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竣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已经睡在东宫里了。他看床边坐着一个苗条的少女,自然以为是凤凰儿,就一骨碌坐起来,携着人家手,道:“我怎么了?”而那少女一回头,才发现是霏雪郡主白羽音,连忙尴尬地放开了手,道:“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白羽音“哇”的一声就哭开了,“殿下醒了就好了,臣女快担心死了。”一边抽噎,一边将竣熙中毒的事说了。
竣熙挠挠头,这才慢慢回忆起前一夜的事来,依稀记得有人给自己喂药,而凤凰儿就倒在身边,因问:“那凤凰儿呢?”
“凤凰儿姑娘自然是在蓼汀苑里。”白羽音道,“她已没有大碍了,只是太医嘱咐多休息,所以不曾来伺候殿下。”
“那我去看她!”竣熙翻身就要下床。
“使不得!”房里的太监宫女统统跪了下来,“殿下千万要保重身体,不可出去吹风。”
“我已经没事了。”竣熙不耐烦。
“殿下!”白羽音也在床边跪下,“殿下昨日微服出巡,结果遭人毒害,皇后娘娘已经震怒,本来要将东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和昨天跟着殿下出宫的侍卫全体治罪。后来是为了替殿下积福,才暂时饶了他们。若殿下再有任性之举,他们的性命都保不住,恐怕还会连累凤凰儿姑娘呢——皇后娘娘说了,殿下突然想去教会,一定是凤凰儿姑娘撺掇的,要罚她到贞顺门下跪三天呢。”
“这还了得!”竣熙又要跳起来。还是被白羽音拉住:“殿下莫急,我已经替凤凰儿姑娘求了情了。娘娘知道殿下对凤凰儿姑娘情深意重,倘若知她被罚,说不定就要多添一层病。所以娘娘就改罚她在蓼汀苑禁足十天。”
“哦……”竣熙才松了口气,又道,“谢谢你。”
“谢什么!”白羽音道,“这都是臣女应该做的。殿下莫非以为臣女对凤凰儿姑娘心存嫉妒,想要加害于她么?其实《女戒》《女则》我都熟读,三从四德的道理,我十分明白。”
竣熙当然老早就觉察出母亲想要撮合自己同白羽音。他只觉得这位亲贵小姐就像是雕塑精美的木头玩偶似的,乏味无趣。今日听她说这样的道理,除了感激之外,倒也有些感慨:凤凰儿的淳朴自然是她最可爱之处,也是她快乐的源泉。这霏雪郡主本来也应该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谁知托生在官宦之家,被这些劳什子的《女戒》《女则》污染了,禁锢了,才成了今天这木头人的模样。其实我竣熙倘若不是太子,不必背负天下的重任,恐怕也比现在幸福得多吧?我俩倒还有些同病相怜之处。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白羽音俨然妻子的口吻还是使他很不自在。直想找个法子将她打发了。可喜,这时候外头太监道:“袁哲霖袁大人来了,殿下见是不见?”
“见,当然要见!”竣熙立刻回答,“请袁大人进来——送霏雪郡主出去。”
“是。”外头应着,而里头的太监宫女们就来帮白羽音穿大氅笼暖手筒。白羽音仿佛一点儿也不介意竣熙逐客,深深一礼,就退了出去。同时哲霖也走了进来,与她擦肩而过。
“殿下——”哲霖行了大礼,“未知殿□体如何?”
“我好得很。”竣熙招呼他上前,又把在场的太监和宫女都打发了出去,“昨天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你跟程大人说起今后的计划没有?”
“殿下,”哲霖道,“昨夜你遇刺中毒,这么大的事,大家都忙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又是要护送你回宫,又是要着手追查凶徒,哪里还有功夫去谈别的?”
“唉!”竣熙捶着床,“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做了这么大一台戏,你却一句话也没和程大人提,这不是白费了么?”
