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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秋,同一个府邸,东苑与西苑相比,有种说不出的绚烂与生机。
上百株颜色搭配极好的菊花交织一处,繁花似锦又不显得庸俗,可谓喧闹繁华胜极。院落中,隐隐传来的琴弦声,柔和舒缓,还有种南梁的软媚交织错落。
软暖的音色,一直都是皇甫策所喜好的。不远处的华庭内,灯盏明亮,轻纱浮动,熟悉的人影拿着书卷,侧倚长榻,萧瑟的秋风也平添了许多暖意。
站在转角处,望向花庭处,虽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但连日来躁动不安的心,竟慢慢地沉淀了下来。明熙觉得这样远远看着,比两个人相处时,不知安逸多少。
花庭内,琴声慢慢地歇了下来。那道修长的身形站了起来,走向对面琴台,坐到了那曼妙身影的后面,两个人,两双手都放在琴弦上。
琴声再次响起,少了妩媚之意,多了几分洒脱与快意。
明熙当年也曾学过几日琴,虽是不喜好也算不上多精通,该懂还是懂的。许是太了解一个人的缘故,每每皇甫策抚琴,明熙都能很轻易地从乐声中听出他的心情。半月未至,他该是过得十分舒心,琴音中的流畅和轻松,几乎让他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如此流畅不羁的琴音,也是两年来,明熙第一次听到。
幔帐上的两道身影,女子侧目望着男子,靠得如此地近,让人有种相依一生的错觉。如此仿佛交织在一起的两个人,几乎瞬间刺疼了明熙的双眼,让她心中突然涌起了浓重的疲惫感。
那是一直勇往直前,披荆斩棘,都不曾有过的疲惫,似乎在这样的一个瞬间里,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希望,也失去了那颗奋勇拼搏的争夺之心。那种,他终将是我一个人的自信,也在连日里的不安中,在眼前这一幕前,崩塌到支离破碎。
皇甫策抬手,慢慢地抚上了女子的侧脸,显得如此小心翼翼。那是明熙从未得到过注目与珍惜。他自小秉承君子之道,对待所有的人都温和大度,彬彬有礼,可近三年的付出,他宁愿如此对待一个歌姬,都不屑多给自己的一个眼神。
明熙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双眼逐渐明亮了起来,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终究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焰和道不明的不甘,疾风般冲进了花庭。
依偎在一处的两人,骤然暴露在眼前时,那内心浇筑了月余的妥协与软弱,与方才的疲惫与舍弃,都被瞬间抛去,心中只余下滔天怒意。
皇甫策看到明熙,一点都不惊讶。可那舒展的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温润的眼眸中染了一抹不耐,他的手指从秋意鬓角的长发处滑了下来。两人无声对视着,明熙先沉不住气,一脚踢塌了琴台,暴怒的将那秋意拽出皇甫策怀中。
秋意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吓懵了,呆呆地俯在原地,待到从震惊中醒来,跪趴在了明熙的脚下,瑟瑟发抖:“娘子恕罪!”
明熙咬牙道:“滚下去!”
皇甫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冷眼看着明熙的一举一动,一双眼眸霎时溢满了风暴冰霜。他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伸手拽住了秋意的手腕,低声道:“你接着弹。”
明熙像是要喷火般的眼眸,丝毫不惧地与皇甫策对视着:“皇甫策!咱们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皇甫策缓缓垂下了凤眸,很是随意的将琴台扶了起来,古琴放好,轻拨了拨:“牵连无辜的人?孤喜欢听她抚琴,不能吗?”
明熙胸口起伏不停,上前又是一脚,将那琴台踢倒在地,继续怒视着皇甫策:“你若喜欢听人抚琴,以后多得是机会,何必非要在阑珊居里!”
皇甫策手指动了动,轻声道:“多日不见,贺女郎的脾气似又渐长,管得更宽了。”
明熙冷笑连连:“太子殿下还知道多日不见,以为你早已忘记身在何处了。”
皇甫策垂眸,抿唇笑了笑:“岂敢岂敢,贺女郎的一切恩典,孤可绝不敢淡忘半分。”
明熙抿唇:“我不来,你便真以为我怕了你?”
皇甫策浅浅一笑:“孤从不曾那么以为,只道女郎半月未至,总该想明白了。以后的日子能相安无事总是好。孤喜欢听秋意抚琴,你又何必平添风波,没得让人更厌恶。”
“喜欢?……”明熙轻笑了一声,可整颗心似乎被什么撕扯着,一半火焰一半寒冰。
皇甫策平淡无波的双眼,嘴角噙着一抹嘲讽般的似笑非笑:“对,喜欢,怎么孤不能喜欢吗?”
