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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锦直勾勾地看着沈长乐,见她没有说话,又问了一遍:“三姐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指摘外祖母吗?”
沈长乐低着头,将桌子抹了一遍,不过才一天,桌子上就有些灰尘,雪白布料沾染上一层薄薄灰尘。她淡定地擦过桌子,这才抬起头,看着对面有些气急败坏的沈锦。
自从林氏被软禁之后,沈锦就被抱到老太太院子里养着。老太太是她的亲祖母,自然对她是百般照顾。可是随着她渐渐长大,反而性子越发地骄纵,或许是因为林氏,她生怕府里的下人瞧不起自己,所以但凡丫鬟有一点怠慢的,她都决计不会放过。只要是沈长乐有的,她也一定要得到。
所以这会沈长乐说了一句,她便忍不住逼问。
沈长乐看着她半仰着小脸,看着自己,一脸不服输的模样,登时淡淡笑了一声,她道:“五妹妹,你多想了。”
她将抹布放进旁边的黄铜盆中洗了洗,拧干了搭在铜盆上,便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你把话说清楚了?”沈锦挡了过来,似乎有点不管不顾的架势。
她蹙着眉,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沈锦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却已经有了美人胚子的模样。只不过一脸戾气,却是破坏了她好看的面孔。
“五妹妹,我想三姐姐也不是有心的,”沈月拉了拉她的衣袖,虽然是在拉架,不过明显是在拉偏架,她这句话可不就把沈长乐的话定性为指摘林家老太太了。
沈锦自然听得出沈月是在帮自己,所以更加生气地逼问道:“三姐姐,你方才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怨怪外祖母没有赏赐你东西?”
沈长乐不过说了一句,让她们两个去院子里面挑布料,就戳中了沈锦的痛处,让她这么连追带打。先前沈锦发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沈长乐也因为她年纪小,并不会和她计较,无非就是和她疏远些,让她没法往自己身上发火。
可她越是退让,沈锦就越发地肆无忌惮,这不,她不过说了一句话,她都要给自己按上这么大的罪名。
她叹了一口,轻声道:“五妹妹,你这么重的指责,我可不敢认。林家老祖宗愿意赏赐什么,那是她老人家的事情。我一个做晚辈的,自然不敢说什么。至于外祖母赏赐的布料,你若是不想要,不要就是。”
沈锦似乎抓住她的把柄一般,说道:“方才四姐姐问我这镯子哪里来的,三姐姐你就立即说起布料的事情。还不就是暗讽我外祖母小气,不赏赐你们东西。”
沈长乐险些都要气笑了,她都不知道,沈锦这说瞎话的能力都这么厉害了。不过是顺嘴一句话的事情,她就能给你掰扯出这样的含义来。
“你还真够胡搅蛮缠的,”沈长乐端起水盆,再不搭理她,就准备出去。
沈锦瞪着她,似乎还不服气,沈月见她也吵地差不多了。所以她拉了拉沈锦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闹了。沈锦还要说话,沈月立即低声喊了一句:“五妹妹。”
被她这么一叫,沈锦似乎想起了什么,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待下学之后,沈长乐收拾了东西,想了想,还是直接离开。倒是沈锦盯着她离去的身影,眼神复杂地厉害。这边沈月收拾了东西,又过去帮着沈锦一块收拾。因为丫鬟们都在外面等着,所以她低声说道:“五妹妹,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啊?”
