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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八姐逃出菱花胡同来,本有心将慧慈一行引出凉城去。无奈教会距离城门颇远,而他和杀鹿帮中人又以寡敌众十分不利,没多久,便在一处空阔的场子上陷入苦斗。几人的体力都渐渐不支,如何还能坚持这样的车轮战?眼看就要落败,忽然听到怒喝之声:“大胆贼人!敢在京城重地聚众械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只见十余名凉城府的衙役快步跑到了跟前。
姜广轩一直混在队伍里观望着形势,未曾出手。一见这架势,连忙呼道:“大伙儿有话好好说,快快住手吧!”好些人听言,发觉情形不妙,都跃出战团之外,只有几个脾气火爆的,抱定“不灭魔教不罢休”,还兀自与严八姐缠斗。大嘴四急中生智,高声叫道:“没错,这些都是贼人!我们几个是朝廷命官。不知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朝廷命官和人聚众斗殴,又该当何罪?”忽然传来了司马非的声音,率领着一堆京畿守备军赶来。想是菱花胡同和其他旁观的百姓去报了官,他今日又正巧坐镇守备军,便前来一看究竟。老元帅横眉怒目:“你们都是程大人请出山的英雄好汉,也曾跟老夫并肩作战。如今樾寇未平,程大人还卧病在床,你们不考虑怎样保卫边疆,却在这里和人打架闹事?”他又转头斥责武林正道中人:“江湖草莽不服天威,才从牢里放出来,又想要回去吗?端木庄主为你们说了多少好话,皇上才网开一面。你们却来扰乱京师治安?”
“元帅!”慧慈怒冲冲道,“我等并非因私人恩怨扰乱京城安宁。实在是这些山贼们伙同严八姐这魔教妖孽企图对端木庄主不利。我等看不下去,才来找他们问个明白。”
关于严八姐和端木平的恩怨,司马非也在芙蓉庙听到了些许。只不过,他和这两个人都无甚交情,也对江湖事颇不以为然,因道:“你们说的那些谁杀了谁,谁又偷了谁的武功秘笈之类,老夫没有兴趣知道。盗窃、凶杀,种种冤情,应由衙门处理。我知道你们成日说什么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道义,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私自给人定罪报仇,就是藐视朝廷。如今还在京城闹事,更罪加一等——要老夫将你们都抓回牢里去么?”
慧慈瞪着眼,显然是万分不服。姜广轩却笑道:“多谢元帅提醒。其实慧慈大师也不是存心要做那违法乱纪之事。只不过,江湖中人脾气暴躁了些,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算起来我等和杀鹿帮的各位大侠……大人虽然交情不深,但是却可谓志同道合。他们助元帅和程大人上阵杀敌,我等也组织起武林义师抗击樾寇。这里有不少江湖朋友的同门手足都已经为国捐躯了呢!”
司马非对这些自吹自擂之词毫无兴趣,冷冷道:“你们要当真想报效国家,就应该考武举,或者报名从军。搞那什么义师,我看不出有何用处。听说你们去刺杀玉旈云,结果她至今活蹦乱跳,后来又听说你们因为忙着召开武林大会,结果让玉旈云大摇大摆穿越楚国——再后来,你们就搞出疾风堂这个大麻烦来。现在疾风堂叛乱才刚刚平定,你们又玩什么新花样?趁早就给老夫滚出京城去,安分守己过你们的日子,否则——哼!你们知道现在站的是什么地方吗?是凉城府处决人犯的地方。我想孙大人手上的那口铡刀锋利得很,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了应该也不是难事!”
听他如此贬低武林中人,不少正道人士相当愤慨。偏生大嘴四还在旁边火上浇油道:“司马元帅,砍头虽然容易,不过武林义师也不是一点儿用也没有。虽然他们杀不了玉旈云,但是能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惹她头疼,也是一件好事。倘若能叫玉旈云误以为我楚国只有这种草包饭桶,说不定她就轻敌起来,今后咱们要对付她,岂不是容易些?”
“你们几个也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司马非道,“你们离开驻地,本是为了对付疾风堂。现在疾风堂已然平定,你们还是早回驻地去。就连老夫也打算喝了程大人的喜酒就回平崖去。”
“我们几个也都是这样打算的。”大嘴四道,“程大人的婚期就近了吧?”邱震霆却没好气地冷哼:“京城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八抬大轿请老子来,老子都不来了!”
司马非看了他一眼:“大当家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个人的恩恩怨怨会带来多少麻烦,你们看老夫就知道了!老夫和冷千山尚能冰释前嫌,同心为朝廷效力,你们何必执著于江湖恩怨?”
邱震霆怔了怔,暗想:俺岂是执着于江湖恩怨?俺无非是看不过这个乌烟瘴气的朝廷而已!俺也看不惯这乌烟瘴气的江湖。可是,这时候,忽然想起辣仙姑向他转述公孙天成的话:推翻一个礼崩乐坏民不聊生的国家,是世上最容易的事,而要振兴这样一个国家,却是困难的。而恰恰选择这条艰险之路的,才是仁者。他低声骂了一剧粗话,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满口歪理”的公孙天成。
严八姐默不作声。原本,于“恩怨”这一条上,无论在公在私,他都是问心无愧的。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些怀疑:我如此坚持要堂堂正正揭露端木平的嘴脸,结果却累得白莲女史无辜惨死,这些武林同道再次被人煽动利用。其实,按照邱大当家的建议,直接杀了端木平,又有何不可呢?虽然我可能从此再也无法洗脱“魔教妖人”的恶名,但是,只要杀了端木平,他也无法再继续危害武林。我坚持揭穿他的真面目,其实还是存着私心的吧?
