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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婠,不,绵绵这漫长的一生里,曾经许多次尝到过绝望的滋味。从最初的,以为苏则背叛她、抛弃她,到后来三百年里一次又一次的徒劳失败,直到死去,也找不到她心里的那个人,她前面的生命,可以说除去和苏则相恋那短暂的数年光阴,几乎都是在绝望里度过的。
但绝望这回事,不可能说尝过就能免疫,尝过多少次都没办法免疫,只要她心中还有在意和珍惜。
姜婠婠无比珍惜肚子里的孩子,她有多珍惜,此刻就有多痛苦。
苦涩灼烈的药汁被强行灌进,姜婠婠呛得几乎窒息。她宁愿窒息,也不要吞下去,如果可以,她会选择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
虽然它现在才那么小一颗,那么一点点大,可姜婠婠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力,和任何一个人类都没有差别的生命力。那是和她,和苏则,血脉相连的生命,是她的孩子。
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人杀害,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姜婠婠拼了命地挣扎、反抗、痛哭,手腕在绳子上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她仿佛感觉不到,疯了一样。可一点用也没有,林丽雅狠狠扣住她的嘴巴,只有一部分药汁流了出来,大部分的液体还是被强行灌了进去,顺着食道,流入胃里,所过之处,苦涩得几乎将粘膜灼穿,姜婠婠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斥着铁锈血腥的味道。她想吐出来,可是林丽雅狠狠扣着她的嘴巴,逼着她吞下去。
不,不要
姜婠婠绝望了,她的意识越来越微薄,可是腹部的绞痛却又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她知道,来不及了。
她不再挣扎,她绝望而憎恨地盯着林丽雅,死死盯着她。脸上又是药汁又是汗水又是眼泪,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双目血红。
林丽雅知道她吞下去了,终于放开了她,满意地大笑起来。
姜婠婠的嗓子发抖,仇恨得发抖:“你杀了我吧,否则,我会杀了你。林丽雅,我要你的命,我发誓我一定要你的命!”
姜婠婠咬着牙,牙齿上上下下打颤。三百多年了,第一次,她这样恨,她这样想要一个人死,她恨不得一刀刀割去林丽雅的肉,看着林丽雅痛苦地死去,和她此刻一样痛苦。
她要让林丽雅偿命,哪怕同归于尽,哪怕自己死。
林丽雅满意地看着姜婠婠,快意扭曲又疯狂,此刻姜婠婠的痛苦和她的快乐成正比。姜婠婠的恨已经扭曲,林丽雅的快意自然也扭曲了。
“不,你要不了我的命,因为你的好爸爸,他会保护我,除非你先杀了他。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就是个弑父的杀人凶手,狼心狗肺,世人的唾沫都能活活淹死你。”
姜婠婠恨得撕心裂肺。
“林丽雅,你可真蠢,你竟然认为姜濉会为你死?他才是最铁石心肠那个人,他不在意我,但你以为他心里最宝贝的就是你吗?”
