忽然有个男声传来,潺潺如泉水:“苏童?”
苏童刚一听见顾川声音,泪就涌了出来,一张脸贴上木头桌面,紧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顾川焦急地问:“苏童,苏童别怕,你和我说话。”
有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眉心。
“哼一声!”
苏童深呼吸了两口,说:“顾川,你别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