“殿下,臣实在对不起你。”哲霖又在床头跪了下去,“都是为了臣,为了修复臣和程大人的关系,才让殿下来到菱花胡同,才让凶徒有机可乘……实在都是臣的罪过。”
“这怎么关你的事?”竣熙道,“那凶徒定意要害我,哪怕我不去菱花胡同,他也会另想别的法子下手。再说,你和程大人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让你们合作无间,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不,殿下,”哲霖道,“若不是臣开始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也不会惹下大祸,搞得大臣不和,最后还要殿下来帮臣收拾这个烂摊子……”
“别这样说。”竣熙道,“国破家亡之痛,我虽然没有亲历,但是日日为这樾寇担惊受怕,我晓得你的感受。倘若换了是我,也会等不及,使出些非常手段的。”
原来哲霖在禁足期间多次写信给竣熙,忏悔己过,冬至节那日竣熙就到景康侯府去看望他。君臣二人一番长谈,哲霖言道自己因为不甘国家为樾国所破百姓为敌人奴役,誓要在有生之年驱除鞑虏光复河山,所以才不惜使出各种手段,要掌握权力以图和仇敌决一生死。但未想到事与愿违,仇敌的头发都还没有碰到一根就在楚国引起了恁大的风波,怎不使亲者痛仇者快?他恐怕自己抱负无法施展,所提的建议也会因为朝中众人对他的成见而从此被否决,这样对他对楚国都非幸事。他希望竣熙即便放逐他袁哲霖也不要废弃他所提的细作司等提案,一定要集中力量,彻底粉碎樾寇侵吞天下的阴谋。竣熙出生乱世,小小年纪就担负保家卫国的重任,哲霖的挣扎,他感同身受,一方面劝哲霖今后再不要做些不择手段不顾后果之事,一方面又承诺他思过期满立刻官复原职,负责成立细作司。哲霖对竣熙感激不尽,但恐怕朝中大臣们难以不计前嫌。竣熙想,旁人也许不好争取,但程亦风既深明大义又是兵部尚书,若使他和哲霖紧密合作起来,日后有了成绩,大家自然也就会对哲霖有所改观。哲霖何尝不知道程亦风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又是朝廷新法的中流砥柱?然而自己对菱花胡同对符雅对程亦风本人所作所为实在过分,不敢奢望程亦风的原谅。竣熙却道:“程大人乃是一个真正的仁者,若你诚心改过,他必然不会计较——尤其,他不会在意你跟他之间有什么恩怨,只要你去补偿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就是菱花胡同的教徒们,程大人多半就会看出你的诚心的。”君臣二人于是一番商量,决定于圣诞当日在菱花胡同做一出“负荆请罪”的好戏。
这出戏是唱得很成功的,就是没想到会发生中毒事件。
“总之这事就不要再提了。”竣熙道,“你本是诚心道歉,我替你找个机会而已。说的多了,万一传了出去,倒叫程大人觉得你并非真心,岂不麻烦?从今往后,你只消好好的做你的本分,为国为民恪尽职守,昨夜的那一切就算没有白做了。”
“是。”哲霖顿首,又激动道:“殿下待臣如此,臣实在无以为报,今后臣必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要这样说。”竣熙道,“我从前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如今听了你的遭遇和抱负,觉得你就像是我的兄弟一般——你本也是天潢贵胄,与我何有君臣之分?若能消灭樾寇光复馘国,你便是一国之君,我二人会平起平坐。”
“殿下——”哲霖喉头哽咽,怔了半晌,才道:“只愿这一天快些到来。”
“咱们要有信心嘛。”竣熙笑着拍了拍他,“就用你的细作司把樾国闹一个人仰马翻——说起来那个大胆的刺客竟然下毒害我,这也正给了咱们一个尽快成立细作司调查此事的理由呢——我就把这调查的任务交给你了,你总晓得怎样把握时机?”
“殿下的建议当然好。”哲霖道,“臣也想重提细作司之事。不过借殿下遇刺来做文章恐怕是不成——从昨天夜里起,宫里就开始彻查了,所有御膳房的宫女太监并有可能接触过那些菜肴的人统统都被刑部抓起来审问了,臣怎么好突然去横加干涉?难道还嫌树敌不够多么?”
“啊呀,我是病糊涂了!”竣熙道,“不过,宫女太监想来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是谁想要杀我呢?过去有个三清天师曾处心积虑要对我不利,但他早已经伏法,如今又是哪里冒出来想谋害我的人?”
“臣想,或者是樾国奸细。”哲霖道,“听说玉旈云安插了许多细作在我国,能混入宫来也不算稀奇——倘若如此,那就正有成立细作系的必要了,单凭刑部那些人,怎么能够斗得过樾国那些训练有素的细作?”
“那我这些皮肉之苦可算没有白受!”竣熙拍手道,“你把这奸细揪出来,自然朝廷上下没有不服你的。”
君臣二人又絮絮说了一阵话,无非是哲霖计划着怎样查探毒杀的真相,又保护竣熙的安全,等等。如此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外头说太医来请脉了,哲霖才告退。临走,竣熙又托他带一件小玩意儿去给凤凰儿,为少女病中解闷倒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要哲霖去蓼汀苑走一趟,确保那边防卫得当,不会有人加害凤凰儿。哲霖自然理会得,答应了,就退出东宫来。
他依命往蓼汀苑走,边走还边踌躇——凤凰儿虽然没有正式和竣熙大婚,但俨然是太子妃身份,自己一个外臣去给后宫女子送东西实在诸多不便——如果是放下东西就走倒也罢了,他还要寻访线索,要怎样才能做得不露痕迹不遭口舌呢?
且想着的时候,便又见到白羽音了,众星捧月地从交叉的步道上走了过来。他连忙止步,躬身行礼。
白羽音当然认得他——他还算是少数几个知道白羽音真面目的人。两下里遇上了,虽然都很客气,但个人心里都觉得有一种锐利的杀意向彼此袭来。
“原来大人是要到蓼汀苑去看望凤凰儿姑娘。”白羽音道,“我也正要到那里去给她送冰糖燕窝呢。”
“郡主费心。”哲霖道,“宫里有这么多奴才,怎么还劳动您亲自走一趟?”
白羽音苦笑了一下:“经过昨天晚上那事,谁还敢信这些奴才呢?冷不丁那刺客就冒出来在哪里下毒,岂不麻烦?所以还是亲力亲为比较放心。”
“毕竟郡主想得周到。”哲霖给白羽音让路,心中却想:这个阴险狠毒的疯丫头,听说私奔不成,如今终日在太后和太子跟前献殷勤,也不晓得存着什么心!她岂会对凤凰儿好呢?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来到了蓼汀苑。宫女太监领他们到偏殿的暖阁里见凤凰儿——凤凰儿中毒不深,已经下了床了,正在榻上做针线,见到白羽音来看望自己,赶忙起身迎接。
白羽音笑盈盈快步走了上去:“姑娘才好了,别操劳。要你来迎接我,怎么好意思?赶快坐下,把这燕窝吃了。”说时,亲自将燕窝送了上来,看凤凰儿吃着,又在一边问她的生日:“你比我小好几个月呢,以后也不必这么见外,你我姐妹相称就是了。”
“这怎么敢当?”凤凰儿道,“郡主是金枝玉叶,凤凰儿只是一个孤女,怎么敢奢望做郡主的妹妹?”
