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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急不缓的过着,眼看着就是京兆尹说好的审理之日。七月流火,略略有些阴冷。
余中早就将官服换好,一脸的神清气爽到了公堂之上。衙门审理案件一向是不予公示的,更别说什么百姓们围着看了。而这闹出了人命的事,是由刑部和京兆尹一同进行的,故此,桌案旁边,副审刑部尚书章程的桌案。
只是这事,世家们哪里不会派一个代表来?于是乎,一向愤青的唐国公便打了帘子坐在一旁,要好好看看这余中是怎么审案子的。
余中自然不肯放过这表现的机会,当下命人将罪魁祸首陆晖押上来。只待耀武扬威的拍下惊堂木之时,却见一身囚服的陆晖双腿无力,与其说是押上来,不如说是被拖上来的。
余中这一见,也是愣了。上回他的确下令打陆晖板子,那日也将陆晖一双腿给打得淤肿,原本也就是想要让这货长长记性,但现在一看,怎么还有点废了的意思——废了其实也不要紧,但陆兆南那老匹夫知道了,只怕自己家里再无宁日喽。
陆晖这么些日子被折腾得不轻,长发杂乱而油腻,松散的垂着,双腿用不上一点力气,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原本肥头大耳的汉子,现在瘦得跟皮包骨一样,可将传召而来的陆家人给心疼坏了。余氏不住的抹着眼泪,却又不好说一句话。
饶是被陆晖这惨象一惊,余中还是兀自镇定,将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道:“大胆陆晖,还不将你放印子钱又纵容护院行凶的事一一报上来!本官和章大人兴许还能酌情轻判,若是一力不认罪,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这印子钱虽说也是罪名之一,但明眼的都知道,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命关天。这么些年,官僚子弟们行事愈发不像样了,这要是将陆晖重判,不仅是给皇帝献宝,更是给唐国公之流投诚。
这样的美差,余中怎能放过?
只是余中能想到,难道陆晖就真是猪脑子不成?一旦认了这罪名,少不得是要以命偿命的,陆晖死抠,更是惜命,难道会轻易葬送了自己?当下咬紧了牙关,道:“大人明鉴,小民乃是出于自卫,是那浑人先欲敲小民闷棍在先。况且,小民也不知护院竟会出这样重的手,生生夺了那人的性命。”
这话大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余中自然不肯轻信,当下微微含笑,道:“依着你的说法,难道不是你下令命护院围攻之?莫非不知道以死者的瘦弱程度,一个壮实的汉子,三拳两脚也能要了他性命?”话音甫一落下,这人立马变了脸,厉声喝骂道:“分明是你诡辩!难道上次的板子还没能使你长长记性!”
陆晖原本就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现在虽是狼狈,但那样子也是一副绝对不像会做坏事的皮囊,当下拖着没有知觉的腿,用力向前挣了一步:“大人明鉴,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余中见他如此,心中也是冷笑。暗道不愧是陆兆南的儿子,这证据确凿的事也敢不认。就算死者真的有心打他闷棍,但也不是直接命令所有人打死他的理由吧?况且陆晖根本一开始就是冲着要把人打死这条路去的吧,否则将近十个年轻力壮的护院上去逮着瘦得跟小鸡儿似的死者揍?
余中表示,自己真不是阴谋论了。
还没等余中喝骂,章程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喝:“诡辩!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说罢,又击掌道:“还不将证人带上来。”
这是他的场子!这货又越俎代庖!眼见得章程再次视自己如无物,余中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但又想到自己布的局,必然会让章程这货在唐国公面前失了心,也不与他计较了,当下摔了令牌,道:“还不按着章大人说的话做!”
对于今日余中居然不跟自己抬杠这件事,章程也表示怀疑,心中暗道这小子终于学乖了一回,连笑容都春风得意了。
不多时便有衙役折回,身后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儿,那小老儿一看就是个精明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先一一给余中和章程打了千,目光又落向一旁的陆晖,也是一怔,向后缩了缩。
章程的笑容愈发得意起来,指着小老儿道:“这是死者邻家的岳丈,原本他那日去死者家中,没成想,却撞见了陆晖行凶的事,如今人证物证到齐,大胆陆晖,你还有什么面目辩驳?!”
他说得慷慨激昂,想要抓起桌案上的东西拍一下,却猛然发觉自己桌上并无惊堂木,也是尴尬,咳了一声,收回手来。
余中等得就是这时候,能让章程这自幼将他欺负到大的神打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道:“小老儿还不从实招来,那日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那小老儿抬眼看了余中一眼,当下会意,道:“回大人话,小老儿当日去女婿家中吃酒,也就经过了死者门前,的确是看到了死者想要趁机敲这位爷闷棍。”又看了看陆晖,寻思着这样狼狈的是否能当得起一声“爷”,还是继续说,“后来小老儿寻思着不曾关自己的事,又怕是哪家纨绔来讨债,也不敢多管,便进屋去与女婿吃酒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了,后来再出来,就听说闹了人命。”
审案子的证词最怕这种似是而非的了,这人要只是看到了前半段,自然也没法子。但章程现在就跟气炸了肺一样,原本他找到这小老儿的时候,这小老儿怕得要死,颤巍巍的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事发的场面,的确是陆晖命近十个家丁上前殴打死者的。
怎么没过些日子,这人就反水了!