“我只要一想到我娘就是因为她,才会,才会……”沈锦眼眶湿润,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沈月见她这样,立即朝外面瞧了一眼,低声说道:“五妹妹,你可小心些,这些话说不得啊。你想想,连太太都不是她的对手,你要是乱说的话,被爹爹和祖母听到了,可如何了得。”
沈锦别过头,但确实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原本去外祖家中,就是她一个月中最放松的时候,偏偏这一次,她带着疑虑过去,想要问却又不敢问。她委屈地看着沈月,声音里带着隐忍地哭腔:“四姐姐,我娘现在真的好可怜啊。”
沈月眼中带着悲痛,可声音却还是极低,她轻声说道:“我知道,太太最是大度不过,待我的好我到现在都记着呢。”
沈锦听她这么说,眼眶更热了。娘亲明明是那么宽和大方的人,可就因为沈长乐,却要永远被关在那个小院子里面。她不服气,可是只要有济宁侯府在,沈长乐有这么厉害的外家,她娘就再难出来了。
她点头,轻声说:“谢谢你四姐姐,若不是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只怕这府里再没人和我说真心话了。”
沈月依旧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她轻声劝道:“五妹,这些事在咱们府里是禁忌。你可千万不要多问,就算知道,也只要藏在心里就是了。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要不然你和我肯定都会被爹爹责罚的。毕竟爹爹有多喜欢三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自然带着无可奈何地表情。
而沈锦一听就更加不服气了,忍不住怒道:“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厉害的外家罢了。一天到晚,就会在爹爹跟前撒娇卖乖。”
她眯了眯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以后休想了。”
沈月瞧着她这幅模样,便禁不住笑了。其实林氏被软禁的事情,沈月虽然不知道具体,可却还能猜出个大概。毕竟她也不是个真正的小姑娘,那晚徐嬷嬷被发难的时候,她可是亲眼所见的。
她原本还在奇怪,为何三姐姐会对自己母亲留下的嬷嬷发难。大概是她这位聪明的姐姐,发现了徐嬷嬷的不对劲,便联合二哥哥将她捅到了爹爹跟前。只是没想到的是,后面就连累上了林氏。
所以沈月便猜想,肯定是林氏要对沈长乐不利,被爹爹发现了。因为爹爹和祖母要保住家里的脸面,自然不会对她直接发难。所以就将她彻底软禁了起来。
而现在沈月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将事情稍作修饰之后,告诉了沈锦。沈锦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所以在她的误导下,便认定是沈长乐害了她母亲,是她指使徐嬷嬷,这才让她母亲至今还被关在那个小院里。
“母亲如今身子可还好?”沈月心疼地问道,自从林氏被软禁之后,府里的人都不得随便去她的院子,也只有沈锦一月可以去一次。就算这一次,那也得有老太太身边的嬷嬷,陪着一块去。
沈锦摇了摇头,想起上月见到母亲时,她鬓角已经生出华发,眼眶又忍不住一红。娘亲还那么年轻,就被关在那个小院之中,她心中如何能不难过。可是不管她如何哭闹,爹爹都不肯让娘亲出来。
就算她回去求了外祖母,外祖母也只是叹气,让她再忍忍。
可忍,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若是母亲那里有什么需要的,五妹妹你可一定要和我说,”沈月真心实意地说道。
沈锦看着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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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乐回了院子,换了一身便服,在罗汉床坐下后。突然想起来,就让春柳和绿芜两人,按着沈月和沈锦的喜好,挑两匹出来,给她们送过去。
春柳有些惊讶地问:“姑娘不是说,让两位姑娘自个过来挑的?”
沈长乐没打算把学堂里的事情说一遍,沈锦无缘无故地发疯,她可不想陪着。反正东西她送过去了,领不领情她自然也不会在意。
春柳大概猜到肯定是今个学堂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她便轻声道:“姑娘,你也别和五姑娘一般见识,我看她年纪还小,待以后懂事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了。”
“她就比咱们姑娘小两岁,还如何小了,”绿芜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下眼睛,沈锦如今处处和沈长乐较劲,她们做丫鬟的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不好说罢了。
沈长乐正在下棋,沉香木棋盘上,摆着黑白棋子,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没那么多,显然是刚下不久。
“她和我较劲,我倒是不担心,”沈长乐手持白子,沉思了一会,便是落下棋子。
随后她从又黑字罐中,捻起一颗黑子。她每次一看到沈锦鼓着个嘴巴,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她已好几年没有见过林氏,看来爹爹是真的对她失望透顶。所以不管沈锦如何哭闹,都不曾心软过一分。
所以对于沈锦,沈长乐也只希望她不要钻进牛角尖里。况且她如今看,她和沈月走的越发近了。对于这个四妹妹,她都是能避开就避开。沈锦那个没心眼的,要是真搁在沈月手里,只怕过不了一轮,被人家卖了,她都还得替人家数银子呢。
不过沈长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等九月的时候,女学一年一度的招生便要开始了。既然她母亲和姨母都是女学学生,这般的家学渊源,她自然不好给母亲丢脸。
所以就算八月份,外面都快地晒化了,她都不曾分心。
不过中旬的时候,二房终于回了府里。一大清早,府里就派了马车去运河码头接人。他们是坐船回来的,一路从京杭大运河过来,而船只会直接听到京城码头上。
只不过京城码头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船只,待二房的人到家的时候,外面火烧云都把天空映地通红。春柳带着两个小丫头,已经给她挑了一下午的衣裳了。
二叔沈令昌只比她爹爹小一岁。所以他房中的两个姑娘,比沈长乐的年纪还要大呢。所以为了自家姑娘,被这两位新回来的姑娘比下去,春柳可是费劲苦心。
若是穿隆重的话,就好像显得自家姑娘多在意她们似得。可这要是穿得不够隆重,万一被比下去了呢?
