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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窗外寒风凌冽,火墙烧得很旺。
东宫寝殿有些燥热,不得不开一扇窗户通风透气。
皇甫策倚坐在东侧的贵妃榻上,眼眸所触,一只黄梅含苞欲放的伸展在窗口。黄梅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雪,阳光下越显晶莹剔透。许久许久,他回眸看向煮茶不语的韩耀,不动声色的将人打量了来回,再次垂下了眼眸。
今日的韩耀身着浅蓝色圆领广袖长袍,衣服镶嵌着简单的银边,腰间扣着一块温润的白玉,腰缀碧色团鱼玉雕。长眉入鬓,狭长的眼眸微微挑着,抿着的红唇微微翘了起来,眉宇间一派温悦疏朗,俊美之中比往日多了一分柔和。
皇甫策缓声道:“漠北之行风餐露宿,不见你消瘦,反而眉宇疏阔,人更精神了。”
韩耀浅笑道:“一直在帝京,难得有空出去走走,外面的景色虽不见得能与帝京想比,但景分地域各有不同,自然别有一番滋味。送粮本是个好差事,不管到了何处,府衙都热诚以待,粮车又走不快,走驿站不曾吃苦,哪里会消瘦。”
皇甫策挑眉,端着茶盏悠悠哉的躺了回去:“你前日说下朝便来,怎么迟了那么久?”
韩耀笑道:“早朝之前,阿芙说今日要来看望贵妃娘娘,让我回去一同入宫。”
皇甫策瞥了眼,笑若春风的韩耀,心情莫名的更不好了,轻声道:“下朝至今多久了?接个人,晚了好几个时辰,你也这冷宫悠闲,本宫等上几个时辰都没事吗?”
韩耀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说哪里的话,路上遇见了一件趣事,阿芙专门去看了看,顺便打听了前因后果,这才耽误了与殿下会面的时辰。”
皇甫策挑眉,不以为然:“妇人家爱听的事,引得你如此?”
韩耀道:“贺氏的事,难道殿下就不想听一些吗?“
皇甫策虽还是垂着眼眸,但手指不自主的微动了动:“多年来,贺氏缩着头做人,能有什么新鲜事?”
韩耀抿唇一笑:“听闻乃是一女许了二夫。”
皇甫策笑了一声:“若是别家,孤或许还信,贺东青那样的小心翼翼,怎会做出这事?空穴来风,栽赃陷害罢了。若当真有事,也会捂着,哪能让人专门看笑话。”
韩耀道:“安定城穆长白的小妾带着家中部曲,在贺氏大门前闹了起来。吵吵嚷嚷的说贺氏悔婚不算,还杀了她的孙儿,让贺氏嫁女不算,还要偿命。”
皇甫策怔愣了好半晌,看向韩耀:“孙儿?方才还说一女许两家,怎么就又有了孙儿的事?”
韩耀笑道:“是啊。贺蓉明明是皇室钦定的侧妃,怎么成了穆氏妇?穆家的小妾口口声声说贺氏买通的大夫,将贺蓉快要坐实的胎儿打了去,只为遮掩贺蓉与她儿子有了首尾之事,还想将已打了胎的贺蓉嫁于东宫。贺氏虽不济,但好歹也是住在东街的,那会正是下朝,只怕不知被多少人听了去。”
皇甫策想了片刻:“片面之词,说不得有人陷害,穆长白是高氏的人,以贺东青的胆量与筹谋,不曾有与皇室的退亲的打算,万不敢做出这般的事来。”
韩耀道:“穆长白也算有名有姓的人家,若只是陷害,也不敢陷害的这般拙劣。”
皇甫策沉默了片刻,笑了一声:“婚事是皇叔定下的,让皇叔头疼去。”
韩耀道:“来时正碰见贺氏入宫的车架,只怕贺东青正在宫中和陛下解释呢。”
皇甫策似乎对这事的兴趣不大,见韩耀再次冲洗茶碗,不经意的开口道:“你此去漠北,可曾四处走走?”
韩耀的动作稍微停滞了片刻:“在燕城待了几日,大雪封路倒也不好四处走。”
皇甫策一眼不眨的望向韩耀,好半晌,轻舒了一口气:“这一路都风平浪静的吗?没有值得一说的趣事吗?”
韩耀眼帘微动,笑了一声:“殿下若想知道何事,可直说。”
皇甫策瞥了眼柳南,垂眸抿了一口茶水。柳南很是识趣,干笑了两声,上前一步轻声道:“前不久咱们不是放出了几个探子吗?有人无意得了娘子的消息……咳咳,贺大娘子的消息,说正是在燕城。”
“贺大娘子啊?……”韩耀拉长了声音看向皇甫策,沉默了半晌,轻声道,“燕城乃漠北第一城,地域广阔不输帝京,碰见一个人何其艰难?贺大娘子,臣是不曾见过的。”
柳南的笑意僵硬唇角,看了眼垂眸望着茶盏的皇甫策,艰难的开口道:“韩大人说得是,帝京这般的地界,若无缘份,三五年也碰不见一个熟人。燕城虽是人少了些,城池又不小,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呵呵呵……”
“若说故人还真碰见一个。”韩耀见柳南越笑越难看,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再次开口道。
柳南讪讪道:“那可不是,韩大人往日在帝京也见过谢二郎君的,可不是故人吗?”
