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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昭妃倡导在宫中兴办女学,号为“周南院”,此事旧有先例,向贵妃点头,贺嫔也无异议。
皇帝最后却把此事交给贺嫔来办。
其间瓜葛明珠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又要入宫,又可以见到玉梨了。至于贺莲?反正无论进不进宫都要每天见到她。
为了照顾方便,小姐们都住在云间楼里。云间楼呈“回”形,一层之内转一圈都是通的。有八层高,第八层是留给后宫妃嫔偶尔来登高玩乐用的,第三层有几间也是留给妃嫔住宿。最底下一层不住人,第二层是下人们候命的地方。每层楼都有名字,明珠住在第三层,名字刚好是“淇奥”。
同住“淇奥”的还有刘雅、贺莲。几位公主有时会在这一层歇脚,不过住宿大多还是回各自母妃处。
那天从正午一直忙到傍晚时分,陆陆续续有人来拜访,书也看不安稳。因为众人多在四层及以上,要上楼必先经过三楼,所以都要到三楼几位千金处打个招呼才好意思走。
都说与人打交道能长见识,明珠这一日不知长了多少见识。来人络绎不绝,有刘雅那一拨的人只是冷冰冰走个过场的,有黏牙胶一般黏着巴结讨好的,有一边奉承一边眼神里藏不住嫉妒之色的,有故作清高的,有畏畏缩缩拿不上台面的,有心计掩藏极深的,有小聪明都漂在脸面上的,有沉默内敛的,也有活泼开朗的。
穿越之前,明珠大学才上了短短一年,女同学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但她清楚记得高中初中时遇到那些女孩子,多是阳光灿烂而充满活力的。即使有的人有点小算计,有的人有点小沉默,但都只是“小小的一点点”,大面上是十分可爱的人。如今自己见过这么多人,能如自己前世习惯的那些女孩子相似的,寥寥无几。不禁感到寂寞悲哀。
想到日后少不了要和刘雅等人明争暗斗,情绪不由得有些压抑低落。记起来访人中,许炜彤、黄苓雨、章文鸾、叶邦媛、王莺儿等几人仿佛还不错,用过晚餐后便让巧儿准备些礼物随她去回访。
原来到周南院,不是要不要见到贺莲的问题,是要见到很多个“贺莲”的问题……真是麻烦……
忙了一日,第二日还要早起去“过云楼”集合。“云间楼”“过云楼”皆是□□所造,因此样式简朴,古色古香。
过云楼是学习之地,一共十层。传说第十层上供着孔老夫子,第九层不知作何用总之是封闭的。自第八层向下数三层,是各色藏书,除了女训女则、琴棋书画类之外,还有烹饪女红有关图册。底楼和第二层与云间楼相同,第三层讲习文章绘画及棋艺、第四层是绣房、第五层奏乐习舞。
各家小姐陆陆续续到了过云楼底楼,都聚在一起站着说话。刘雅等人聊天笑得格外响亮。明珠觉得聒噪,自己说话的欲望也淡薄了。她本是活泼爱笑的人,却只一个人站在那里想事情,并不主动找人搭话。也有些趋炎附势的人过来套近乎,然而明珠兴趣缺缺,只是淡淡的。今日玉梨有些不舒服,没来。
章文鸾等人见这架势,怕被旁人说“巴结左相府小姐”抑或怕得罪刘雅,也不敢主动去跟明珠说话,只有王莺儿天真无虑,看着明珠寂寞,便只顾去打招呼。
王莺儿个头娇小,娃娃脸,小五官,稚气未脱,性子又可爱,明珠十分喜欢她。纵然她还像个孩子一般,有时提起一些事情她听不懂,明珠却觉得跟她谈话十分轻松自在。聊起来才知道,她家大伯父正是太医院的王院使。明珠在心里记下一笔。
听得“啪啪”几声击掌,宫中掌事姑姑和教导嬷嬷那边高声道:“小姐们请安静啦!”刘雅那边欢笑声犹不止息。教导嬷嬷连喊几声才慢慢静下来。
掌事姑姑正是宝嫬。嬷嬷是皇帝的奶娘,姓杜,人称“杜嬷嬷”,她早寡,儿子又早逝,皇帝垂怜便留她在宫中。
宫宴之后再次见到宝嫬,在明珠眼里她更多了一分神秘。
