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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州城内已经寂静一片,偶尔传来更夫的叫喊声,铜锣敲响荡开一片涟漪。
李长明负手而立,看眼前烛火跳动。他的贴身小厮悄悄走进来,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就见李长明长叹一声缓缓点头。那小厮退了出去,然后躬身迎了个红衣男子进来。这男子一头发丝如雪,面颊清俊风流,而那红衣偏偏冶艳无比,一时间竟让人不知当做何表情。
这男子正是卢子湛。
他那日提及李长明可以策反绝非信口开河,实乃各路消息整合而得。而后他只略略暗示一番便得了李长明的邀请,这人邀他子夜时分到府上一叙,这夜深人静鸟兽归巢的,看起来倒也是颇有几分鸿门无宴的味道。
李长明见到他只是微不可查的一怔,旋即点头道:“今日邀卢将军前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卢子湛一笑,也不问他为何如此确定自己的身份,只点点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根将要燃尽的蜡烛:“莫非卢某会意错了?李大人难道并非想要在下来与您长谈至天明?”
李长明摇了摇头:“卢将军兵临城下,本府只怕难见天明了。”
卢子湛扬眉,只一弹指那摇曳的烛光瞬间熄灭,他一掌猛地挥出去纸窗豁然打开点点星辉尽现于二人眼中。
他神色里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只轻蔑的看向那一片漆黑,哼笑道:“那便共看山河笼于铁幕之下罢。这夜浓如水,只妄图用一根孤烛照明可不是吃人说梦?莫不成李大人还想着薪尽火传,千秋万代?”
卢子湛话里有话,李长明听的真切,只走到窗前低声叹到:“卢将军倒是与在下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自古文人多废话,眼看他接下来又要弄些弯弯绕绕,卢子湛索性避开不谈。他依旧笑得温文,只伸手将信递过去:“吴老先生与我帐下军师相交甚密,他托我将此书信带给李大人您。”
李长明心中顿觉怪异,他抬头看向卢子湛。黑暗之中,卢子湛表情让人看不真切,李长明只觉得这人身上带着让人难以亲近的傲然,和黑夜之中捉摸不透的诡谲。哪怕他刚刚看似书生意气,也难以掩盖那之下的刚毅。
并非江湖中人的野气,倒像是冰河铁马刀剑铮鸣。
明明容似蛮夷,却偏偏是汉将的风范。
李长明按下心中疑虑,接过信,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他面上怒容稍显,但当细看内容之后却只余下叹息。他心中发苦,有些难言,他邀请卢子湛前来府上实际上已有了反元的心思,只是借此机会一探天策府虚实。他乃一介文臣,归州城军权如今尽在达鲁花赤手中,若让他以自己的名义揭竿而起实在是孤掌难鸣,困境重重。
他对自己的处境和能力非常清楚,天策府如今来势汹汹,真要开战元军并不能确保胜券在握,他自己本就如同在烈火上煎熬,只要确定了天策府确有前途,他定然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只可惜,如今老师的一封信,让他彻底难得天策府信任了。
老师啊老师,果然是算无遗策。
任他心里如何翻江倒海,面上却很快收敛了起来,只叹息道:“老师这封信,竟是交给了将军,想来卢将军和秦元帅心怀天下,吾师甚为钦佩。”
卢子湛心中一片清明,眉宇间却不露丝毫不快,只客套道:“先生过誉。”
“孔圣曾言商不谋夏,夷不乱华,而今蒙元屠戮中原,在下当如伊尹,辅佐商汤。”他微扬头颅,须发在夜风吹拂下飘飘扬扬,看起来实在是有仙风道骨,加上他以往政绩很难不让人感叹,这是怎样一个于乱世中寻找平衡的忧国忧民能臣。
他确实忧国忧民,确实长袖善舞善于寻找平衡,但对于卢子湛和秦天陵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昨日卢子湛突然收到吴直方的信件,第一反应就是理所应当的怀疑。
按照施耐庵的话来说,吴直方本人极善钻营,又固守王权正统,在他这里夷夏之分已然稀薄到微不可查,那吴直方的学生李长明又会如何?吴直方本人作为御史大夫脱脱的老师,在脱脱那里长期扮演着客卿的角色,为什么突然投诚,并标明愿意劝说学生李长明与天策府共谋?