韩耀轻笑了一声:“那人正好姓贺,善骑射,春日从军,经历了两场征战,八月护卫甘凉城时又立下了功勋,如今已是谢放护卫营中的百夫长,与谢燃私交甚笃。”
“你说娘子如今效命谢放麾下?……战事多危险呐!哪里是一个娘子待的地方!大人看见了怎么也不劝劝?这可真是……可真是……大人这次可有将娘子劝回来?漠北算什么好地方啊!天天都是风沙,缺水少粮的,一个娘子孤身在外,多不容易啊!这不……娘子可有随着韩大人一起回来啊?!”柳南已有些语无伦次。
韩耀瞥了眼皇甫策紧紧握住杯子的手,抿唇一笑:“她那样的性子,岂是我能劝回来的?若我能将人带回来,陛下怎么也会嘉奖一番,哪里像这般爱答不理的,莫说嘉奖,我递得折子都懒得打开。”
柳南想了想,叹息道:“不回来也好,这时节帝京一点都不太平,等缓一缓再说也好……”
“贺百夫长既是效力谢放护卫营,此番谢氏进京述职的换成了谢放,她自然要跟随左右的。”韩耀将话说完,侧目看向皇甫策,“殿下的茶水都洒了,不如再添一些?”
柳南回过神来:“嗯?……谢放?镇守甘凉城的四郎吗?”
韩耀一边给皇甫策添水,一边道:“正是谢四郎,柳管事也知道?”
柳南忙道:“哪能不知道啊!奴婢乃贵妃娘娘宫中出来的,谢氏这一代人除了三个嫡子,就属庶出的四郎五郎最优秀扎眼,小小年纪就镇守甘凉城,可都是谢氏的好儿郎啊!”
韩耀笑道:“可不是优秀吗?如今贺百夫长对谢放言听计从,这番本是让她随我一同入京,不想竟是被贺百夫长断然拒绝,非要侯在谢放左右不可。”
柳南感觉身侧一道冷气骤然升起,顿时苦着脸:“韩大人话可不能这般的说,那好歹也是主帅,都说娘子是效命他麾下了,自然要听命行事……”
韩耀看向皇甫策,笑道:“殿下的表兄,领军有天赋手腕不说,长相也是一表人才,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曾说亲?”
皇甫策如有所思,瞥了眼韩耀,好半晌,似是不在意的笑了一声:“嫡表兄的婚事,孤尚且不曾过问,谢氏的庶子何其之多,还要孤一一看顾吗?”
韩耀将茶盏捧到了皇甫策手上,状做无意道:“谢放年轻有为,洁身自好,身侧伺候都是亲兵,竟连个丫鬟都没有。这样的人,在许多人眼中,可都是好女婿的人选,这番他又将人带了回来,述职时只怕会入了陛下的眼。”
“她脾气如何,殿下也是知道的,自来桀骜不驯,何曾对谁顺从过,臣也在燕城待了几日,见她与谢放关系极好,对他虽不见得有男女之情,但也已言听计从。”
皇甫策挑眉看向韩耀,冷笑道:“阿耀似是话中有话的。”
韩耀笑道:“谢放出身第一世家谢氏,为甘凉城守将,实打实的四品将军,虽说甘凉城气候不好,但好在甘凉城官职最高只有谢放,一方主帅的夫人,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不说。谢氏门第,上无主母下无小姑,当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人家。”
皇甫策紧紧抿着唇,冷笑连连:“是吗?据孤所知,皇叔虽有心做媒,可也讲究你情我愿,她还能看上一个武夫?”
“哪能是个武夫啊!谢四郎少有大才,小小年纪镇守甘凉城,已有十多年了,战功累累自不必提,师从稽览甘先生,有勇有谋,最少也是个儒将!当年谢大人可是左思右想的将十六岁的四郎留在了甘凉城,一城之托,四郎君十几岁就一力抗了下来,贵妃娘娘当初可是对四郎赞赏有加,也有意给四郎做媒,可帝京这地方,多是咳咳咳……”柳南在皇甫策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声音,垂下眼眸再也不敢吱声。
皇甫策将手中茶盏随意的扔在桌上:“柳管事最近很清闲吗。”
柳南笑道:“哪能啊!现在咱们能用的人少,奴婢忙前忙后的来回跑,到处都是事。”
皇甫策轻笑了一声:“怪不得,地都脏成了这般。”
韩耀与柳南一起看向光可鉴人的地面,韩耀笑道:“臣看着倒很干净。”
皇甫策瞥了眼柳南,面无表情:“你看呢?”
柳南垂死挣扎:“奴婢这就叫人来擦……”
皇甫策轻声道:“别人,孤信不过,你自己来。”
韩耀挑眉道:“殿下心里不痛快,直说就是,何必拿柳管事出气。”
皇甫策看了韩耀一眼:“韩卿如此的仗义,那孤就拿你出气,你和他一起。”
韩耀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殿下!士可杀不可辱!殿下如此待臣,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
皇甫策挑眉,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你们携手一同算计孤的时候,可曾想过孤也会寒心?如今东宫禁闭,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你不说,谁会知道还有此事?没人知道,还说什么天下人寒心?”
“自然,士可杀不可辱,你若感觉受辱,擦完了回去自缢。到时孤会专门为你下个罪己书,只说你为孤擦地受辱而死,将你风光大葬了,你觉得如何呢?”
韩耀愣了好半晌,喃喃道:“殿下何至于如此……”
柳南忍不住轻笑出声,见两人的目光转过来,大义凛然道:“殿下不必再说!擦地乃奴婢分内之事,奴婢不觉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