“这话就是看不起我了。”白羽音道,“殿下对你如何,宫里谁看不到?倘若将来你我都嫁给了殿下,二女共侍一夫,自然就是亲密姐妹。倘若我没福分服侍殿下,你太子妃的身份,我还怕你不愿意跟我交往呢——”
凤凰儿没的羞得满脸通红:“郡主怎么拿我来取笑?”
白羽音道:“我说的哪儿有半句假话?不信你问问袁大人——太子是不是交待他特特拿了件好玩意儿来探望你?”
哲霖本来见白羽音惺惺作态,正在心中冷笑,这时少不得上前来行了礼,将竣熙给的玩物交给凤凰儿。凤凰儿自然要询问竣熙的情况,哲霖照实回报,连同加派人手保护她和竣熙以及加紧追查刺客,等等,也都一一说了。
凤凰儿一壁道谢,一壁道:“太子殿下日夜为国家操劳,想来是深得百姓爱戴的,什么人竟然会加害于他,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或者是搞错了。”白羽音道,“那些菜肴都是皇后娘娘那里赐下来的,梨子是进贡的,谁知道最开始那刺客是想要杀谁呢?不凑巧刚好被太子殿下和凤凰儿你吃下了肚,遭了这无妄之灾吧。”
凤凰儿毫无心机,想也想不透这些争斗。就又和白羽音说了些家常话,一盏茶的功夫,有太医来请脉了,白羽音和哲霖便都退了出来。
蓼汀苑是极清幽的一处宫房,在宫中以园艺见长。如今大雪过后,一片洁白,连腊梅也都被盖住了,但清香依然扑面而来。这种香味沁人心肺,大家不由得都扭头寻找梅树的踪迹。领路的宫女太监晓得白羽音是皇后看中的太子妃人选,都讨好地道:“郡主喜欢这腊梅么?奴才给您折一枝来。”
“问娇黄、当初著甚,染成如许。便做采从真蜡国,特地朝匀暮注。也无此、宫妆风度。”白羽音吟着,道:“你们这些奴才怎晓得哪一枝好呢?白糟蹋花,还是我自己来。”说着,就走到那梅树下,端详了一阵,攀着虬枝伸手去采高处的梅花。宫女太监唯恐她有什么闪失,纷纷围拢上去,能够着手的,这边搀,那边扶,够不着的,就七嘴八舌地道:“郡主小心,还是等奴才们拿梯子来吧?”
“我哪儿就这么不中用呢?”白羽音折到了梅枝,轻轻巧巧地跳了下来,“虽然我不像袁大人是武林盟主,但是总不至于做这点儿小事也摔了吧?袁大人看我刚才那一跳,可使得么?虽然没有你的轻功,但总还稳当吧?”
哲霖知道她是故意试探,看自己会不会泄露她身怀武功之事,暗地里好笑:一个黄毛丫头,使些心机做无聊的事,我哪儿有那闲工夫来招呼你?当下道:“郡主身轻如燕,倘若真要练武,也可有成。”
“袁大人别哄我了。”白羽音咯咯娇笑,“我要是去学武功,那成何体统呢?走,把这腊梅带去献给皇后娘娘。”
她一发令,太监宫女还不颠颠儿的都跟了上去。哲霖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意欲暂留片刻,稍稍巡查一下蓼汀苑的防务,也好向竣熙有个交代。不过,不经意一低头却看到雪地上睡着一只精巧的锦囊,上面挑绣着康王府的标志,想来是白羽音方才从树上跳下来时跌落的。便捡了起来,掂在手里颇有些分量,并不像寻常亲贵小姐佩戴的。一时好奇,就打开看个究竟——那里面一个小瓶子,内中是些白色的粉末,另外还有一个竹筒,里面尽是些金针,虽然细如毫发,但是仔细看,每一根都是空心的。哲霖心中不禁一动:啊……这,这岂不就是用来向梨子里下毒的工具么?莫非这元凶是白羽音?
他赶忙发足追了上去:“郡主,请留步!”
“做什么?”白羽音擎着腊梅,一脸清纯无辜。
“是……太子殿下还有话托臣转达给郡主。”哲霖道,“能否请郡主借一步说话?”
“哦?”白羽音皱眉,显然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叫太监宫女们都先退到蓼汀苑外等候,自己就和哲霖走回那腊梅树下:“是什么话?”
“谎话。”哲霖冷笑着,将锦囊一晃,“郡主过去说了多少谎话,我懒得追究。不过这一次竟然下毒谋害太子,不知郡主有何解释?”
白羽音面不改色:“袁大人说的是哪一国的话?我怎么连一个字也听不懂?恐怕是疯话吧——我没功夫陪你癫。”
“莫非郡主要说这个东西不是你的?”哲霖指着那康王府的标志,“一瓶毒药,一筒针,叫人不往那毒杀事件上联想都难。”
“毒药?”白羽音咯咯笑了起来,“你拿来,我敢当着你的面都吃下去,一定死不了。”说时,当真劈手来夺。
哲霖自然不能由着她,闪身避开,同时扣住她的脉门:“郡主不是想在这里跟人交手吧?”