饶是卢子湛早就清楚,李长明此人可以策反,但此时被吴直方横插一脚,实在难免心生疑虑。吴直方虽然在信中陈说,其子惨遭伯颜毒害,已然辞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让他无法容忍,他这才醒悟蒙元并非他所忠的正统,他愿与天策府里应外合,共为苍生谋福祉。可这样的政客的话,有几人会信?更何况假使他想要说服李长明私下里通信岂不是更为方便,为何偏要将信送到天策府?要知道,如今天策府虽小有实力,也独有对外通信渠道,但正常的通信方式显然受到严密的控制,吴直方直接与天策府联络显然要远远比他联络李长明更为困难。
或者说,这一切都在吴直方的算计之中。
“假使他不横加干涉,我们也有八成把握说服李长明,此人身处归州虽看似长袖善舞游刃有余,但让一身有百里奚、子牙之才的大能者将全部的精明才看都耗费于人际关系之上,想来他心中已经郁郁多时。”吴直方来信时天陵以私聊频道同卢子湛如是说道。
“可如今他横插一脚,我们定然不会信任李长明,这道无妨,只怕我们若不将书信交给李长明他也会亲自提醒李长明,到时候我们两方都不得安宁。”
“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我们当将书信交予李长明。”
按照施耐庵等人以及天陵的分析,道不同终不相为谋,这不过是吴直方光明正大的与天策府做的交易。吴直方并没有想要得到天策府的信任,他显然料定策反李长明是天策府接下来路上最容易最稳妥的一步棋,他横插一脚硬生生将本可能归顺于天策的能臣,变成他吴直方光明正大安插在天策府里的棋子。
再阴险不过了。
秦天陵偏不如他意。
卢子湛摇摇头,冲着李长明叹道:“李大人不必如此,虽天策府急需如您一般的大能者,却也不急于一时。吴先生在信中说了什么,在下心已知晓。世人皆知蒙元于您有伯乐之恩,否则您也不会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苦苦支撑。陷身于党派斗争之间,身处于达鲁花赤的胁迫之下,想来万分艰难。我天策府绝非趁人之危之辈,万分理解大人为人臣之心,明日在下依旧会前来,只望李先生能真心与我天策携手,给这天下一片安康乐土。”
他话里的意思竟似是说吴直方暗示李长明坚守归州城,李长明一愣下意识又扫了一眼信,而后他紧接着又注意到卢子湛换了称呼,只觉得心中熨帖,多年劳苦心酸终究被人读懂。但他同时也清楚的认识到另外一件事,如果他犹豫一日,没有个最终结果,那天策大军将立刻全他的忠义之情。
这人对自己的军队显然相当自信。
李长明立刻抬头道:“卢大帅无须等了,若能安顿好我家眷让他们且先随您出城,我愿留在城中几日,为您稳住达鲁花赤的兵力,协助您里应外合拿下归州。”
“多此一举,”清亮的女声从后屋的纱橱中响起:“若是家眷尽数撤离,侯爷如何能信任老爷,卢大帅且带我儿先行一步,妾身愿随老爷留在城中。”
“夫人不可!”
“有何不可,”那女声清清朗朗干净利落:“秦府主且能行军万里,征战沙场。妾身同为女流之身,不求做那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只求与夫君共同进退,有何不可!”
交出孩儿又留与他身边,李长明心知夫人这是为了自己得到天策府信任做打算,但他心中仍焦灼一片,他们少年夫妻相敬如宾,多年共患难相互扶持情谊笃深。如今得知妻子想要陪自己涉险,一时间又是感念又是急躁,一时间竟恨不能滚滚落下泪来。
卢子湛沉默片刻,终究朗声道:“卢某人钦佩夫人高义,也深信李先生大才,夫人若执意陪同先生岂不是让先生担忧。”
“卢将军有所不知,我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有我在他后方他才能安心,”李夫人说话声如金玉击鸣好不果断最后一句话却带了点少女似的娇俏和得意:“他安能离了我?”
卢子湛心有所想,难免触目伤怀若有所感,最终只轻叹道:“夫人和天陵很像。”
他这句话缱绻温柔,带着让人迷醉的三月微风和六月朝阳。李长明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这便是天策府主的闺名,一时间竟也不知是应上前一步提醒卢子湛不应在外随意直呼女子闺名,还是应当将那南征北战的女子的一切不合礼教等闲视之。
卢子湛注意到他的僵硬,也不戳穿,只笑着摇摇头:“既然如此说了,在下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等李先生好消息了。”
对付吴直方这一手棋的最好办法,不过是表现出信任。李长明无非是想求个明主,逃离过去处于夹缝中的状态,那他定然不愿再继续身处于天策和吴直方的夹缝之中。
吴直方在赌,秦天陵也在赌。
两军对垒,两项博弈,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