沈长乐自然没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指着一件鹅黄色簇锦团花芍药纹长褙子,笑着说道:“我瞧着这件就不错啊?”
“这件不过正式吧?”春柳有些拿不定地说道。
沈长乐莞尔一笑,问道:“二叔家又不是外人,要那般隆重做什么?”
“姑娘,这会大姑娘和二姑娘也都回来呢,我听说南地那边的姑娘可会打扮了,”春柳有些担忧地说道,去年她陪着姑娘去参加一个宴会,好些小姑娘坐在一处,就听见一个张阁老那个刚从南边回来的孙女,在那里说着南方姑娘的穿着打扮。那会其他姑娘,可是附和地很呢。
所以春柳一直都记住了,南地小姑娘都极会打扮。
沈长乐用书挡着自己的脸,可是笑声却还是传了出来,最后她忍不住说道:“我的好春柳唉。你不会真以为那些贵女真是觉得南方打扮入时吧?”
春柳愣了下。
沈长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春柳走了过来,沈长乐这才将书放下,露出红艳艳的小嘴。她抿嘴笑道:“张阁老乃是朝中重臣,咱们这些人家虽说有爵位。不过论起实权来,自然是比不上张阁老的。所以啊,那些姑娘们也不过是看在她家权势上,对她客气几分罢了。”
春柳:“……”
沈长乐见她愣了,忍不住又点拨她:“京城乃是天子所在之地,天下的好东西还不是尽数入了京城。南方的东西不过就是图了稀奇罢了,要是论富贵稳重,自然还是北方为首。”
春柳听了她这一席话,当真是醍醐灌顶。忍不住感慨道:“姑娘可真厉害,懂地真多。”
沈长乐浅笑不语,前世她读了那么多书,空有才华,却把眼光局限在这内宅之中。如今重来,放眼看开,似乎当真有一种天地宽广的感觉。
“好了,帮我更衣吧,二叔一家也快回来了,”沈长乐说道。
待沈长乐换了衣裳,又梳妆打扮了一番,便领着丫鬟去了老太太院子处。此时赵氏已经在屋子里面了,一见沈长乐进来,便笑着说道:“长乐也来了,快过来坐吧,外面还热吧。”
“倒也还好,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罢了,”沈长乐轻笑。
没一会沈月和沈锦也携手而来,沈长乐瞧着她们两人一起过来,心底又是忍不住叹气。她如今瞧着沈锦,表面上张牙舞爪的,可是心眼却连沈月的一半都没有。
待二房的人到门口的时候,老太太便领着她们去了正厅等着了。
不一会,就看见门口进来好些人。沈长乐站在老太太的身边,第一眼就瞧见了外面院子里来的人。打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销金纹团花直裰,而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少年,后面则是二房的女眷。
等进了屋子里,沈令昌还没到老太太跟前,便是砰地一下跪下了。膝盖磕在地板上,听地沈长乐头皮一麻。他一跪下,便往前爬行了几步,待近了之后,才磕长头哭道:“不孝子令昌回来了。”
这般感人的场景,沈长乐若不是有前世的记忆,就该觉得这是一对母慈子孝的母子两人了。不过现在看来,她从前还当真是小瞧了自己的二叔。
沈令昌的两个儿子也跟着跪了下来,后面的女眷也哗啦啦跪下,瞧着这一屋子跪下的人,当真是壮观至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身吧,”老太太说话的时候,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待沈令昌一顿感人肺腑地话后,大家总算都起来了。老太太立即让丫鬟给他们备座。沈令昌推拒再三后,总算坐了下来。而二太太陈氏也是上前,福身道:“儿媳妇给老太太请安。”
“这么多年,老二在外面外放,多亏有你照顾,才能这般顺利地回京,你也辛苦了,”老太太点头,称赞道。
沈长乐瞧着陈氏,倒是和记忆中的二婶一般,原本就只是清秀的样貌,如今也瞧出了老态,瞧着就是操劳惯了的。而身后的两个姑娘,此时也上前给老太太见礼。
二房的大姑娘叫沈慧,乃是陈氏所生的嫡女。二姑娘闺名沈兰,却是庶出女。可如今两个姑娘站了出来,若是不介绍,只怕一下都瞧不出谁是庶出女了。
沈慧穿着一件浅紫色云雁纹锦滚边对襟长衣,下面是一条白色挑线梅花百水裙,头上带着一支镶珍珠银钗,珍珠倒是极珍贵的粉珍珠,不过这一身打扮还是太过朴素。反观旁边的沈兰,一件大红提花镶边粉红花缎圆领对襟褙子,乌黑的头发挽着精致的发髻,插着一支白玉嵌红珊瑚如意钗,手臂上带着一串碧玺香珠手串,端的明艳美丽。