“你也不会想在大庭广众对本郡主无礼吧?”白羽音毫不示弱,“我说敢吃给你看,就敢吃给你看。那不是毒药,是通经下血的断产药。”
“什么?”哲霖一愣,不由放松了掌握,让白羽音挣脱。“我不信。”
“不信?”白羽音冷笑着,“不信你去问皇后娘娘。是她亲手把这个交给了我,让我放在燕窝里给凤凰儿吃的。她老人家虽然拗不过太子殿下,终于同意让凤凰儿进宫,但是怎么也不能容许凤凰儿有机会怀上太子的骨肉。不管他二人私下里有没有走到那一步,娘娘要先预防着,省得将来要堕胎,那就杀生犯戒了。”
果真?哲霖拧起眉头,就他所知,皇后不是一个如此狠毒的人。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白羽音道,“你非要不信,自己去问皇后娘娘好了。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去,娘娘有许多事情不想让人知道呢。”
这小妖女又玩什么把戏?哲霖故意不接话茬。白羽音便自己说下去:“至于昨晚所谓刺客下毒的事,你也最好不要追查下去。找出那幕后的真相来,只怕天翻地覆,你担待不起。”
看来她果然知道不少内情!且试她一试!哲霖“呼”地一掌探出,揪住了白羽音的领口:“什么天翻地覆,担待不起?真相就是天。如今从你身上搜出金针和药来,你总脱不了干系。同我到太子跟前去说个明白——昨晚上的事也好,今天这所谓断产药也罢,都一并问个清楚!”
白羽音没料到他突然发难,敢在禁宫之中对自己如此无礼,愣了一下,才发怒挣扎道:“做死了,你这奴才!快放开本郡主,否则我叫人了!”
“你只管叫好了!”哲霖道,“如今人赃并获,管你叫什么人来,我都要拉你去东宫。要是你真的受皇后娘娘所托,出了天大的事,还怕她不保你?我看你多半就是信口雌黄——别说皇后娘娘菩萨心肠断不舍加害凤凰儿姑娘,就算她有心防着后宫出风波,昨天夜里的事也绝不会和娘娘有关。你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我倒看看皇后娘娘知道了怎么处治你!”说时,拉着她迈步往外走。
白羽音急得满脸通红,她只有些花拳绣腿的功夫,怎能挣脱哲霖的掌握?只有胡乱踢打着,嘶声道:“快放开我!不信拉倒!就是皇后娘娘要杀人,不过她要杀的不是太子,太子不凑巧做了替死鬼而已!”
哲霖心中一讶,暗道,如此情况之下,这小妖女说的恐怕是真的。但他脚步依然不停,口里道:“还要胡言乱语。皇后娘娘为何要杀人?就算真的要惩治哪个犯了事的奴才,也用不着下毒这种手段!”
“因为要杀的不是犯了事的奴才!”白羽音道,“皇后娘娘要杀了符雅。”
“杀符雅?”哲霖停了下来,“符小姐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女官,为什么要杀她?可见你是胡说八道。”
白羽音受制于人,一时心急,觉察不出哲霖使的是激将法,怒道:“我胡说?有胆你就去问问皇后娘娘,问她知不知道韩国夫人是怎么死的——我倒看看你问出这话之后她取不取你的性命!”
饶是哲霖神通广大,打听了不少亲贵大臣的*短处,却素来不知道“韩国夫人”是谁。然而又不能在白羽音面前露出破绽,就冷笑道:“你还胡说——看样子你是知道韩国夫人是怎么死的,为何不见皇后娘娘取你的性命?”
“我……我是偷偷听到的……”白羽音一时口快说了出来,才发现中了哲霖的诡计——他面上阴冷又得意的笑容,仿佛是说:你若不从实招来,我自然告诉皇后你偷听她说话!白羽音无法,一咬牙,道:“哼,你想知道,我也不怕拉一个垫背的。那天符雅去见皇后娘娘,可巧我才出门口……”
原来当日她在坤宁宫遇到符雅之后,见皇后对其宠爱非比寻常,生恐自己一走开,符雅就要大大的告她一状,因此太监宫女送了她出门后,她又找个借口脱离了众人的视线,悄悄溜了回来,从后窗进了偏殿,一直潜到皇后和符雅所在之处,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她二人说话,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说当日所有知情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她和符雅两个人。”白羽音道,“其实我那时也不晓得韩国夫人是哪一个,后来悄悄去查诰封的册子,才晓得是故崇文殿大学士于适之的遗孀,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十八年前芒种节祭花神,她的画舫突然沉没了,就淹死了。她的两个女儿被皇后娘娘收养,都封了公主。大的一个去樾国和亲,结果被刺客杀了。小的一个说是体弱多病夭折了。这一家真是死了个绝。”
“那便如何?”哲霖知道自己正接近一个丑陋的宫廷秘密,不确定对攀登权力的高峰有何帮助,但尽量显得毫不在乎,因为他摸着了白羽音的脾性——人家越是不屑,她就越是不服,越是要多说。
“这个韩国夫人据说是宫中第一大美人,”白羽音道,“皇上的粉黛三千没有一个比得上她。我看多半是皇上见她青年守寡,起了色心,而皇后娘娘因妒成恨,就在画舫上做了手脚杀掉了韩国夫人,同时也把在场的所有人都一个一个除掉了——符雅因为年纪小,又说什么都不记得,况且后来又一直漂泊在外,这才捡回一条命。如今被皇后发现她其实什么都记得,自然饶不了她。”
“郡主你是听戏听多了吧?”哲霖道,“符雅既然被吓得说要出家,怎么可能跟你说当年的事呢?当年其他的人都死光了——皇后娘娘更加不会跟你说。你这全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如此诋毁皇上、皇后,罪名可大着呢!”