林丽雅拿眼睛斜着姜婠婠。
姜婠婠感受着腹部一阵阵的绞痛,格外清晰,仇恨就像是被那痛苦死死打入了骨髓和血液。她低低笑出来:“林丽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告诉你一个你怎么也查不到的秘密。姜濉他在外面有个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林丽雅眼睛里顿时露出惊恐和慌乱。
姜婠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以为姜濉会为了你丢下他的宝贝儿子?你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蠢得无可救药啊。你以为你有姜濉?不,你一无所有!你没有姜濉,你没有金钱,你没有老公,你也不会有孩子!你求医问药又如何?就算你的身体变好,也要看姜濉愿不愿意要你给他生儿子。他很爱他的儿子,他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让你可以像害我一样害他的儿子。”
“不,你胡说!姜婠婠,你这个贱人,你休想骗我!”林丽雅冲过去,狠狠抓住姜婠婠的头发拉扯。
姜婠婠本已快失去意识,这疼痛又让她回光返照一般,找回了一丝精力,她偏头直直盯着林丽雅的眼睛:“那你就去查。事实就是事实,你早晚会知道。”
姜婠婠虚弱地笑睨着她:“你不是也怀疑过吗?你不是还找人查过吗?你很了解他,他有多想要个儿子,你还不知道?他对你越是耐心,你就越是怀疑他在外面已经有了儿子,因为假如他没有儿子,没有接班人,大局未稳,他怎么能这么安然和你在一起呢?怎么还能这么淡定把时间全浪费在你这样的女人身上?易地而处,你也不会对不对?你查过那么多次,一无所获,不是他没做,只是他藏得好,这回我告诉你个方向,你一查就查到了。”
姜婠婠凑到林丽雅耳边,轻轻地说:“你弟妹几年前收养了一个小男孩是不是”
姜婠婠给林丽雅画了张毒大饼,而林丽雅,毫无悬念一口咬了下去。
其实姜濉并没有儿子,姜濉那样的男人,有儿子怎么可能不养在自己身边?姜婠婠已经说得很明白,她不如林丽雅重要,难道他的儿子也不如一个女人了?怎可能忌惮林丽雅?只是林丽雅不会这么想,林丽雅整天没事做,除了给姜婠婠放毒箭就是疑神疑鬼,查这查那。姜婠婠一针见血,快准狠地戳破了林丽雅那本就不堪一击的心魔,其后自能一发不可收拾。
姜婠婠这么做,是想要同归于尽,她或许快要死了,那她要带着仇人一起死,带着林丽雅和姜濉。
林丽雅的心魔正好就在姜濉和她的弟妹。林丽雅自身很匮乏,越是匮乏的女人越怕失去,她想,姜濉这样好,保不准哪天就被外面的女人勾引去了。于是姜濉的身边全是男人,唯一走得近的也就是林丽雅自己的娘家人,而林家人里唯一的年轻女人就是林丽雅的弟妹,那是一个比林丽雅更年轻的女人,不久林丽雅的危机意识生起,目标就到了自家弟妹身上,疑神疑鬼多时。
几年前,林家弟妹的确收养了一个小男孩
女人多疑的时候,想象力空前的丰富,谁也比不上她。如果说姜婠婠前面的话还让林丽雅半信半疑,那么当姜婠婠提及她心中的假想敌时,林丽雅自己就将那张原本还只有两笔的毒大饼补全了。
林丽雅眼睛里渐渐露出疯狂,她放开姜婠婠退了两步,抓住刚才的杯子,用力砸碎,又将房间里其余的东西全部砸掉,像疯子一样肆虐。
姜婠婠静静看着她发脾气,眼泪顺着眼角留下,虚弱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吧,大家一起死。
温热的血液开始从身体里涌出去,姜婠婠闭上眼睛。
苏则我只是舍不得你。
姜婠婠昏迷后,林丽雅将屋子里所能毁坏的一切全部毁坏,最后她冲进厨房,从里面拿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藏到沙发垫子底下,她就坐在沙发上等姜濉。
此刻,林丽雅越想姜婠婠的话越以为然,是啊,她真是个蠢女人,这么多年的青春,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她一无所有,没有婚姻,没有金钱,没有孩子。而这全是姜濉害的,是姜濉害她到今天的境地,凭什么姜濉就什么都有?
她不能让他逍遥,她要让他没命去见他的儿子!