正想着,场外又来了一批人马,原来是崔抱月和巡逻的民兵们也被惊动了。“已经没事了。”司马非道,“陈国夫人,这几位也都算是你的朋友,让他们跟你回民兵营吧,好生招待,过几天,一齐来喝程大人的喜酒。”他又转向慧慈等人:“你们要是敢去民兵营生事,老夫绝不轻饶。过去有些人总说‘攘外必先安内’,老夫很不喜欢听到这论调。不过,今天看来,也十分有道理。你们再要不安分,老夫只好奏请圣上,让各地官府把你们剿灭。我晓得你们自诩功夫了得,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不过,自从公孙先生从西瑶带回《铸造秘要》,董鹏枭在制造火枪、火炮上还颇有心得。我就不信你们敌得过西洋火炮!”
姜广轩曾被公孙天成用火枪击中,吃了不少苦头,何况,他还想东海派大放光彩,就算得不到神农山庄那样皇帝亲笔嘉奖的殊荣,也要像杀鹿帮那样加官进爵,日后,他还想做武林盟主呢!于是赶忙答应道:“元帅放心,我等绝无作乱之心。”接着又招呼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武林人士,火速离开。
慧慈虽然不服气,但是两天之后还有对峙的机会,无谓现在和朝廷的官兵硬碰,有理也变得没理起来。因此,他也气哼哼地转身离开。不少人本来唯他达摩门马首是瞻,见他走了,自然也跟着。最后,只剩下白莲女史的那名女弟子,悲愤万分,“扑通”向司马非跪下:“元帅,既然你说有冤情应该让朝廷来处理,民女就请元帅为民女的师父申冤——昨天在芙蓉庙,民女的师父被严八姐一掌击中,回来之后就不治身亡。杀人偿命,请元帅把凶徒拿下!”
司马非呆了呆。他本是来息事宁人的,哪想到别人会用他的话来给他找麻烦?看看严八姐:“果然有这样的事?”
“一定是端木平那老小子阴谋陷害!”大嘴四嚷嚷道,“半夜偷偷摸摸去补上一掌,这样的事还能难得倒端木平吗?”
“据我所知,”司马道道,“端木庄主昨日一天一夜都不曾离开过皇宫,今天早晨才奉旨去出诊。半夜去杀人,应该不可能。不过,既然出了人命,自然不能等闲对待——这位姑娘,可以随衙役们去凉城府报案,孙大人自会替你做主。”
“好,我就去报案!”那道姑回答。她一脸决绝瞪着严八姐,仿佛是说:你们拿官府来压人,那我就在公堂上和你们周旋到底!
看着她跟凉城府的衙役们走远了,严八姐不禁叹息。司马非也摇摇头,低声道:“看看你们惹出来的麻烦——我警告你们,趁着皇上要把这事遮掩过去,你们赶紧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喝完喜酒就回鹿鸣山去。要不然,事情闹大了,皇上都遮掩不住的时候,拖累的人可就多了!”说完,摆摆手,带着守备军离去。
芒种节那一夜的种种事情,唯有崔抱月全然蒙在鼓里,她早就憋得受不了,司马非才走,她就问邱震霆:“后来出了什么事?听说你们都去芙蓉庙了?宫里也出了大事?”
“他娘的!”邱震霆跺脚大骂,“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你民兵营里有酒没有?老子不喝三十坛酒,恐怕浑身都要起火了!走!至少离开这臭哄哄的京城!”
他们出了城,来到民兵营里,崔抱月便拿出酒来,杀鹿帮的诸位一边喝酒,一边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回。崔抱月也是个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的人,听到大嘴四讲述端木平的恶行,她愤然拍案,又听到辣仙姑说符雅的遭遇,就大骂皇后罪有应得,只是凤凰儿惋惜万分。因为心中烦闷的缘故,喝酒也特别容易醉。才天黑,众人已经东倒西歪。
严八姐却不曾与他们一处豪饮。一到营地,他就找了一处清静之所,将阕遥山所赠的优昙掌秘笈拿了出来。他读了几行,觉得十分艰涩难懂,和自已以往修习的武功大不相同。想要沉下心来仔细研读,偏偏脑海中几个不同的声音又争执不休:阕遥山将这秘笈交给他,希望他如何使用?杀死端木平,真能一了百了吗?在众人面前使出神鹫门的武功,十分等于宣布魔教重现江湖?正邪之分有那么重要吗?