“不信就算了!”白羽音怒道,“如果不是皇后心中有鬼,符雅又怎么会被吓成那样?”
哲霖当然知道白羽音说的哪怕不全是真的,也有*分假不了。如此说来,皇后的确是想杀符雅灭口了。只不过,皇后要杀符雅有的是办法,为什么偏偏要亲自赐宴席又下毒?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嫌疑么?他眯起眼睛看着白羽音:这小妖女也许还知道一些什么。
白羽音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猜不出他掌握了些什么又打算怎么办,最终把心一横,以攻为守,道:“怕你么?我就告诉你,要杀符雅的是皇后,不过下毒的是我。可惜没毒死她,不能为我帆哥哥报仇!反正我这么做也是算是帮皇后娘娘的忙。”
“帮她的忙?”哲霖冷笑,“你自己想害人,却拿皇后娘娘来给你做挡箭牌,我倒看看她老人家知道了是感谢你呢,还是惩罚你。”
“你去说啊!”白羽音挑衅,“恐怕连符雅心里也相信是皇后娘娘下的手——皇后娘娘如今就是吃了这个哑巴亏了,这件事情她一定要压下去。否则宫里的谣言传得这么快,我自有办法明天就让韩国夫人的事传遍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你就不怕我现在抓了你去皇后娘娘面前讲你恶毒的计划都说出来?”
“你抓——”白羽音满不在乎地仰着脸,“我告诉你,就是要拉你做垫背。你想要脱身,就要编谎话,谎话总不如真话容易自圆其说。我活不成,你也活不成——”她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道:“对了,刚才你跟太子殿下说的话,我也听得很清楚呢!真有人拉我去问话,我就全说出来!”
哲霖一惊:那还了得!这事传出去,从此他都不要想在朝廷立足了!要怎么才能堵住白羽音的嘴呢?
正想着,太监宫女见郡主许久未回,便来寻找了。哲霖无法再拦住白羽音,小姑娘觑了个空子,快步逃开。那敏捷而背影,活像一只欺骗了猎人成功脱身的狐狸。哲霖愣愣地看着,心中忽然一亮:可恶,她如果早就听到我跟太子说的话,之前怎么可能受制于我又交代了这么多?她根本就什么都没听到,是编出来唬人的!
不由气愤万分,又暗暗觉得好笑——袁哲霖啊袁哲霖,你把诺大的江湖满朝的文武都耍得团团转,今天却被这个三脚猫小妖女骗了一回,可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一边摇头自嘲,一边步出蓼汀苑,心中盘算怎样使这个宫廷丑闻为己所用。也不知走出了多远,忽然见一群太监宫女并侍卫聚集在凤仪门前说笑——要知道这是通往坤宁宫的要道,平日谁不恭恭敬敬的,今日他们怎敢如此放肆?不免举步上前去听个究竟。
众人见了他,赶忙都来问好。他只笑道:“什么事情如此热闹?”
“大人从哪里来,还没有听说么?”大家七嘴八舌,“兵部尚书程大学士刚才进了宫,要求见皇后娘娘——一个外臣做什么要求见皇后娘娘呢?嘿,听说他是特别来求娘娘赐婚给他和符雅小姐的。”
赐婚?哲霖吃了一惊:符雅和程亦风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个他是早也看出来的,但是程亦风一个迂腐的道学先生,不像会突然做出要求赐婚这等事来——莫非他是知道了符雅身陷险境,定意要搭救?若然如此,岂不是自找麻烦么?
其实哲霖虽然之前曾经利用菱花胡同的教会企图陷害程亦风,但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公孙天成破坏了他掌控百官的大计。闭门思过期间他反复的想,既然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光复馘国,那么在抗击樾寇这一点上,他和楚人的目的是一致的。与其跟程亦风加深误会,继续摩擦,倒不如设法合作来的好。定了如此的方略,他才找竣熙忏悔己过,又演出了“负荆请罪”的一折戏。目下程亦风要自找麻烦,他是应该推波助澜,让程亦风倒台自己取而代之呢,还是应该力保程亦风,日后精诚合作共驱樾贼?
正拿不定主意,忽然看到符雅在几名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这边的一众人即刻蜂拥上前围住她:“符小姐怎么这会儿才进宫来?”
“皇后娘娘准我的假,说好了今天早晨回来。”符雅道,“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站在凤仪门外头?没有正经事做么?”
众人笑道:“正经事大不过喜事。符小姐大喜了!”
