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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锦习一如既往的美的动人,可是天威面前,却没有几个人敢去大胆直视,愈加低眉顺眼的倒是更多,不过可能商锦习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便是在她身为这昭妃娘娘之前,她也是堂堂大昭公主,身份极高,极为得宠的一位公主,一般人不得窥视。
自发的空出了一条道来,商锦习施施举步,快走到了跟前,才向天宗帝见了礼,而后又去看姚千里,却是轻呼一声:“呀,夫人怎的伤了,快先找地方歇下让御医来看看。”
天宗帝尚余执念,没有任由商锦习将姚千里带到她的立昭宫去,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插进来一个昭妃,他也未再将人硬往自己的寝宫里拽,只将姚千里带到了一处空置的院落,其间朗都玺欲去牵姚千里的手,被姚千里避开,他却也不恼,只轻轻道:“那你好生跟着走。”
姚千里怕若不答应他又要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来,便老实的跟着去了,商锦习也一路跟着,与姚千里并排而行,些微的问候了几句,话也不多,天宗帝倒也没赶她。
虽说是空置的院落,却也不荒凉,大约是有人在细心照料着的,里头虽然不算华贵,倒也干净利索的很。
三人坐下没多久,御医便颤巍巍的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大概被什么人“提点”过,不敢怠慢。
也不过就是磕碰出的些伤处,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多严重,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老御医被天宗帝盯得胆颤,上药的手便情不自禁的一抖,更是一吓,连忙道:“这药劲头大,上身要疼,夫人忍着些。”
可是姚千里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皱眉都皱得微不可见。
老御医心中疑惑,避着天宗帝的视线偷偷闻了闻手里的药,却的确是没有用错药,于是老御医弄了更多的药往姚千里脸上抹。
姚千里又没呆又没傻,当然是知道疼,可是她潜心里却觉得,在这皇宫里,在这些人跟前,是不该知道疼的,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在陆府里的时候,便是吃些补身子的汤汤水水,她也是老大不愿意的,甚至有几回,还极是任性的说什么也不肯喝,直到陆离来了,一言不发的让人将汤水撤下,也不逼着她,只是第二天,那汤水就换了花样……
姚千里想着眼中不由就有些酸涩,下意识看了眼天宗帝,却忽而很想仔细的去看看陆离的样子,只这么会子功夫,她竟然就不记得陆离的眉眼是什么样子了,只还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点点上翘的模样,可再一细想,连嘴角的弧度竟也不记得了,姚千里就慌了起来,一时没忍住,眼睛里蓄了很久的水,一下子便就都淌了出来。
姚千里哭的猝不及防,老御医吓了一跳,天宗帝更甚,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袖儿袖儿。”天宗帝口中一面喊,一边将御医拨开,“是不是疼了?”
姚千里连忙去擦脸上的泪水,跪下来磕头,“臣妇罪该万死,冲撞了圣上。”
商锦习挥手让御医退下,这等荒唐事,被谁看去了都没个好,于是自己也微微欠□,道:“听闻圣上埋首国事,已经两天没出敬书堂,臣妾去熬些去火清目的粥羹,待圣上闲下来也好喝两口。”
说着也就出去了。
这下屋子里又没有旁人了,天宗帝愈发热情。
也幸亏没有旁人在了,天宗帝自为天宗帝,几时这般低声下气过,只可惜,这难得的低姿态却并不是招待见的,姚千里一直没理他。
须臾,姚千里朝外头看了看,见有两个侍卫守在外边,一左一右,门神一样,大概本事也不小,还没等她去看别处,就听天宗帝道:“这是宫里院墙最高的院子,只得一个院门,是个僻静处,你安心在这里养着,不会有人来。”
姚千里一颤,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天宗帝,“圣上这是要将臣妇监禁?”
出乎意料的,天宗帝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怕你跑。”
天宗帝拿了方才御医留下的药继续给姚千里涂抹,“上回你就跑了,怕你再跑。”
姚千里没有再说话,直到天宗帝给她抹好了药都没动一下。
天宗帝坐在一旁看了好半天,见她的确是乖顺了才坐到了一旁去,又拿了折子来批,明明姚千里是一直在这里呆着的,竟然没发现那折子是什么时候被谁拿到的这里。
约摸过了有半个多时辰,那守门的两个侍卫进来了一个,见天宗帝不避讳姚千里,那侍卫便就直接说了,说是定王爷求见。
定王是天宗帝所剩无几的几个兄弟之一,而且素来恪守本分,天宗帝虽然寡情,但对于这个四哥,也还算是不错的了,天家温情,也不至荡然无存。
定王轻易不会主动来找天宗帝,所以天宗帝多少还有些吃惊,可是他看了看姚千里,又有些迟疑,便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情,轻重缓急?”
侍卫答不曾。
姚千里却忽而轻笑一声,凉凉开口道:“圣上如今这是在做什么,演的可是情深不诲?”
