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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她逃到了这里,惊恐、饥饿、寒冷、悲恸……几乎这人世间所有的痛,都让一个九岁的女孩尝尽了,十七年后她回到这里,当年的仇家已成了阶下囚,等待她去了结。
上海的冬比六百里外的南京还要阴湿入骨,灰,四处是灰的颜色,灰的天,像在孕育一场初雪,灰的建筑,象征着西方的殖民统治,灰的鸽子,在广场上饥肠辘辘、四处觅食。
还有一袭灰衣倩影,修长而端秀,在这广场的熙攘中鹤立鸡群,而又茕茕孑立,不再着军装,摇身变作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抑或自力更生的摩登女性,简洁的黑色皮靴,修长挺括的羊绒大衣,同样是灰色的羊绒帽子,简单别致。
她迈开长腿穿过人群,坐上黄包车,车夫载着她一路来到码头上一座废弃的仓库前,将车藏匿好,车夫再次来到怀瑾面前:“人就在里面,我们几个兄弟看着。”
怀瑾点了点头。
车夫摸出钥匙,锈迹斑斑的铁链被拉开,铁门开了,一股霉腐气息扑面而来。
车夫转身关好门,顿时黑了下来,怀瑾停下脚步,等眼睛适应了暗处,这才看到两边有两扇很小的窗户,被废旧的木板几乎遮住,前面不远处还有扇门,车夫这会儿正领着她往那扇门走去。
“他全招了,名单我们已经整理出来,发给了戴老板,一会儿您就会看到,至于接下来怎么处置他,戴老板传下话来,由您决定。”
怀瑾微微阖了阖眼睛,“辛苦了。”
走到里头那扇门前,车夫叩了叩门:“是我,小六,南京的长官到了。”
门应声被推开,里面站着三个穿黑制服的人,见到怀瑾,行了个军礼,为首的那人递上一张小心折起的纸:“这是名单。一开始嘴硬,打到昨天中午才招了。”
怀瑾接过纸,打开,上面写着七八个人的名字,定睛一看,有几个竟有些熟悉,这些都不算什么,等看到最后,居然斗大的一个字:“阙”。
怀瑾只觉后脊背一阵发紧,一层冷汗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再来回扫了几遍,并未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的情报来源是什么?”
“据他自己说,一部分是黑市上买的。”
“黑市?这些情报价格都不菲,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说杜月笙早就不信任他了,日本人给他很多钱,他还希望将来能在日本人那里谋个官职,如果日本人不帮他撑腰,杜月笙将来不会让他好走的。”
“还有一部分呢?”
“他买通了杜月笙的信差,杜月笙现在香港,很多信都是这里从这里由信差统一发过去,买通了信差,很多信他都看过,然后根据那上面的信息,结合黑市的情报推理求证。”
“又是买,看来日本人给了他不小的好处,”怀瑾冷哼一声,“带我见他。”
“是。”刚刚说话那人边答应边带怀瑾往深处走去。
通往里间并不再有门,而是隔着半堵墙,走进去就看见石柱上拴着个人,手脚都让固定着。
“你们先在外面等我吧。”怀瑾吩咐道。
待那几人退出,怀瑾走近了些,不禁将石柱上的人打量着。这是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血迹斑斑。
“贺树强。”
男人在铁链上挣扎了一下,并不睁开眼,只在嘴里小声嘟囔着:“我知道的都说了……求你们放了我吧……给你们效劳。”
怀瑾从身边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水,对着男人的脸泼下去。
男人一个激灵,慢慢睁开眼来,随即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闭上再睁开,“我说,怎么一会儿工夫,换了个小娘儿们?”
“贺树强,你不认识我了?”
对方瞪着青肿的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美人儿,”说完便垂下头。
“你若是不认识我,认识它吗?”怀瑾说着,从手腕上解下那只手表,举到他眼前,“你若不认识,你那傻儿子也定认得。”
贺树强浑身怔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将怀瑾手中的表盯着看了看,眼中突然一道惊骇之色,再将怀瑾的脸仔细辨认着,半响,“你……韫……”
“住口!”怀瑾低喝道,“你也配!”
“你这个小*,这么多年,居然还活着!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贺树强咬牙切齿道。
“果真是恶人先告状,你的儿子为非作歹,死有余辜,你要索命,我爹娘仆从的性命谁来还?你要死多少次才能偿清?”
“你的爹娘都是刁云峰所杀,刁云峰也被你爹所伤致死,我只是他的一个副官,凭什么让我来偿命?”
怀瑾紧咬住牙根,十七年前那凄惨的一幕幕,这么多年夜夜冷不防钻入她的梦境让她惊醒的一幕幕,又一次那么逼真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可以闻到那阵阵的血腥和男人嘴巴里溢出的酒臭。
“贺树强,你死到临头了,还试图跟我争辩,当年若不是你对我娘亲起了歹心,我怀氏一族又怎会遭受那样的灭门重创?十七年前你和你的儿子为非作歹,残害百姓,今天你与日本人勾结,卖国求荣,出卖同胞,我今日来就是要看着你死,给我的家人、给我自己、也给所有被你残害的人一个交代。”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怀瑾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就是‘阙’。”
待走到门口,怀瑾从随身手提包里拿出两只金条,“兄弟们辛苦了,”又对里间看了一眼,“即刻杀。”说完往门口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声枪响,怀瑾的身子不易觉察地晃了一下,“小六,送我去香港会馆。”
累极了,她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