符雅显然是从宫外而来,根本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怪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程大人来提亲了!”众人争着要第一个把喜讯告诉符雅,“莫非程大人没有先到府上去?啊,也对,既然是要求皇后娘娘赐婚的,当然是要先皇后娘娘那边答应了,才好去三书六聘啦!符小姐既是娘娘跟前的大红人,跟半个女儿也差不多。之前东宫的大宫女出宫嫁人,娘娘说她服侍太子功劳大,赐了她好多嫁妆,符小姐这一次想来只有更加风光。大喜!大喜!”
“说什么呢!”符雅斥道,“青天白日的拿我来消遣——别指望你们胡说八道我也拿银子赏你们!快让开了,我赶着给皇后娘娘请安!”边说边分开人群。
哲霖同她打了一个照面——符雅初来之时,神色淡然如常,这会儿听了“喜讯”,非但没有一点儿小女儿之态,还面色青白。想来她是知道皇后要置她于死地的,想来她也明白程亦风此举的目的,哲霖想,一个聪敏镇定的女子居然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看来事关重大,而程亦风此举也不是事先跟她商量好的……她现在会怎样应对?她明知皇后想杀她,却还敢回到皇宫里来,又是为了什么?昨日下毒手的人实际是白羽音,她知不知道呢?
无数的猜测在心中闪过,又有无数的试探想对符雅出口。不过,符雅只是匆匆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清楚这个人城府太深,就算再怎么负荆请罪也不值得信任,最好避而远之。所以,她连一个机会也没有给哲霖,就匆匆带着接自己的太监和宫女跨过凤仪门而去。
白羽音拿着腊梅说要送给皇后,估计这会儿也到坤宁宫了,哲霖想,不知那里会有什么好戏看?不能等着谣言传出来再应对,总是亲自去看看的好。他盘算着,大白天地潜入坤宁宫的确是有点儿冒险不过……看了看说闲话正说在兴头上的奴才们——现在也许就是个大好时机呢!
主意已定,他就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看左右无人,便“嗖”地点地跃起,跳上屋顶,沿着屋脊向回疾奔,跟着起起落落,从一间宫房跳到另外一间——他夺得武林盟主的宝座虽然使了不少手段,但武功也非等闲,这样魅影一般在禁宫的屋宇间穿梭,竟没有一人发觉。没多时已经来到了坤宁宫,比符雅一行还要快一些。
且不知皇后和程亦风在何处?他是从坤宁宫花园越墙而入的,便从后面朝前找。到的偏殿的时候,见到白羽音正在扒在后窗上朝里张望——这个小妖女又在想着挖掘宫廷丑闻了,哲霖想,也真够胆大包天的。不过看来皇后就在这里!
不去惊动白羽音,哲霖看准殿后一株百年古柏——值此隆冬时节,其他树木都枝条萧索,何有隐身之处?而这柏树四季常青,茂密的枝叶像是黑压压的云,此时积雪又压在树上,黑一片白一片,可巧哲霖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这样踏着树枝攀上坤宁宫的屋顶,叫人乍一看去根本无法分辨。饶是他踏上树冠之时,雪片飘落,白羽音抬头看了两眼,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哲霖轻轻扫开瓦上的积雪,挪开了一片瓦,殿内的情形就一目了然。
皇后在当中榻上端坐着,程亦风则赐座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子嘻嘻笑着自殿外走入:“皇后娘娘,您才差奴才去请符小姐,她就自己来了——这可不是有缘么?”话音落下,一个大宫女已经带着符雅进来。程亦风当时就站了起来,但符雅连看也没有看他,只向皇后行礼。
“来的正好!”皇后下了榻,上前携着符雅的手,带到程亦风的跟前“我这几十年不是白活的。你们年轻人心里想些什么,一早就看出来了。不怕说白了,先前我也跟符雅说了好几次要撮合你们两人,不过她脸皮薄,死活就是不答应。其实这也难怪她,凭她再怎么见多识广学富五车,毕竟是个女孩儿家。男方不先开口,传出去便是笑话。今日程大人你既出了声,事情就好办多了——方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这话你再原原本本跟符雅说一次,她既亲耳听到,就赖不了。”
“是,娘娘。”程亦风跨前一步,向符雅躬身为礼,“自相识之日起,无论公务政事或饮食起居,都蒙小姐照顾。程某心中早有聘小姐为妻之意,奈何因才智学问都在小姐之下,常常自惭形秽,以致耽搁至今。那日小姐堕水遇险,程某寝食难安,昨日又有太子遇刺之事,更让程某感觉人生无常,倘若不能对小姐说出心意,不能照顾小姐一生,程某将终身抱憾。还望小姐不弃,望娘娘成全。”
这个程亦风,哲霖在房上暗暗好笑,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花街柳巷偎红抱绿的风流才子,如今向自己心仪的女子求婚,竟然说的好像朝堂对策一般,若不是他迂腐得无药可救,就是将这场求婚当作一件精心策划的任务来完成——瞧着情形,后者居多,那么他果然知道皇后要杀符雅的事了。
“呶,你也听到了。”皇后笑着对符雅道,“若再要口是心非,那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其实你们两个人都老大不小的了,还扭扭捏捏干什么呢?人生不仅无常,还短得很呢!放眼看京城的达官贵人、名门闺秀,到了你们两人这样的年纪,孩子都养好几个了。我今日就帮你们做了这个主,省得外头人说皇上太子缠着程大人,我又缠着符雅,耽误了你们的终身!”