他真希望有个人可以商量。可是,他一向敬慕的符雅,如今伤病交加,他尊敬的白赫德,大概只会说“不要报复”,坚持大义的程亦风,一定反对以武力解决,而快意恩仇的邱震霆等人,自然会选择手起刀落,省得麻烦……
他胸中烦闷,双眼虽然一行一行看着秘笈,可是却几乎一句完整的心法也不曾看到心里去。总是浏览到了最后一个字,发觉自己什么也没看明白,又从头看起。如此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脑中除了那解不了难题,只有“穿金透石”“水火与并”“优昙一现”“元气氤氲”等零星的话语。他看到民兵们点亮了营地周围的火把,一盏一盏的灯火在沉沉的湿气中渐渐连成了一片,才觉得饥肠辘辘,腿脚酸麻,便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这时,忽然感到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在体内运转不止。那感觉好像阕遥山输给他的真力又在作祟。但奇怪的是,以往阕遥山的那一小股真力从不受他控制,可谓横冲直撞。但此刻,这股力量绵绵不绝,充满他四肢百骸,让他精神振奋,通体舒泰。觉得手掌有些隐隐发热,看了一眼,清晰地透出绿光来,且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愕了愕,随意地劈空出了几掌,但听掌风赫赫,四围的水气被拨动,显得一切景物如在波光倒影之中。
停招看时,只见旁边的墙壁上留下许多刮痕。起先他以为是掌风带动碎石而留下的,可是当看到刮痕中嵌着的树叶,他之知道是掀动树叶刺穿墙壁。摘叶飞花皆可伤人,那需要何等的功力!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正感叹阕遥山那一小股真气的厉害,却忽觉浑身燥热犹如火烧——以往优昙掌的真力运行在他体内,不过转瞬即逝,今日不知怎么竟然一直运行不停,催逼着他要继续挥拳劈掌,否则全身仿佛要炸开一样难受。这可如何是好?他着急,如此下去,不会也走火入魔了吧?赶紧低头看心法中是否有收功的口诀。所幸在倒数几段中看到了,赶忙一字一句仔细研究,依法修习。虽然起初并不顺利,真气若不是被压制之后又反扑出来,便是行至某一处就停滞不前,不过试了四五次之后,他终于将奇经八脉之气收回丹田之中。那团威胁着要将他燃尽的火才渐渐熄灭了。
长长舒了一口气,将那秘笈中收功的部分默默记诵了几次,以备将来之需。忽然心里又好奇:以往几次使出优昙掌来,多是在万分的危机的情况下,今日怎么好端端也使了出来?便又低头在心法中寻找发功的口诀,默念了几回,却完全不知所云。即摇头笑了笑:个人有个人的缘分,阕前辈将这么精深的武功传给我,只怕是浪费了。这样也好,可以不必再烦恼到底该不该学习优昙掌去击败端木平了。这难道就是白神父和符小姐常常说的,上帝自有安排?
他笑了笑,打算去看看杀鹿帮众人和崔抱月是否商议出了什么结果。忽听民兵高声喝道:“大胆奸贼!竟敢擅闯民兵营!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放肆!”一个女子厉声喝道,“我堂堂霏雪郡主,你们敢拦我?杀鹿帮的人是不是在里面?严八姐是不是在里面?快叫他们出来!”正是白羽音到了。
严八姐急忙将秘笈揣好了,出来看个究竟,只见白羽音钗环散乱,面色潮红,一副着急万分的模样。她旁边的人满面病容,但神色倨傲,正是哲霖!严八姐不由大惊:听说这奸贼在御花园里受了重伤,已被软禁在家,怎么出现在这里?
邱震霆等人也醉醺醺地出门来。一看哲霖,酒醒了大半:“兔崽子,你来做什么?”
“在下……”哲霖才说了两个字,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子摇晃,几乎站立不住。幸亏白羽音在旁边扶住了他,自对邱震霆嚷嚷道:“你先别急着骂他。如果不是他,我已经被端木平杀死啦,也没办法来跟你们说端木平的大秘密了!”
众人都一愣。邱震霆早就领会过白羽音卖关子的本领,因皱眉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是再像上才那样天马行空地说书,老子不管你是公主还郡主,照打不误!”
白羽音哼了一声:“我出生入死才得探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竟敢对我大呼小叫——算了,本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其实我从菱花胡同和你们分手之后……”当下讲自己如何遭遇端木平的事情说了一回,至于她买了毒药意图杀害符雅一节,自然编了个其他的理由糊弄过去。但是,端木平如何失了常态,如何用毒药来压制魔功,如何惧怕她将所见所闻说出去以致要杀她灭口,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大家。
“我起先不知道端木平抓我去了哪里,直到袁……袁大哥出现了,我才晓得原来他带我去了疾风堂!”白羽音道,“大约是疾风堂被查封之后没什么人去,又距离长公主府挺近的,他等不及要用毒药来练功,就闯了进去吧。本来我见他举掌朝我打了过来,我以为肯定没命了。谁知这时候,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响,屋顶上忽然掉下一块大铁板来,上面全是手指粗的铁钉,直朝着我们头顶砸去。端木平这大坏蛋当然赶紧躲开啦。我吓得要命,可是背后已经是墙壁了,哪儿又躲闪的地方?我以为自己不死在端木平的掌下,却要被铁板砸死,正绝望得要命,忽然,背后的墙壁空了,有人伸手一拽,我就掉进一条黑暗的通道里——救我的,就是袁大哥。”
听他称哲霖为“大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邱震霆十分不屑:“竟有这么巧的事?姓袁的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那里?难道不是和端木平勾结的么?”
哲霖万分憔悴地一笑:“端木平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为了保持自己谦谦君子的形象,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哪怕我为了组建疾风堂四处搜集别人的阴私秘密,却始终没法找出端木平什么破绽来。他是平定疾风堂的大功臣,是讨伐了我从而为武林除害的大英雄,怎么会和我勾结?我只不过是不愿像我兄长那样庸庸碌碌了此余生,想去疾风堂了结这条贱命而已!谁料,却撞上了端木平走火入魔。哈哈,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若我早点儿见到他的短处,何至于落得今日一败涂地?可是在我一败涂地之后,老天又把这个看来无可挑剔、差点儿连我也要对他佩服不已的人放到了我的面前,让我看到他的丑恶嘴脸……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端木平……他就这样让你们逃走了?”辣仙姑怀疑地问道。
“哪儿有那么容易!”白羽音道,“不是邱大当家不许我天马行空么!我在疾风堂,可谓九死一生。要不是袁大哥熟悉疾风堂的机关暗道,我们两个怎么可能逃脱端木平的魔爪?反正最后袁大哥不知用什么机关暂时把端木平困住了,我们才逃出来,又去菱花胡同打听你们的行踪,这一路上还担心端木平追上来呢!不过看情况,他也许还没脱身。”
“疾风堂的机关没什么难破的。”哲霖道,“邱大侠不是也曾从疾风堂里全身而退么?机关困不了端木平太久。他一旦脱身,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诸位。所以,在下才和郡主赶来报讯,也好商量对策。”
“这老贼心狠手辣,只怕不会放过郡主。”崔抱月道,“不过,我想他一定不敢大摇大摆闯进我的营地来杀人。郡主就留在这里,等到铲除了这个奸贼再回王府去!”她又看了一眼哲霖,实在不想将这个人也收留下来。
“崔女侠不必为难。”哲霖道,“我是个了无生趣之人,就算不被端木平杀了,我也打算自行了断。将霏雪郡主护送来此,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这就告辞了!”说时,抱了抱拳,径向营地外蹒跚而去。
“袁公子请留步!”辣仙姑唤道,“我们杀鹿帮讲的是义气——你冒死护送郡主前来报信,我们岂能这样赶你出去送死?再说了,你年纪轻轻,不过是一次行差踏错,若是真心悔改,将来说不定还大有作为,干什么要往绝路上走?你与其去找死,不如帮咱们对付端木平。”
“老五!”邱震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猴老三推了推妻子:“娘子,你疯了,这是引狼入室!”