掌事姑姑教授礼仪,也负责联系女先生,教导嬷嬷则主管德行。授课是有女先生的,往往是些贵妇,来传授些技艺,也给自家涨涨面子。萧夫人脸皮薄,不喜欢抛头露面,但后来碍于与清宁宫的交情,也进宫讲过几堂诗书。
杜嬷嬷年纪大,口音又重,吐字不那么清晰,引得刘雅那边时时发出哄笑。杜嬷嬷纵是端庄持重,听见有人哄笑,老脸也微微泛红,宝嫬姑姑与她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明珠捕捉到这一幕,不动声色。恰好与宝嫬眼神相接,宝嫬冲她微微一笑。明珠竟开始觉得对宝嫬有一分喜欢。
按现代话说,至少她“三观”是正的。没因为刘雅的身份便不顾事情对错。
小姐们大多平日在家里懒散惯了,在周南院“好学”无非是在同性之中出个风头,有些小姐则连出风头都懒得,不肯付出一份努力,终日只知挥霍、闲聊、攀比,周而复始。
闲暇时,虽则各自在家中被一遍遍训导“谨言慎行”,难免有嘴碎的凑在一起,将入得她们“法眼”的男子一一品评。
最受万众瞩目的自然是两位皇子。自古以来,宫门深似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总有那么多女子做梦都要往里跳,也总有那么多家族,千方百计把家里女儿当作赌注送进去。
帝王之家,或者说富贵之家,往往一辈比一辈相貌好看。因为创业者娶的媳妇往往是“糟糠之妻”,再往后的继承人,只要家业还不太差,娶的媳妇就是高门贵女或是全国搜罗来的美人,每一代都有美丽基因注入,生下来的孩子自然是一代比一代美貌——用现代生物学的理论讲,这是“定向选择”的结果。
明石传到大夏帝的时候,李恒和李凌的相貌已经可以称之为“天日之表”了。李恒生得清秀温和,李凌生得刚毅,二人的性子却正好反过来。李恒遇事有主见,且杀伐决断毫不迟疑,李凌则偏于优柔寡断。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却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其实不管样貌、脾气、品行如何,单是皇子的身份,就足够他们成为众多女子的梦中情人。后世英国查尔斯王子之流不就是例子么。
而其他名门贵族公子中,任云翾、萧庭柯、程皖、商默识四人,因容貌家世人品才华俱佳,并称“永和四公子”,因恰好分别以“子敬”“子恪”“子谦”“子和”为字,京城人也以“敬恪谦和”为美谈。
四人名声在外,自然成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青睐的对象,以明珠的话说,“早就欠下几十吨重的相思债了,自己还不知道”。
明珠若不是进周南院,先前也不知道这四个人“行情”如此紧俏。
尤其任云翾,众人口中的他,与她之前认识的那个,根本不是一个人。
传说这“子敬”面如冠玉,气度高华,向来是个潇洒不羁的主儿,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虽是兵部尚书之子,除了家传兵法武术之外,好的是好山好水好酒好诗。他对人不管高低美丑穷富贵贱,只管“投缘”二字,若是投缘便与你畅谈几个时辰,若不投缘,纵你千般讨好百般献媚万般搭讪,他虽不至失礼,却只淡淡的一副疏离之态,单凭此举就伤透了多少姑娘的心。再加上他处事随性,今日与你“投缘”,等你回去欢喜十日,再相遇时或许又变作“不投缘”,让你从前欢喜都做白费。对于女子,他有欣赏之情,却断断不过心。因此四人之中他最有心事,也最无心事,最为自在,也最伤人。