“大喜!符小姐大喜!程大人大喜!”一众太监宫女暂时都抛开了禁宫的规矩,围上来作揖。但符雅和程亦风两个当事人却雕塑一般地站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急着讨赏么?”皇后道,“现在有的是正经事要你们去办呢——瑞香,立刻派人到钦天监去,叫他们挑一个黄道吉日。这宫里也很久没有办喜事了!”
“是,娘娘。”大宫女瑞香答应着,又道,“不过,是不是翻一下黄历就行了?惊动钦天监似乎于礼不合吧?”
“有什么不合的?”皇后道,“你们虽然在我身边的日子长,不过没一个及得上符雅贴心。她就好像我自己的女儿似的——我便认了她做干女儿,有何不可?叫钦天监也顺便挑一个日子结义好了。”
“啊呀,那这岂不是双喜临门了?”大家又围着符雅一通恭喜。符雅则躬身推辞:“娘娘,这可万万不敢当……”
皇后却好像听不到似的,只对程亦风道:“程大人,你可听到我的话了——我今认了符雅做干女儿,她就和公主没什么两样。成亲之后你要好生待她,若让她受半点委屈的,我绝不饶你,到时候就是太子来给你求情,我也不听的!”
“臣对符小姐满心敬慕,怎敢薄待她?”程亦风道,“不过,娘娘千万不要麻烦钦天监了。臣想先带符小姐回乡一趟。”
“回乡?”众人都一愣。皇后道:“大人的家乡是……听太子说,是在天江入海之处的鱼米之乡?”
“不错,臣是永州云溪府人氏。”程亦风道,“的确在天江之滨,不过离东海还有两三日的路程。”
“那距离京城岂不是有一两月的路程?”皇后道,“如此天寒地冻之时,为何要带着符雅奔波?”说着的时候,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符雅一眼。符雅垂着头,身体僵硬——但如果她不是这样紧绷着,大概就会颤抖起来。
这可错不了了,哲霖想,程亦风果然是借着成亲为理由,要带符雅逃离京城。不过这种计策怎么能长远?到时候符雅远走高飞,程亦风要怎么回来跟皇后交代呢?看来这位“军神”的才智实在有限。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程亦风面不改色,“虽然有娘娘做主赐婚,但是总应该回乡禀报长辈,方才合乎礼节。我们永州地方的规矩,长辈须得见过了新娘子,同意了婚事,才能成亲的。”
皇后点点头:“的确是应该如此,不过听说程大人的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家里还有什么要紧的长辈,需要如此千里奔波?”
“本族的叔伯都还健在。”程亦风道,“臣已经多年未曾踏足家乡,正好也可以趁着新年,趁着娘娘赐婚这件大喜事,回乡一看。符小姐能到我父母坟前上一柱香,也是好的。希望皇后娘娘体谅臣的孝心。”
“有孝心是没错。”皇后道,“不过一来一回差不多三个月光景……”
“两个月就够了。”程亦风道,“娘娘既恩准了臣和符小姐的婚事,臣这就去和太子殿下告假,即日启程,到一月底就能回京,绝不耽误政事。”
这仿佛是说,他带不带符雅走,根本轮不到皇后来干涉。程亦风啊程亦风,哲霖暗道,你简直是对皇后的公然挑衅。看来你救符雅不成,还要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哪有像你这样的?”毕竟符雅更通人情世故,在自己泥菩萨过江的时候还要顾着程亦风的安危,拉住了他道,“也不问我一声,就说要去见你的叔伯——我还没有嫁给你,你已经连一句意见都不问我,将来还不晓得要怎样呢!”
“小姐……”程亦风一时没领会符雅的好心,反而怕符雅不明白他的计划,直打眼色。然而符雅只佯怒道:“莫非只有你有长辈么?要拜祭也先去拜祭我父母的坟,就在郊外,岂不方便?什么即日启程,你做兵部尚书的,其不知道行军打仗要预备衣装粮草?你我这次相当于回乡成亲,除了穿戴的衣物之外,难道不要给你家中的亲戚们预备见面礼?他们大约知道你是糊涂惯了的人,但难不成要他们以为我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妻子不成?到时候他们不肯让我进门,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呢!”
“还是符雅说的对。”皇后不再给程亦风辩驳的机会,“程大人,你能娶到这样一个好夫人,可真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呢。符雅既然是我的干女儿,去你家里拜见长辈绝对不能失礼。瑞香,别急着去钦天监了,带人把我的首饰都拿出来,叫符雅挑嫁妆!”
“遵命!”瑞香应着,一招呼,便有好几个太监宫女跟着她去了。
程亦风还是不罢休——他想立刻就把符雅送走,多耽搁一时,就多危险一时。“臣有些话想跟符小姐说,请娘娘恩准——”
“大人着什么急呢?”皇后道,“她下半辈子都跟着你了,什么话不能等?再说……”正要找点理由,偏巧外面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启禀娘娘,兵部有要事要禀报程大人,说是跟玉旈云有关的,要程大人立刻回衙门去。”这可帮了皇后的大忙,顺水推舟道:“那还等什么?程大人,符雅就交给我来照看。你办了正事,又定好了回乡的行程,再来找我要人,我保证完完整整的把你的新娘子交给你。”
“臣……”程亦风真是心有不甘,可是兵部急务也不容他拖延,否则没救成符雅,反而耽搁国家大事,更加糟糕。
“去吧。”符雅道,望了他一眼,仿佛无声地说:不用担心我。他无法,只有跪安出来。
唉,这事办的!哲霖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摇头,看来程亦风其人也就只能对付光明正大的敌人,遇到心里稍有丘壑的,就只有被人算计的份儿了。之前菱花胡同居然被他反败为胜,想来都是他的幕僚公孙天成在背后计算的功劳——不晓得程亦风过往的战功,又有多少是公孙天成这老狐狸的手笔?不过,兵部说有玉旈云的消息,是什么呢?倒是先去打探这个是正经!