章程愈想愈气不过,拍案而起,怒道:“这与你告诉本官的截然不同!莫非是得了陆家的好处!”
小老儿猛地一缩,当下不敢说话,只是伏在地上。余氏见事情有转机,也不擦泪了,就这样看着堂中,心道是谢青岚竟然这样讲信用,真的去救了陆晖?一时也是急切起来。
章程就那样瞪着陆家人,恨不能目眦尽裂。还没等到他在说话,已有一个女声朗声打断:“章大人未免糊涂了,我外租罚俸至今,陆家的钱财仅仅只能供给开销,哪里来的钱收买证人?”
抬头,见谢青岚缓缓走进。原本她该陪着余氏一起来,但又不想跟余氏这货搅上关系,当下托说身上不好,坚决不跟着一起来。在屋中歇了半晌,这才缓缓而来。
但一进门就听到这混账话,丫的,这要是说收买证人,不就是她出的钱么?就算她答应了要救陆晖,可没说要自己搭进去!
章程虽不识得谢青岚,但见过陆昭,见这少女与陆昭容色颇为相似,也是了然,笑道:“谢姑娘手上那样多的钱,随便拨些出来又有何不可?陆晖可是姑娘的亲舅舅。”
“亲舅舅又如何?”谢青岚傲然道,“难道我分不轻好歹?知道闹了人命出来还一昧护着?章大人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章程正待再说,便听见帘子后面的唐国公咳了一声,更是恼怒了,道:“谢姑娘才是巧言令色,难道坐视自己舅舅吃牢饭而不帮?若非姑娘行事,那姑娘便说说看,如何这小老儿改口!”
“改口?”谢青岚知道这恐怕是傅渊的手笔,暗叹这办事效率太高了,又转向小老儿,“老人家,你可见过我?还是说我支使了哪个人来给了你好处不成?当着章大人的面,如实说出来。”
那小老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未曾见过这姑娘……大人,小老儿怎敢?”他说着,目光又往余中那里看了一眼,极快的收了回来。
章程何等的聪明,见状已经知道是余中做的手脚,心道这人竟然敢知法犯法撺掇证人反水,一时七窍生烟,但又没有证据,憋了一肚子气。
谢青岚见章程没有接话,明白他没心思针对着自己了,也是松了口气,立在余氏身边,与她保持了三尺的距离。陆澄转头关切的看着她:“妹妹委屈了。”
“不委屈。”想到以后的幸福生活,谢青岚能委屈么?
陆晖自然也不是傻子,明白有人来搭救自己,当下也是喜上眉梢,仿佛下半身有了知觉似的。再一看余中和章程两人一个敛眉冷笑不语,一个瞪眼气结沉默,也是知道这两人暗中较劲了。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莫过于此了。
唐国公坐在帘子后,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原本他以为能让陆兆南那老匹夫掉块肉,虽说陆兆南没来,但若是能定下陆晖的罪,就算陆兆南不来,也是一样的。
但现在什么状况?证人反水,物证不能直接指证,唐国公牙都快咬碎了,看着下面暗自窃笑的陆家人,终究这老愤青没忍住,掀开帘子,冷声道:“难道这堂上没个法纪?”又转向谢青岚和那小老儿,“这样在公堂上肆意喧哗,应当直接拉下去打死!”
口胡!关她毛线事啊!明白这人是在出气的谢青岚也是冷了脸色,心中不免盘算着要不要拿太后来压这老头子。
一旁扶着余氏的陆淑训顿时得意了,还没得意完,就被陆澄扔了一个眼刀。对于这姐姐,陆澄一向是有些看不上的。有时陆澄更是会痛恨,自己为何会生在陆家。
余中一个舔臭脚的一听唐国公这话,当下就看着谢青岚。虽说那日皇帝当着许多朝臣的面对谢青岚颇有几分关切,但余中不够格留宴,自然不知此事,当下要惟唐国公之命是从。谢青岚大抵能看出一点端倪来,正要开口搬出太后来,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余大人,谢姑娘若是有个不妥,仔细太后和皇上不会轻饶呢。”
转头,玉阶之下立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他身后一辆青衫马车,颇为眼熟。那小厮见众人转过身来,上前,独独给谢青岚打了个千,这又转下身去。
马车帘被掀开,一个身着一品大员紫色朝服的男子缓缓行出来。正是傅渊,他立在马车车辕之上,笑容润泽如同美玉,一步步的进了公堂,这才看着尚且打起帘子的唐国公,温润一笑:“没想到余大人和章大人两人都无法审理此案,竟是要让公爷来主使。”又含笑,迫视着唐国公,“这般不知事,有何面目为官?该绑了,打上几十大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