辣仙姑却不理他,径自请崔抱月安排哲霖和白羽音的住处,并希望民兵能加强警戒。崔抱月亦是十分不解,迟疑着不肯下令。哲霖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似乎体力不支,便在圈中席地而坐,道:“崔女侠不必诸多疑虑,五当家没有疯。五当家正是深谋远虑。以诸位对我袁某人的认识,都晓得我是个落魄王孙,手里没有钱,没有权,也没有人,只不过凭借一点儿小聪明,在江湖中连横合纵,掀起恁大风波。如今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谁会相信我当真死了心,在家过圈禁的日子?今日我无意中听到这么大的秘密,还不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东山再起?以我这不问大义,只顾私利的作风,我要利用这机会东山再起,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帮助诸位是揭穿端木平,从而重新取得武林同道的信任;或者第二,投奔端木平,帮他‘铲除魔教’,以赢回自己在江湖的一席之地。我如此精于算计,自然要选择赢面大的一方。此刻端木平拥有几乎整个武林,却被人抓住致命的把柄,诸位紧握正义,且有朝廷大员如程亦风、司马非等人的支持,可惜,却背负着魔教和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五当家审时度势,看不出谁的赢面大,也猜不出我袁某人会怎么选。所以,为免放我离去坏了大事,索性将我留下监视以来——这就是你所谓要我帮助为对付的端木平的办法——我说的没错吧?”
辣仙姑“啪啪”鼓起掌来:“袁公子真是火眼金睛。我真希望我家这中猴子能有你一半的眼力,那我平时也可以少生点儿闲气。既然公子看得这样通透,那就好好儿留在这里做客吧。待我们收拾了端木平,再送你回景康侯府里去。”
“求之不得,”哲霖道,“反正我也走不动了,在这里歇歇正好——不知五当家打算用什么法子收拾端木平?”
“若是换做袁公子,”辣仙姑不答反问,“会用什么法子对法他?”
哲霖冷冷一笑:“对付的方法有很多种,比方说,端木平需要用毒药来压制魔功发作,这毒药就好比他的命脉。如果谁能断了他的命脉,他迟早要露出马脚来。不过这是下策,因为要收尽京畿附近那十种药才,实在不是咱们能做到的,何况端木平坐镇太医院,控制起药材来,比咱们容易得多。往深一步想,按照霏雪郡主的说法,端木平抓了她,从她身上搜出那包药来——可是端木平是如何会知道她身上都毒药的?显然此人为练魔功,已经失了常性,好像那些吸福寿膏的人一样,老远闻到药味,便不由自主地寻觅过去。他的身子对这些毒药的依赖已经超越他意志所能控制……说白了,应该是闻到那药味,就会引得他发起狂来。所以,要想引得端木平露馅,只需要在和他对峙的时候身上带着这十种毒药。这可谓是中策,因为以端木平的谨慎,咱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只不过,眼下看来,他应该既没有优昙掌的全本秘笈也没有绿蛛手的全本秘笈,想要把自己彻底治好,谈何容易?更加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办到。所以,咱们还是有些胜算的。”
“那上策呢?”白羽音等不及问道。
哲霖扫视了众人一圈:“行军打仗的时候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过,也要看了解了敌手之后要如何布署。倘若一味揣测敌人的行动,再据此来布署己方的战略,只会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没有人可以真正变成敌人肚子里的蛔虫,就算可以,一旦敌人临时变卦,你也来不及再更改己方的战略。所以,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乱了敌人的针脚,掌握战斗的主导。”
“废话!”邱震霆喝斥,“大道理谁不会说,你真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本事,就使出来咱们看看!”
哲霖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有。不过,诸位反正也不信我。再说,我袁某人是几位的手下败将,我能想到的,诸位还想不到吗?我累得紧,实在没精神耗下去。诸位想要把我关在何处?快快押我去吧!”
“你这臭小子!”邱震霆大怒,恨不得一拳打歪哲霖的鼻子。不过,见他一副死生置之度外的表情,知道威胁他也没有用,何况,辣仙姑聪明绝顶,不见得想不出比哲霖更高明的计策来。当下,几个民兵就围上来把哲霖抬了下去。余人则急切地望着辣仙姑,想知道上策为何。
可是,辣仙姑皱着眉头:“我只想到了他的中策而已。真的还有上策吗?这个姓袁的,凭一人之力把江湖和朝廷都搞天翻地覆,果然不简单…他的上策到底是什么呢?”