大不了,大家死在一起。
然而那一天,谁也没有死。
假如那一天,先到的人是姜濉,结局说不定就真如姜婠婠的报复计划,同归于尽。
只是,苏则先一步找到了她。
比姜濉更快,苏则确定了姜婠婠所在,他怕林丽雅伤害到姜婠婠,不打算刺激林丽雅,而是买通了隔壁住户,从窗户翻进去。
20多楼的高层住宅,离地70多米,一旦不慎,米分身碎骨。苏则来不及准备任何的防护措施,毫不犹豫,赤手空拳就翻了过去。
然而入眼所见,仿若万箭齐发,纷纷朝他射去。
床上,地上,全是血,而姜婠婠就躺在鲜血里,闭着眼睛,惨白如纸,像是已没有了呼吸。
“婠婠”
男人往她奔去,如绝境里将死的困兽。
林丽雅很警惕,卧室动静传来,她提着菜刀就冲了进去。
苏则小心抱着昏迷不醒的姜婠婠,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快步离开。与提着菜刀疯狂可怖的林丽雅迎面相逢,脚步不停,径直往前,他要送婠婠去医院,谁也不能拦他,谁也不能耽误他。
林丽雅举刀朝苏则砍去,苏则鹰隼般的眼睛里是杀伐戾气,双臂却稳如泰山,仍旧紧紧抱着姜婠婠,只是抬腿狠狠踢上林丽雅的手腕。
林丽雅痛呼一声,菜刀当即脱手往上飞去。
苏则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林丽雅踹翻在地,这里是被她肆虐过的房间,地上全是碎片,玻璃碎片,瓷器碎片,林丽雅以大字姿势脸朝下扑去,好巧不巧,脸狠狠扎进了一地的玻璃碎屑里。
然而,林丽雅还没来得及惨叫,正在这时,那把被苏则踢飞的菜刀就落了下来,正好刀刃朝下,落在她的右手腕。
“啊!”断手之痛,痛不欲生,林丽雅撕心裂肺惨叫起来。
而这个时候,苏则已经进了电梯,从头到尾,他的脚步没有慢下一分一毫,头也不曾回过,仿佛身后一切和他无关,不管是原因还是结果。
缓缓关上的电梯门阻绝了林丽雅惨痛的声音。
“婠婠,别怕我会救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们都不会有事不要怕”
电梯里,苏则闭上眼,不停亲吻着怀里的姜婠婠。她的皮肤冰冷,冻得他的嘴唇发抖,他的嗓子也在发抖。
她还在流血,他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汩汩温热的血液不停流出,他肝胆俱裂,三百多年来,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他想安抚她,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全是恐惧和颤抖。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崩溃的时刻,然而这一刻,他的的确确崩溃了。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落到姜婠婠的脸上。他更紧地拥住她,他仿佛知道她将要离开他了,而他却那么渺小,他无能为力,只能垂死挣扎地紧紧抱住她,耍赖一般抱着她不让她离开,抱着她哭。
电梯停靠后,他发足力地抱着她狂奔。一个疯子一样的男人,抱着奄奄一息不知生死的女人,所过之处,留下一地暗红的血,这情景,将周围路过的人吓得目瞪口呆。
包括刚刚赶到的姜濉。
他惊愣片刻,苏则的车子已经如箭一样奔了出去,他赶紧调头,一路跟去医院。
姜婠婠一氧化碳中毒,又被灌了太多的打胎药,服用剂量是正常剂量的两百多倍。是药三分毒,更何况那本身就是毒。a市最权威的几名医生已全部候在医院,然而有些事,终究无力回天。
“苏先生,现在的情况,胎儿是肯定保不住了,目前只能立刻手术,全力争取母亲的生命。”
苏则坐在床边,双目通红,静静看着气若游丝的姜婠婠。
他吻她的时候就尝到了,她脸上那苦涩灼烈的味道,应该就是挣扎时洒出来的打胎药。她竟被暴力灌了这么苦的药进去她那么娇气恣意,平时不合心意的东西也不肯多吃一口,他一向都是宠着她纵着她,现在竟被这样对待。
苏则,你在做什么?
左心处,有什么一片片碎裂开去,苏则能清楚听到碎裂的声音。
男人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她冰冷的手心。
他迟迟没有回应,在场都是泰斗级的人物,眼见着宝贵的时间一点点流失,心内也焦灼没有把握起来。
一名年老的女医生上前劝道:“苏先生,不要再犹豫了,立刻手术吧。”
苏则没有抬头,只是嗓音喑哑地问:“多少几率?”
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苏则问的是,大人活下来的几率。
这个问题同样残酷,几名医生对视一阵:“五成。”
苏则从姜婠婠的手心里抬起头来,仍旧没有回头,他低沉而坚定地说:“没有五成。”
医生们面面相觑。
苏则懂医术,这家医院幕后的大老板就是苏则,但在这些权威眼里,苏先生充其量也就是个略懂医术的有钱人,医术是其次,有钱才是重点,但竟要反驳他们会诊的结果吗?