明熙努力压抑,可全身依然忍不住颤抖着,怒极反笑:“来人!将她赶出府去!”
皇甫策骤然抬眸,极轻声道:“贺女郎何至如此,天生一副人厌神憎的脾气,就容不得一切比那些温柔似水的娘子吗?”
明熙又怎听不出皇甫策话中的诛心,咬着牙道:“皇甫策!我虽不曾对你求饶,最少我对你仍是一退再退,已是忍让至极,可你不该得寸进尺!”
皇甫策淡淡地道:“孤连东苑的门,都不曾出过,何来得寸进尺?怕是贺女郎心情不好,故技重施,拿无辜的人出气!”
明熙将那琴踢到一侧,厉声道:“皇甫策!你总是知道我最在乎什么!你也知道我最看不得的什么!即便你将要一飞冲天,可此时不是还没有飞起来。今日我拿无辜的人出气了,你又能如何呢?”
皇甫策低声道:“噢?孤还真不知道贺女郎在乎什么?或是看不得什么呢?怎么?多日不见,贺女郎要与孤说心事吗?”
明熙愤然抬眸望向皇甫策,许久许久,沉声道:“来人,将这歌姬砍去双手,扔出府去!”
皇甫策抿着唇,冷声道:“贺女郎小小年纪,如斯恶毒,当真无可救药,可你以为孤会在乎这些吗?贺女郎,你如今也不过拿这些奴婢撒气,又能拿孤如何呢?……”
明熙与皇甫策对视了片刻,可方才还满心的怒火,突然化作了灰心丧气,虽面上不肯示弱,但已率先移开了眼眸:“皇甫策,你如此有恃无恐……如此有恃无恐,还不是有所依仗,可我……”也会累。
明熙深吸了一口气,沉吟道:“你以为我拿你毫无办法吗?殿下所有一切,真以为我半分不知情吗?陛下肯定十分愿意知道,殿下最近彻夜不眠都在忙些什么呢!”
皇甫策轻声道:“贺女郎当真无畏无惧,既然如此,你大可一试。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贺女郎可有想过孤若回宫,你又当如何呢?”
明熙不以为然的冷笑:“那你就早点祈盼回宫,如此我们也不必再有瓜葛。”
皇甫策淡淡一笑:“原来,这瓜葛是贺女郎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吗?前番贺女郎不是问孤,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吗?孤虽不知道,但孤想总有一日,有能力让贺女郎尝到。”
明熙自然听出这满是恶意的话外之音,甚至想打碎那张笑脸,可即便如此愤怒,可手臂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唯有怒声道:“如此,就不打扰了,来人,将人拖下去!”
秋意惊恐到了极致,爬到了皇甫策脚下,急声道:“殿下救救奴婢!殿下求您救救奴婢!”
皇甫策微微一撇,甚至不曾低头,冷然与明熙对视着,轻声道:“贺女郎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一日像她这般,哀求乞怜?”
明熙抿唇不语,心中冷意丛生:“皇甫策,你记住,我这辈子,即便是死,都不会让你有践踏我的机会!”
“殿下!……”秋意满眸凄然地望向皇甫策,却被两个人钳制住,迅速地捂住了嘴,朝下拖去,“呜……”
皇甫策不曾看过秋意一眼,漆黑如墨的眼眸终是染上了怒色与冷意:“贺女郎,记住今日所说,孤等着看呢。”
在这般寒光四射的目光中,明熙一颗心仿佛被冰封住了,她不知自己该有怎样的愤怒和表情,可整个人却被无尽的悲哀淹没了,那是疲惫至极后的绝望与灰心。
明熙低声道:“皇甫策,我今日所有的忍让宽容,不是让你拿来践踏我尊严的资本!一个歌姬而已,连牛马都不如!你若回宫,要多少没有!何必在此时今日,于我府中狎妓寻欢!”
皇甫策脸色更加难看了,冷冷的开口道:“孤听个曲,便说成这般不堪,无耻之人,总也心存龌龊。”
明熙努力的挺起腰背,可总觉力不从心,轻声道:“有些事有些人,你也许永远都不懂,也许你不愿懂,可说不得你也会有后悔的一日!若将来真有一日,我得了她这般的结局,我也认了,但你只要还在东苑一日,就得按照我的意思活着!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不痛快!”
皇甫策眼底冻结成冰,颔首轻笑:“贺明熙,你若聪明,现在就杀了孤。不然,总有一日,你加诸于本宫的今日,自己也会尝到。”
明熙双眸清明一片,冷笑道:“既如此,我等殿下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