大家不免有些失望。大嘴四一拍巴掌:“姓袁的是虚张声势!你们想想,皇上饶了他的狗命,咱们弟兄心里有多憋闷?如今他落到了咱手里,生怕咱把他大卸八块,所以故意说自己知道对付端木平的法子。其实,我看他屁也不知道。”猴老三也道:“没错!这世上比我娘子聪明的人,大概就只有公孙先生一个。袁哲霖算个屁!我看那中策其实就是上策!端木平要是能想出克制魔功的方法,岂不早就想出来了?还等着小郡主去撞破他?咱们这就把方圆三十里所有的乌头蓖麻什么的统统搜集起来,等到后天,就看端木平怎么发狂!”
辣仙姑叹了一口气:“时间紧迫,咱们只能求神拜佛端木平不要一夜之间悟出破解魔功的方法。”即分派了什么人去采买草药,什么人去打听消息,什么人去芙蓉庙埋伏布置,等等。由于严八姐既是武林正道追拿的对象,又被苍翼等人纠缠,行动颇为不便,只能留在民兵营坐镇。至于白羽音,武功低微,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只能留在营地中。
白羽音心中十分不服,等到众人计议已定各自安歇时,就悄悄溜去牢房找哲霖。这亡国皇孙正斜靠在墙角,昏黄的灯光从窗口透进来,使他的模样显得万分沧桑。听到响动,就扭过脸来:“郡主是来问我‘上策’的么?”
“你要是真有上策,就赶紧说。”白羽音道,“端木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严八姐他们赢不了,咱俩也要跟着遭殃。”
哲霖笑了笑:“郡主金枝玉叶,还能遭什么殃?我已一败涂地,又能遭什么殃?严八姐他们赢过端木平,对你我二人又有什么好处?”
白羽音被他问得呆了呆:“那……那你还救我?你要是什么都看穿了,干什么救我?”
哲霖不回答她,只是歪过头来看这她,片刻笑道:“我觉得郡主和我有些地方十分相似,有些地方又截然相反。我们都出身显贵,又野心勃勃。结果我亡了国,需要四处奔走辛劳。郡主却可以绫罗绸缎,争风吃醋。我文武全才,谋略过人,却时运不济,功亏一篑。郡主绣花枕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屡次绝处逢生,好像什么厄运到了郡主面前都会自动调头走开一样。”
白羽音听他贬损自己,十分恼火:“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你既然看我一无是处,还救我做什么?看着我被端木平打死,岂不是正好消消你心头的闷气?”
哲霖笑着:“我救了郡主,岂不也正是印证了‘厄运到了郡主面前便调头走开’吗?再说了……呵呵,好吧,郡主这么想知道对付端木平的上策吗?我就告诉你,你不必去说给杀鹿帮的那些人听,因为对他们没用,他们也决不会相信——这上策就是,什么也不做!”
白羽音气得差点儿跳了起来:“混蛋!你真以为我是绣花枕头蠢材白痴?竟敢耍我!”
哲霖只是微微而笑:“郡主被我耍了这么多次,还不明白么?世上的事情,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只有不说,不做,才会不错。”
“疯子!”白羽音怒冲冲朝牢门踢了一脚,跑回房里。一夜无眠,只是翻来覆去,咒骂哲霖的祖宗十八代。
次日,一行人便按照辣仙姑的计划分头行动起来。猴老三和大嘴四乔装打扮到凉城中采办修练绿蛛手所需的十种草药。不想,所有药材铺都无货,原来头一天傍晚,太医院发出命令来,紧急征调数十种药材,将京城的药铺几乎买了个空,那修炼绿蛛手所需的十种药材自然包含其中。二人知道必然是端木平的杰作,有心去御药房偷药,但是自问本领不及管不着,为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只得空手而回。其时,一早骑马去三十里外村镇买药的人也回来了,遭遇与他二人相同。不过,有管不着这样的神偷圣手在,大家也并不沮丧。照辣仙姑的指示,制造了好几种不同的机括。等到入夜时分,管不着便潜入御药房窃取药材——他一来一回不过才花了两个多时辰,可见过程十分顺利。大伙儿连夜来到芙蓉庙,将机关走布置好了,试验妥当。那时,天也蒙蒙亮了。
于是便坐等各门各派的豪杰到来。天光大白之时,陆续有人到了。似乎是因为出狱之后众人分居于不同的客栈,并没有全体一道前来,而是三三两两分散地来到。这样不免耗费了许多时间,既不太清楚余人来是不来,也不晓得他们何时到来,直拖到了中午时分,芙蓉庙湖畔的空地上还只有稀稀落落二十来个人。而且,诸如铁剑门、琅山派、东海派、达摩门、丐帮,这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一个也没有到。端木平也不见踪影。
“呸,好大的架子!”邱震霆啐道。
“大哥别心急。”辣仙姑道,“如果他们是故意要叫咱们心烦意乱,扰乱咱们的计划,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邱震霆自然也理会这道理,就抱着两臂望向凉城的方向,等着看端木平会玩什么花样。这时,便见苍翼等人大步流星来到跟前。在场的正道人士自然立刻就认出他们来,纷纷怒斥:“邪魔外道!来得正好!胆敢在中原武林作乱,定要叫你们知道厉害!”
“谁说我们是邪魔外道?”苍翼翻白眼道,“我们师承翦大王,他出身的翠湖山庄是你们中原武林正道之中最正的!虽然你们有眼无珠良心败坏污蔑翦大王通敌,又逼死了他,咱们四人却从不以师承翦大王为耻——不像有些人,明明有个好师父,却躲躲闪闪不敢承认!”说时,瞥了严八姐一眼。
严八姐没有心思和他们斗嘴,沉默不语。苍翼不识趣,上前一步,问道:“喂,严八姐,你这两天又没有好好练功?虽然你死不承认自己是神鹫门的人,不过你使的是优昙掌,那可是神鹫门最厉害的武功之一。若不能打败端木平,那就是给神鹫门丢脸。阕前辈听到了,说不定要被你气死!”