好吧,也能理解,太太被人害成这个样子,孩子没了,大人生死难定。女医生心中恻然,上前劝道:“苏先生,这个时候尤其不能悲观,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会尽全力救苏太太。”
苏则淡淡地说:“不用你们了,你们救不了她,只有我能救她。准备手术室。”
众人很尴尬。
苏则没再说话,只是痴恋地看着姜婠婠,阿未将人全部请了出去。
只有姜濉站着没动。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姜濉始料未及,心中翻天覆地的悔恨和心痛,然而也无济于事,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相信医生,不能任苏则胡来,那样会要了婠婠的命。姜濉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意,越过阿未上前劝阻:“苏则,不要这样”
话音未落,苏则已经一拳狠狠挥到了他脸上。
姜濉被打得踉跄了好几步,扶住墙才没有倒下,震惊不已地看向苏则。
这个男人,原本万念俱灰地坐在那里,离他至少还有一米远,却忽然像个影子似的冲过来打了他一拳,而他竟没有看清他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苏则狠戾地盯着他,嗓音丝丝阴沉:“你最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给我滚。”
苏则抱着姜婠婠独自进了手术室,权威的医生们欲言又止,都是想阻止又无力阻止。连姜濉也阻止不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力量说不呢?
唯有经过阿未时,苏则略停了脚步。
“记住我交代你的事。”
阿未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眼眶似是微红,颔首道:“是,苏先生。”
这是一台无比奇特的手术,进手术室的是一家三口,苏则既是主刀医生,也是丈夫,还是爸爸。在其他人看来,这哪里是手术?这简直是作死,这个男人疯了。他还不许任何人从旁协助,没有医生,没有护士。
手术室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一门之隔,仿佛将他们一家三口从这尘世里彻底隔绝。
苏则把姜婠婠小心放在床上,他没有动她,只是坐在她床边,眷恋地凝视着她。
他不会把孩子拿出来的,那样,婠婠就真的活不成了。五成?哪里来的五成?一群庸医,如果孩子取出来,她连一成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的真珠在他的身体里,她的痛苦,她的绝望,每一分每一毫,他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真珠正在一点点碎去,三百多年都完好无损能量无穷的真珠,竟开始碎去。他不知道它是被自己影响,还是被婠婠影响,假如是婠婠影响的它,那代表什么?那代表,她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经历过那样的残忍惨烈,尝尽无穷的无力痛苦,眼睁睁看着腹中的孩子被杀死,而她却无能为力她该有多痛、多恨?
竟然连他也要舍弃了吗?
苏则握住姜婠婠的手,滚烫的眼泪落到她的手背,他哑声叫着她的名字:“婠婠,婠婠“
“婠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舍得他,只是一时被痛苦、绝望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当她醒来,如果再见不到他,她会痛不欲生。
苏则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的难过。
可偏偏,他总是将她陷于痛苦。就连最后一刻,他也要给她最沉痛的一击。
“婠婠,我要离开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再看我一眼,好不好?”苏则吻着她的手,几乎泣不成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苏则早有预感会有今日,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惨烈,这么让他措手不及。他要将真珠还给她了,原来,真珠最后是这样回到她那里。真珠让他活了三百多年,一旦离开他的身体,他会如何呢?大约灰飞烟灭,什么也不会剩下。
他消失了,她该怎么办?他舍不得留下她,留她一个人独自面对漫长寂寞的生命,可他更舍不得的还是她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
那样的痛苦,他承受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他日日夜夜地思念她却见不到她,那样的思念如何蚀骨,那样的相思如何让人绝望,古往今来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而今天,却要她去独自承受吗?
太残忍了。
“婠婠,我舍不得你”苏则吻她的嘴巴,眼泪便落到她的脸上,沾湿了她整张脸。
“婠婠,睁开眼睛,再看我最后一眼,好不好?”
“乖,睁开眼睛,看看我,只有现在多看我一眼,将来你的痛苦才会稍微少那么一点点。”
苏则一寸寸地吻她的眉眼,吻她的脸颊,吻她的嘴巴:“听话,看看我,好不好?”
婠婠终究还是没能睁开眼睛,她太累了,也太虚弱,除了微弱的呼吸,可说她已经没有了生命。
苏则也再舍不得勉强她,他眷恋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深深的最后的一眼,而后,他吻上她的嘴巴,缓缓闭上眼睛。
“那么,忘记我吧,醒来以后,再也不要记得苏则。”
就让我独自一人带着我们所有的记忆,相爱、分离、快乐、痛苦,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