“子恪”是四人中样貌最好的,剑眉星目,英气勃发。领着这样的哥哥出门,明珠也深深觉得不丢她的人。萧庭柯对妹妹极为宠爱娇惯,但也仅仅是对自家妹妹如此,对旁的女子似乎没什么兴趣。小姐们明抛媚眼暗送秋波他只当没看见,女子投花掷果他也无动于衷,心情不好时还觉得烦。众人只道他家中有个百日能言、十全十美的妹子,需得见着个比她妹子还强的方才动心。这说法激起了女子之间的攀比嫉妒之心,小姐们越发对他不肯撒手,也暗暗跟明珠较起劲来,明珠气得暗骂萧庭柯“坑自己的亲妹妹”。例如贺莲,平日在周南院模仿明珠穿着打扮不说,每去左相府做客,必得吵着进毓秀院,将明珠的衣饰、摆设之类统统学去——奈何实在安不下心读书,偏偏将那栋高耸入云的“摘星阁”视若无物,每每忽略。
“子谦”程皖是个最沉稳老成的,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平日里与人往来,说话不多,但言必有其实,从不讲无聊之事。明珠爱与他交谈,觉得总能学到东西,且发现他每讲笑话,可以不动声色而令听众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怪的是,周南院多有姑娘嫌他“空长一副好皮囊,却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至于“子和”商默识,外表温润如玉,看似淡泊,实则为人精明老练,所在意的东西往往志在必得,处事也是八面玲珑一团和气,是四人中女人缘最好的。明珠与他交谈甚欢,因他见识甚广又擅长察言观色,能挑对方感兴趣的聊。但她并不喜欢与他太亲近,因小时候下棋时发觉他功利心重,偶尔“不择手段”。明珠将这个想法告诉哥哥,萧庭柯却不以为然。
说起来,这四个人好像都对女子兴趣不大……这可以考虑凑一桌麻将,顺便联络联络感情,搞搞基……
“敬恪谦和”之外,众公子哥儿中,钟颐倜傥风流,刘淏阔气露富,连峰豪爽仗义,这三人也往往被闺阁女子热捧。明珠没想到当年她那么“嫌弃”的连峰居然也成了香汤热豆腐。
倒是李明扬……唉,这厮长得喜相却不倜傥,不懂女孩儿心……
前面说的那三个人里,尤其是钟颐,今日谢家千金,明日马家闺秀,游离于高门女子之间却把握着分寸,从不被人拿到把柄。小姐们恋他恋得神魂颠倒,想他想得废寝忘食,爱他爱得不惜争风斗醋,搭上人力物力种种心思,他却在与友人喝酒时轻轻笑道:“我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这话经庭柯传到明珠耳朵里,明珠听了冷哼一声道:“这样的男子再好,也不值得要。白送都不要。”庭柯本意便是从旁给妹妹做好预防,免得她有一日遇见钟颐样的男子也如那些小姐一般,听到明珠这番话,顿时安心。
其实钟颐也非那种完全无心的人,他心里偏爱一个家生丫鬟,名唤“梅萼”的,只是碍着身份不敢也不愿旁人知道。
那梅萼母亲是烟花女子,父亲是京畿令府上的门房,常得来访者塞的好处,所以有几个闲钱寻欢卖笑。梅萼母亲受够了青楼的日子便攒钱赎身嫁与他做妾。男人起初爱她的容颜身体,感念她的托付,曾发誓不再娶妻,然而后来无论她怎么梨花带雨地跪求,男人还是有了明媒正娶的老婆。过了几天,她发现有孕,重燃希望,心想若能一举得男或许能够将男人拉回自己的身边,但梅萼的诞生将她的希望从头到脚浇灭了。
梅萼,梅开尽处,只剩残萼。
梅萼出生没多久,母亲便不知所踪。那正妻对小妾的女儿、尤其是貌美小妾的女儿,怎么可能厚待?那门房也对这孩子没有多少感情。于是梅萼从小受尽了委屈,在钟府里做个最下等的浣洗丫鬟。
因为模样生得齐整,做事又柔和,被钟太太选中伺候少爷,衣衫换了新的,饮食也极大改善,丑小鸭才终于变成白天鹅。钟颐见惯了各色小姐,独独对身边这个朝夕相处的丫鬟心生怜爱,每每拿话挑逗她,而梅萼天生便解风情,回话回得俏皮,令钟颐越发留恋。
身边有这么可怜可爱的妙人儿,钟颐更将外头的小姐当作玩物——既然不能引起他的怜惜,再好的他也不正眼相待,只作打发寂寞无聊时光之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