她半天都没有声音,突然说话却让天宗帝愣了一愣。
姚千里又道:“这怕不是第一回了,若是当真情深,那先前的那一个怎么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同样的事情,怕也无非是个同样的结局,最多不过是鱼死网破。”
天宗帝脸上阵阵发白,在座上呆了半晌,却是连看一眼姚千里都不敢,而后逃也似的随着那侍卫走了。
又没多久,之前离开了的商锦习却又来了,倒不是偷偷摸摸的来的,大概是前面已经跟着进来过一回,侍卫们便以为昭妃娘娘委实得宠,不在那禁令之内。
被关在这小院子里,姚千里连礼数都不想再顾忌,只是抬眼看了来人一眼,并未见礼。
商锦习在姚千里对面坐下,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倒了却又不喝,就那么放着罢了。
屋子的门并没有关,一直就那么敞着,从屋子里一眼就能看到外头那两个侍卫的脑袋,同样的,那两个侍卫只要一转头,一样也能看到这屋里的一举一动。
“还疼不疼?”商锦习突然开口道,声音压得有些低。
姚千里转脸看她,而后无意识的摇了摇头。
商锦习朝外面看了一眼,两个侍卫无有动静。
缓了缓,商锦习悠悠叹了口气,又道:“你见着宫里的那一池子莲花了么,好不好看?”
那一池长得几乎有些疯狂的莲花,姚千里自看过那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忘记,是她多少个噩梦里的场景,所以姚千里终于回过了神,再看商锦习的时候,眼神已经不是像先前那般空洞。
“不好看。”
商锦习轻轻一笑,“不好看啊?听说那池子里之前不是长得莲花,是这几年才换上的,只几年能长成这番模样倒也是难得,只可惜我也没能看到之前是什么,我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是满池子莲花了。”
姚千里又想到了被压到箱底去的那块并蒂莲的玉佩,还有那回陆离在书房里看的那幅并蒂莲花图,心中忽而一悸,却只笑道:“娘娘圣宠不倦,真真羡煞旁人。”
“圣宠不倦?”商锦习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味的事情,掩唇咯咯笑了起来,半晌后又道:“夫人当真是以为羡煞旁人?那夫人羡是不羡?”
姚千里被问住了,她想天宗帝的圣宠她是万万没有资格去消受的,或者说,天宗帝对她的那副模样根本跟所谓圣宠扯不上半点关系,就算是有,也是她避之不及的,可是她却又不能当着昭妃娘娘就这么去说,更不想去解释什么,便就干脆闭了嘴不说话,不说总是无过。
“夫人可还记得那块玉佩?”商锦习拿手比划了一下,“上头有两朵好大的并蒂莲的那块。”
姚千里一僵,“娘娘赐下的东西,臣妇自然是好生收着。”
“嗯,”商锦习点点头,“切莫将那东西丢了。”
“想必夫人也已经听说过自己的身世,夫人乃是前一品宗正段华卿段大人的独女,还有个不是亲生的哥哥,唤作段引臣。”
如果之前姚千里对这昭妃娘娘一直还都在抵触,那此时却是连抵触都顾不上了,因为姚千里已经因她那话吓住,不是话的内容,只为这话突然从昭妃娘娘的嘴里蹦出来,最重要的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段引臣不是她的亲哥哥。
商锦习的脸上一派肃穆,“当年段大人是被灭满门,所幸,你们都逃脱了。”
姚千里呆了好半天,却想不通商锦习同她说起这个的目的是何,便也不知当去如何应对,想了想,还是不能去正面接招,只能迂回着回道:“娘娘怎么说起了这个,臣妇是有所耳闻,只是臣妇却全然不记得了,不知道真假。”
商锦习侧目看她,“你明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为何老是不肯承认呢?”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你一味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又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又如何呢,就像段引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朝堂,一样步步高升。”
姚千里愕然,“娘娘以为臣妇这都是装的?装作不记得,然后不承认?”
商锦习不言,不知是默认还是在等姚千里继续说。
姚千里只觉得好笑,想自己明明当真是一点也不记得,却被当做是矫情做戏,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做这番戏是为何,或许,如果她真的是在做戏的话,就知道缘由了,不过如此一来,在有心人眼中,怕是已经以为她是心机重重了。
“那娘娘以为,若是我说我都记得,会是个什么下场?”
“呃,”商锦习稍稍滞了一滞,“有将军护着,夫人也无大忧,这么久了,夫人不都好好的?”
“既然都一样,那承不承认又如何,将军没问我记不记得,我不记得也未见他不高兴,那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商锦习讷讷看着她,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后,方道:“你不记得,有人记得就行。”
这大约是已经恼了,姚千里也不再说话。
“有人记得,就有人护着你,走罢。”
说完这句有点意味不明的话,商锦习就站起了身,姚千里下意识想要追问,却见商锦习已经往门口走过去了。
那娉娉而行的人忽然回了头,看见姚千里还那么坐着没动,像是突然动了怒,语气不善地道:“你莫不是当真愿意呆在这儿?”
……
直到出了宫门,又走出挺远,姚千里才敢回头去看,看那巍峨却骇人的皇宫,天宗帝噬人的目光还在眼前,她竟然就这么从那阿鼻地狱里逃脱了,就这么随着商锦习走出来了,连守着那个小院子的两个侍卫,看她们这么大摇大摆的往外走,竟然都没有阻拦……
看了半天,姚千里忽而觉得脸上针针刺痛,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皇宫的颜色映得,那些涂了药的伤口又苏醒了过来,还有今天虽然没有看到,却一直在她脑子里晃个不停的那一池莲花,都直直的打在了她脸上的那些伤处上。
姚千里深深的喘了一口,转身朝着背离皇宫的方向走了,她已经大半天没有见到娃娃,想的很,还有陆离,一大早就随陆文括去了城外,行色匆匆的,也没说是什么事情,下次得让他出门之前稍微交代一声才好,姚千里七七八八的想着,脚下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