严八姐依旧不理他。但苍翼却喋喋不休,一时骂他忘恩负义,一时自告奋勇帮他对付端木平,一时又问他康王府的护院是否来寻过他,一时又说中原武林全是混蛋,唯有神鹫门和翠湖山庄才是忠义两全,严八姐应该以师门为傲,等等等等。严八姐被他烦得骤起眉头。在场其他的各路豪杰不知此人生性荒唐,还道他目中无人故意说胡话来取笑大家,都怒目相向。玄衣也摇头不止:“师弟,我们有事求人,怎能如此无礼?”
“师妹,你这话说得好笑!”苍翼道,“我几时无礼了?我们和神鹫门情同手足,不过是说话不要那么客套罢了。再说,我之前好言求他,又帮他从皇宫里救人,他也没有告诉我阕前辈的下落。可见,对他‘有礼’也没用。”
玄衣知道苍翼的脾气犹如长不大的孩子,一旦较真起来,会不分场合地缠着人吵个没完。于是扭过头去不予理会。苍翼见状,只道自己伶牙俐齿,把别人说得哑口无言,十分得意,便又继续纠缠严八姐。只不过后者对他视若无睹,他终究觉得无趣,便来和猴老三、大嘴四等人招呼,问他们打算如何对付端木平。辣仙姑笑笑,道:“说到对付,也要他人来了才能对付吧?都这时辰了,还不见踪影。好大的架子!”
“或许做了缩头乌龟!”苍翼道,便朝来路望了望,不见端木平的踪影,却看到一队官兵簇拥着一架两抬官轿朝这边赶来。到近前,便见凉城府尹孙晋元。他一边擦着汗,一边朝杀鹿帮的一干人等行了礼,半问候半抱怨道:“下官听说一群江湖草莽约定今日在此械斗,不知原来几位大人也在此间。几位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何必跟这些是非不分的草民一般见识?有什么委屈之处,只需告诉下官,下官自然会处理妥当。”
“哈哈,处理妥当——好得很!”大嘴四笑道,“昨天是不是有一个道姑去你那里鸣冤,说有人杀了她师父?这个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下官来此也是为了这件事。”孙晋元道,朝人群里望了望,“严八姐可在这里?你重伤白莲女史,使其不治身死,如今证据确凿,本官亲自来押你回去受审!”
“岂有此理!”大嘴四嚷道,“证据在哪里?严八姐虽然是打了那老太婆一掌,可是没有命中要害。当时我们十来双眼睛看得清楚。老太婆离开的时候好端端的。她后来死了,跟严兄弟有何关系?你们可查清楚了么?”
孙晋元陪着笑:“下官也听说严八姐是几位大人的朋友,这案子又是司马元帅亲自交代的,怎么敢不查清楚?仵作已经验得分明,死者身上有一个绿掌印,剧毒无比,显然就是因此而丧命。方才大人自己也说了……当时许多人亲眼看到严八姐打中死者,而死者身上又没有其他的伤痕,这不是人证物证俱在么?”
他此话一出,群雄中不由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有人冷笑道:“几次三番要污蔑端木庄主,这次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想拿官府来压着我们,如今,官府要抓你,你可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不算人证物证!”大嘴四叫道,“怎见得不是端木平半夜跑去补了一掌?若是严兄弟打死了人,那是不会留下绿手印的。你可查验清楚了?”
“这……怎么查得出来?”孙晋元道,“不过……下官也不敢随便冤枉人……请严……严大侠回去先问个明白……”
“放屁!”邱震霆暴喝一声,吓得孙晋元差点儿跌坐在地,“还查什么查?等端木平来了,自有分晓!你要么滚回你的衙门里去,要么就在这里看着那伪君子怎么露出狐狸尾巴来。要想带走严兄弟,先问过老子的拳头!”说时,威胁地挥了挥拳头,又咋呼道:“端木平怎么还不来?他娘的!八成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群雄本来吃多了官府的苦头又恨司马非为严八姐撑腰,见了官兵就有些惧怕,今见孙晋元站在他们那一边,全都精神振奋,气势大涨,呵斥道:“端木庄主不屑和你们一般见识!你们也休要再狡赖了!魔教妖人,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大伙并肩齐上,将他们绑了,扭送官府!”
这呼声一起,群雄山呼响应,摩拳擦掌便要向严八姐一行人扑来。邱震霆自是不惧,其实他早就憋得难受,恨不得火速用拳头解决问题。辣仙姑却怕此刻动起手来打乱了计划,让端木平有机可乘,心中暗暗着急:其实连哲霖都料到端木平不会坐以待毙,不过,难道他会无视今日的对峙之约吗?莫非哲霖说她的计策只是中策,便是为这这个理由?不错了,她再怎么计划,若是端木平不出现,岂不竹篮打水?不过,似端木平这般注重“君子”之名的人,应该不会选择失约吧?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忽见来路上出现了神农山庄众弟子的身影。一行有七八个人,中间抬着一乘小小的肩舆,上面坐的正是端木平。群雄见了,呼道:“好!端木庄主来了!你们想怎么对峙,刚好说个清楚!”苍翼却眯缝起眼睛道:“端木平是断了手,又不是断了脚,还要人抬来?难道在皇宫里住了一阵,就摆起官架子来了?哼,咱们四人都还没坐轿子呢!”旁边玄衣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苍翼自知失言,就闭口不语。
很快,端木平就到了跟前。只见他满面病容,好像一天之间老了十岁。不过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仿佛名利富贵皆如浮云,便是自己的清白也无所谓,任由他人评说。大嘴四不由重重“哼”了一声:“袁哲霖想做武林盟主,就光明正大的做了,又考了状元,当了大官,率领疾风堂,好大的排场。虽然可恶,不过,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心里想当盟主想得快疯了,既不敢说,又不敢做,装出一副视名利如粪土的模样,好觉叫人恶心!”