他想着,就准备抽身,轻轻拿起瓦片来,打算放回原处。然而这时,听到皇后道:“你们两个唱的什么好戏?”目光如箭,直刺符雅。
符雅低头咬着嘴唇,似乎斟酌着该怎样回答。
皇后便冷笑了一声,屏退左右,道:“你还遮掩什么?不都是明摆着了么?我昨天送给你的菜蔬有毒,你猜想自己的时辰到了,侥幸了逃了初一,却怕逃不了十五,于是叫程亦风来求婚,再跟着他还乡,就可趁机远走高飞,去你的什么婆罗门国,是也不是?”
符雅不待答,皇后又道:“不对,以你这么紧张程亦风,一直怕拖累他,应该宁可死也不向他求救,这个以成亲为借口出逃的计划应该是程亦风自己想出来的——他又是怎么知道你有危险的?你应该不会告诉他……”
“请娘娘不要为难程大人!”符雅双膝跪倒,“臣女从没有向程大人透露多一个字,相信程大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只是凑巧而已……娘娘既然一直担心当年的事情泄露出去,就请娘娘赐臣女一死。只要臣女死了,一切就都了结了。”
“要死要活的!”皇后拍案,手上一枚硕大的戒指飞了出去,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你为什么总想着我要杀你?我若真要杀你,找个什么理由不行?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给你送山珍海味,然后在里面下毒?莫非我唯恐别人不知道是我做的么?”
符雅一怔——聪敏如她,若不是因为太过惊慌,不应该没发现这个疑点。
“你瞪着我有什么用?”皇后道,“这个人要不就是想谋害太子,要不就是想杀了你嫁祸给我。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罪无可恕!你与其胡乱猜测,又要亡命天涯,倒不如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她顿了顿,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想让符雅看出自己受到威胁的样子,就缓和了面容,道:“我当时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你自己决定回到我身边。那时候起你就是我的帮手了,我已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你何苦自己胡思乱想?这个人……这个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想,会是谁?”
若论到想要加害自己的,符雅想,也就只有……
也就只有白羽音这个小妖女了,符雅不会想不到吧?哲霖回头望了望屋檐下,白羽音还扒在那儿偷看。这个小妖女实在讨厌,他想,一肚子的歪点子。旁人勾心斗角,或为权力,或为金钱,像哲霖和景康侯,更是为了光复国家。而白羽音成日介或者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或者拿着无聊当有趣,以害人为乐。正因为如此,她下一步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简直无法预料。留她在世上成为隐患,不如借皇后的手把她除掉,也算是个顺水人情了!
想着,他悄悄探足铲起一堆雪,压实成一块冰砖,猛地向檐下踢去,不偏不倚就砸在白羽音的头上。小姑娘不禁“啊哟”惊叫一声,仰面摔倒。
这响动可就大了,好几个太监宫女闻声而来:“啊呀!霏雪郡主!你怎么了?”
白羽音怒不可遏,那雪团打得她脑袋发晕,绝不是被风吹落或者猫儿鸟儿嬉闹时推落,八成是有人暗算。可是,她抬头看,这个角度根本就看不见屋顶。况且,哲霖早已经去得无影无踪了。
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她狼狈不堪的被宫女太监围着问长问短。而这时,偏殿的后窗“砰”地被推开,皇后板着脸出现在窗口,凤目微虚,目光很薄很锋利。
“啊,娘娘……”白羽音连忙跪下,“臣女……臣女见到腊梅开的好,所以想折一枝带回去给太子殿下,结果脚一滑就……请娘娘饶恕羽音无状!”边说边举起了身边被压坏的腊梅花。
看了看腊梅,又看了看她,皇后嘴角上扬,笑了起来:“你也真是不小心,快让她们带你去换身衣服,看看擦破了皮没有——你要是受了伤,送多少腊梅过去,太子也不安心呢!”
“多谢娘娘!”白羽音叩头,一瘸一拐地让人扶着走了。
“这小狐狸!”皇后看着她远去,掩上窗户,切齿冷笑,“我不拆穿她,她倒以为我是傻子。”
“怎么?”符雅试探地。
“她撒谎倒是快,就是撒不圆。”皇后道,“手里拿一枝腊梅就说是给太子采花——我这坤宁宫偏殿后面哪里有腊梅呢?”
不错,只有柏树。符雅经常出入,自然知道。
“想来她是不怕死的爬到树上想偷听我们说话。”皇后冷笑,“大约我们之前说过的话也是她听去的——你老实说,当日是不是她推你落水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所以她很想杀你?当天淹不死你,然后又想毒死你?”
符雅不能否认。她早也怀疑白羽音,只是不解白羽音如何知道皇后的秘密。如今既然发现这小姑娘敢在坤宁宫偷听,谜团就解开了。
“可恶!”皇后捏着拳头,“这死丫头,看来就算是康亲王的外孙女儿,我也不能对她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交完了期末论文就来更新了
希望老板不要频繁找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