老太太仔细打量了这两个姑娘,面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只让丫鬟将自个的赏赐递过去。
随后就是小辈儿给长辈见礼,陈氏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大房的三个姑娘,而赵氏则是把自己准备的给了二房的姑娘。这么一来一往,大家倒也把对方打量了个遍。
待小辈儿见礼结束之后,沈令昌便朝陈氏瞧了一眼,她又指着后面的几个女子,说道:“这是老爷的姨娘和通房,这位韩姨娘……”
“好了,让这些个姨娘和通房都先下去歇息吧,这里不需要她们伺候了,”老太太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道。
而原本已经迈步准备出来请安的韩姨娘,在听到这话时,红润的脸颊一下白了一层。陈氏也颇为意外地看着老太太,不过心底还是欣喜大过意外。
沈令昌眉头一皱,不过他并不敢反驳老太太,只淡淡笑道:“既是母亲吩咐的,你们都先回去吧。”
此时已经站在老太太另一边的沈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韩姨娘,在瞧见她轻轻摇头之后,还是闭嘴没有开口。
因为沈令昌一家今日回来,所以沈令承今日下衙也早了些。沈如诲和沈如谙回来没多久,他就到了家中。
沈令昌也有两个儿子,只不过都是韩姨娘所出的,年岁都比沈如谙小。
因着人多了些,所以便分了两桌用膳。这边则是老太太领着女眷坐着,桌上倒也热闹,并未拘泥与规矩。只不过陈氏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就赵氏能热络些气氛,问了些她们在福建的事情。
只是陈氏还没开口,一旁的沈兰倒是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在福建的时候,吃的都是海鲜,我听说京城这里连河鲜都能吃到呢。”
此话一出,整个桌子上的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老太太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显然是觉得她太没规矩,长辈说话,她一个小辈儿便随意插嘴。赵氏则是嘴角扬起,而和沈兰隔着一个位置坐着的沈锦,则是干脆地哼笑了一声,鄙夷之情自然不言而喻。
“兰姐儿,长辈说话,你岂能随意插嘴,”陈氏开口轻声斥责她。
沈兰露出委屈的表情,她寻常在家里的时候,便是这般和沈令昌说话的。只是沈令昌总夸赞她古灵精怪,所以这会她一时求表现,忘了规矩。
她立即起身,低着头,委屈地说道:“孙女只是见了祖母,一时激动,这才会没了规矩的。”
她一起身,另外一桌的老爷少爷们自然就注意了,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老太太看着她,她虽低着头,可眼珠子却一直在动来动去,又是个不安分的。
“好了,坐下吧,今个都是家里人,倒不拘着那些规矩,”老太太淡淡开口,沈兰正要谢过,却听老太太又说道:“只是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规矩可不是南边那些地方能比的,咱们卫国公府是有规矩的人家。所以咱们家的姑娘,出门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沈兰一张小脸,红地快要滴出血来。
沈锦在一旁扑哧一声低笑了出来,声音虽然小,可桌子上的人还是都听见了。沈长乐伸手捏了下她的手臂,沈锦回头看着她,显是不满。
沈长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沈锦大抵是没见过沈长乐这般严肃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了下去。
沈长乐见她这般模样,这才满意。
看来这孩子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沈长乐见自己管住了她,无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