端木平却好像没听见,在弟子的搀扶下向群雄拱手问候:“听说诸位为了了在下的事情奔走忙碌,感激万分。天溟道长和白莲女史一行来向在下传话,说是约了严八姐和在下见面,要澄清一些误会。在下只道是和他单独会面,没想到连诸位也惊动了,实在过意不去。惭愧,惭愧。”
“哪里,”众人纷纷道,“庄主高风亮节。庄主乃是武林正道领头之人,庄主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再说,今日并非庄主和严八姐私人恩怨,而是武林正邪之争。魔教重现江湖,我等岂能坐视?”
“京城的饭馆是不是只给人吃黄豆了?”大嘴四冷哼道,“响屁臭屁噼里啪啦。啊哟,大家快堵耳朵、闭气,小心被吵死、毒死!”
众正道人士听言,自然怒目相向。不过猴老三等人却明白这是叫大家赶紧将准备好的机关发动起来,释放药物,引端木平发狂。大家看了看辣仙姑,见她轻轻点头,同意此时下手,于是各自行动——为了使端木平无处可逃,他们在四周可谓布置下了天罗地网。首先是地下埋藏的二十多个装满了草药的竹筒,用绳索连接,只要轻轻一拉,筒口就会打开,不过里面还蒙了一层纱,是以研磨成粉的草药并不会飘散,只会散发浓烈出气味而已。猴老三又抓了十几只乌鸦,个个腿上捆着草药包,现下也栖息在附近,只要他一招呼,便会全数飞出来。此外,他们每人身上也都带着纱布包裹的草药,只待接近端木平,让他闻到毒药的味道。如此天上地下四面包围,他们确信只要端木平没能在一夜之间悟出破解魔功的办法,一定就会沦陷在他们的围攻之下。
辣仙姑拉动绳索打开竹筒的机括,猴老三呼哨一声,便见乌鸦们扑啦啦拍着翅膀在群雄头顶上低飞盘旋。大嘴四更笑嘻嘻拨开人群走上前去:“大家少放几个屁吧,赶紧把正经事办了。端木庄主,牛皮吹得越大,越容易破,谎话说得越多,越容易被拆穿。你还是直说了吧,优昙掌和绿蛛手,你练了多久了?”
端木平面色难看,却没有像白羽音所说的眼露绿光。瞥了大嘴四一眼,道:“杀鹿帮的各位大侠,在下与诸位无怨无仇,本同心协力铲除袁贼,为何诸位忽然一口咬定在下偷学魔教武功又残害武林同道?诸位都是一副侠义心肠,在下想,或许你们也是受了奸人蒙蔽?就连严大侠……大约也是被魔教威胁利用了?我中原武林正道人才济济,哪怕魔教妖人武功高强,难道合我众人之力,还斗不过他们?诸位有何苦衷,不妨在这里说出来。在下实在费解得很哪!”
大嘴四见他不紧不慢说出这么一大篇冠冕堂皇的话来,心中嘀咕:莫非是辣仙姑安排的机关距离太远,而自己身上药包的药性又不够强?暗暗伸手于背后给猴老三打手势。猴老三早也看在眼里,便打了个呼哨,天上乌鸦即呱呱叫着俯冲下来,有一只正好落在端木平的肩头。
端木平看了一眼,一抬肩膀,将乌鸦惊走了,还是全然没有发狂的症状。辣仙姑看得好不心焦:难道是估计错了?难道端木平闻到乌头等毒药的气味并不会走火入魔?是白羽音撒谎?还是端木平在一夜之间悟出了化解之道?
“诸位?”端木平深深地望了他们一回,“到底有何难言之隐?绿林同道本是一家,不必有太多顾虑。若是魔教妖人威胁你们,才使你们做出之前的种种错事,我端木平在此起誓,决不追究。只要诸位回归正道,我等依然当诸位手足看待。严大侠——你在秦山消失之后,是被魔头阕遥山挟持了么?”
严八姐看到今日这种情形,早就隐隐感到事情不会像辣仙姑计划的那样顺利。端木平城府如此之深,岂是他们几个能够测透?只怕这伪君子已然有了对策,大伙儿如今走入他的圈套之中!他深悔自己既无本领又无谋略,偏偏还迂腐固执,以致连累杀鹿帮的一干好友。若此刻,能让他忽然使出优昙掌,将端木平击杀,从此由他一人背负恶名,又有何妨?可是,恰恰在此焦急之时,阕遥山的那一小股真力竟好像消失了一般,他拼命要回忆起运功的口诀,可是,只记得零星的片段,且完全不明其意。好不使人着急。
“他娘的,你还假惺惺地问什么?”邱震霆大怒道,“反正不管咱们说什么,你早就准备了一大堆假话来应对。咱们有人证,你能杀了,咱们有物证,你能毁了。天下的道理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不过,反正老子不是那狗屁武林正道,老子才不管你那些劳什子屁话。今天先取了你的狗命,明天再说明天的话!”说完,振臂一纵,朝端木平扑了过去。
群雄未料到他骤然动手,都是一愣,正要拉开架势还击,却见邱震霆从怀里掏出一件事物来猛然掷向端木平——其实邱震霆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他疑心端木平对辣仙姑的药粉没反应,乃是因为药粉离得太远,而乌鸦腿上那一点儿又实在份量太少,所以就把自己身上的药包丢了出去,想最后试一试端木平会不会走火入魔。他凌空观望,端木平脸上依稀露出了惧色,抬起一只不甚灵活的手臂,要将坠落的药包拨开。不过,邱震霆这一掷用了巧劲,药包滴溜溜旋转不已,撞到端木平手臂的夹板并不被弹开,而是“砰”地一下炸散了,里面的草药飞得漫天都是。
若是你还能不发狂,那就算是俺们才智有限,算错了一着,便只好拼了!邱震霆想着,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可偏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一阵奇怪的金声,正是暗器划空而过留下的嗖嗖声。他起先以为是有人暗算自己,连忙挥动双臂意欲推挡,可旋即听到阵阵惨叫之声——此时他已落在圈外,回身一看,见群雄纷纷从端木平的身边跳开,捂着脸,大叫说眼睛中了铁砂,有的则跌倒在地,惨呼说半边身子失去了只觉,还有的已口吐白沫抽风不止。“有毒!”侥幸全身而退的人惊呼着。
端木平遮掩不过去了,所以打算杀死这些不明真相的武林人士?邱震霆怔了怔——不过,端木平不像是会随便与人撕破脸皮的人哪!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忽然周围又是一阵“嗖嗖”之声,辣仙姑埋下的那些竹筒全都从地下蹿了出来,如同正月的爆竹似的,飞至空中,一阵“噼啪”乱响,爆裂开来,里面的药粉纷纷而下。杀鹿帮中人和严八姐自然晓得那是毒药,急忙闭气。而其余的武林人士本已乱作一团,骤见此变,不及应对,登时咳嗽声,嘶喊声,呻吟声响彻天地。连少年白翎都被药粉迷了眼睛,嗷嗷哭叫,朱卉和玄衣急忙用衣袖为他遮挡,且迅速地提着他的胳膊,纵开丈余。唯独苍翼,自负百毒不侵,在漫天毒药粉末之中还狠狠地吸着鼻子:“咦,乌头……飞燕草……奇怪,奇怪!”
“诸位不要惊慌!”端木平在毒药包围之下依然没有任何发狂的迹象,声音反而出奇的镇定,号令着乱成一团的各派人士,“快坐下,闭气!先不要运功!待查明了是什么毒药,才好寻找解毒之道。乱用真气只会加速毒素的运行。千万镇定!”
此时众人想要运功也无能为力,大半已瘫倒在地。只有杀鹿帮中人、严八姐和少数一些幸运之人还安然站立。端木平厉声喝道:“严八姐,你约我来对峙,原是为了加害各位武林同道么?还有多少魔教妖孽埋伏在附近?你快快叫他们出来!我们武林正道,决不惧怕!”
其他正道人士却没有这般“大义凛然”,只是老羞成怒地逼问:“是什么毒?快拿解药来!”数声龙吟,兵刃已出鞘。
严八姐等人已大略猜出他们如何被端木平反客为主地利用了:那些暗器必然是端木平射的,却巧妙地用邱震霆投掷的药包作为掩护,而装药的竹筒也应该是端木平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地下震出。这一招贼喊捉贼,一举将他们打入十分不利的境地。
“是什么毒药,你们竟然辨别不出来?真是一群草包窝囊废!”苍翼笑道,“还是让本大侠来告诉你们吧——有乌头,蓖麻,飞燕草,番木鳖,狸藻,夺命草,雷公藤,夹竹桃,相思豆,还有钩吻。哈哈,这下你们知道翦大王的传人有多厉害了吧——咦,这不是那个绿蛛手上的毒药么?”
“没错了,就是绿蛛手!”大嘴四抓住机会想扭转局势,“所以你们大家应该去问端木平要解药。他为了修炼绿蛛手,把整个京城和方圆百里的这十种药材都买空了。就算今天神鹫门真的想用毒药暗算大家,也没处找这些药去。”
各派人士愣了愣,望向端木平。而后者面色如常,冷冷道:“不错,御药房昨日的确紧急征调京城的草药。不过,一共征集了五十三种之多。”
“这点儿掩人耳目的伎俩,难道还想骗得了我?”大嘴四道,“你不想让人买到这十种药,却又怕引人怀疑,所以多买了一些别的种类。”
端木平满面正气丝毫不改:“御药房因为之前的药物不甚沾染了毒物,不得不全部销毁。这五十三种药材乃是宫中急需,所以才向民间征集。你却偏说是用来练什么武功。那我且来问你——我为何不想让人买到这些药材?而你们又为何寻遍京城药铺,求购这些药材?”
“那是因为……”饶是大嘴四伶牙俐齿,也一时语塞——端木平没有发狂,他们说出原委来,也没人相信。
“啊呀!我明白了!”苍翼忽然大叫道,“你们几个人也太不够朋友了,你们要研究绿蛛手和优昙掌混练走火入魔的道理,怎么也不叫上我?这十种草药若不是我从那绿手印上辨别出来,你们怎么能知道?要说研究天下奇门武功,还有谁比我更痴迷?神鹫门的武功秘笈,我看过不少,虽然没见过优昙掌和绿蛛手,不过大致也推测得出。神鹫门武功分八种,以内力刚柔,招式快慢,有无毒性来区分,正好合着八卦,可以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来标识。严八姐的优昙掌虽然有点儿不伦不类,但是劲力阴柔,招式徐缓,没有毒,属于‘坤’字类武功,而那个绿蛛手,估计是‘震’字类的。这个‘坤’字类的武功……”
他滔滔不绝,并手舞足蹈。众人起初还大略知道他在说什么,后来却越听越糊涂。而苍翼却越说越兴奋:“所以,你们想用这些草药来引他走火入魔,是不是?设想得倒是不错,不过,还差了一点儿。他丝毫不动内力,这些毒药能将他如何?你们看我来引他露馅!”说着,大步走上前去,一指朝端木平胸口戳去。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总是结束不了……唉……为啥端木平这么厉害……比作者厉害多了……作者想杀他都杀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