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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杜燃和林琅是在乔出家过的,江几暮当然也在。
听说他摆平秦磊了,不过受了点伤。去的时候林琅带了两只猪蹄,说是以形补形。杜燃默默鄙视了一会儿,然后从水盆里拎起昨天让钟点工阿姨去市场买的甲鱼。
乔出家在一楼,就里外两间,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到的时候是傍晚,奶奶在屋外择菜,杜燃把甲鱼和猪蹄递给她,一边寒暄一边让林琅自己进去。
还没走到门边就听见乔出杀猪似地嚎叫,林琅敲敲门,里面立马没声了。
她推门进去。
乔出躺在一张弹簧床上,日光灯白亮的灯光下他的脸有些隐隐发青,眼角嘴角都挂了彩,胳膊还缠着绷带。江几暮手执棉签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看他憋得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停下来说:“林琅刚才肯定已经听到了,想叫就叫呗。”
“不叫,我……能……忍……”
等杜燃进来的时候乔出已经恢复了些,拿个枕头垫在腰后半坐起来,开始眉飞色舞地讲他是如何摆脱秦磊的。
上礼拜还没想出对付秦磊的辙,他就自己找上门了,还带着三五个人气势汹汹地把乔出押走。几个人挤一辆破破烂烂的套牌长安星光,一路颠簸着开到郊区,住在几间废弃的民工房里。
那时乔出才搞清楚秦磊勾搭的是一伙真正的罪犯,专职抢劫,业余偷车。多次凌晨在附近高速公路上设套拦劫过往开长途的大货司机,作案金额都足够加重处罚了。
要拉乔出入伙,他就不能是个干净人。
于是给他提前踩好偷车的点,把流程交代清楚,带着他从郊区回到岚川市内,等到凌晨再行动。他们中午在饭店吃完饭,要了间带麻将机的包房,兴冲冲地拉开架势。大概因为前一天又得手了一次,几个人玩性颇高,对乔出就疏于看管。
他借故吃坏肚子上厕所,从卫生间窗户翻出跳下,拼尽全力赶到最近的派出所报案。
捉贼要拿赃,乔出没有证据,只好先折返,等警察夜里的部署。
他忘不了当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一辆银色小汽车前面,看身边那个瘦小的男人为他示范时,十几只强光手电同时照来的踏实感。身上的伤是他在混乱中被人拉扯拖拽造成的。
但连疼痛也顾不上,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得救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不仅偷、抢,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简直是一伙亡命之徒。乔出说着忍不住一阵阵心悸,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
难得杜燃没有调侃他,轻轻拍拍他的肩,沉声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幸运,解决了就好。”
林琅给他塞一个被包装纸层层叠叠裹起来的圣诞平安果,说:“今天是平安夜,祝你平平安安,这是我们在路上买的。”
乔出颇为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我们’啊……”
杜燃长手一伸,搂住了林琅肩膀,“我们!”
“啧啧,你们这一会儿雨一会儿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招了。”
“乖乖叫嫂子就行。”
“说的跟真事似的。”
“反正除了我,她也没人要了。”
于是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林琅的脸就这么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刹也刹不住地涨成了猪肝色。她臊得低下头,心里不住埋怨,这个臭杜燃,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居然也有那么不要脸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头顶那一轮玉盘似的圆月被淡淡的光晕环绕,起了一圈毛边。视线往下一点,是夜晚的山岚。
杜燃取下围巾给林琅绕上,自己把衣领拉高。从乔出家里出来后,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说:“我都想好了,过了年就找房子搬出去,搬到离学校近一点的地方。加上以前存的一些,我钱攒的差不多了,下学期就不去酒吧了,把琴和文化课都顾好,争取顺利考上……嗯,我应该没问题。林琅,等我考上了,你也来好吗?”
“我?”
“我知道这么想可能很自私,毕竟你小提琴的前途比我好,但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过如果你决定去国外或是Y校,那我就再做打算。”杜燃的眼眸在月光下隐隐发亮,“要是我只有一个人,随便混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不过有你就……”
——不过有你我就做不到。
——我想去的那个未来能不能和你一起?
林琅从他眼里读出无穷无尽的意思。
不能以同等分量的感情回应,她很难受,“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意外吗?我也很意外。”杜燃说着自顾自笑起来,“就像小时候第一次上台拉琴手没抖,后来和一群人比赛拿了奖,还有决定不考Y校的那一刻,都挺意外的。但最意外的是,我竟然这么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凑到她耳边。林琅惊惶地看去,看到他微微翕动的睫毛,幽黑的眸子全是她,只有她。
难过像潮水一样渐渐漫上来,林琅有些窒息,不禁握紧他的手。
走上北玉桥的时候她抬头张望,前方除了被路灯照亮的一块,四周涂满了浓重的夜色。夜空中圆月和星屑都太静了,林琅有些恍惚,是不是就这样和他一路走到发苍苍齿动摇。
***
两天后杜寅歌带着杜燃和林琅去北京。
抵达时已是黄昏。
云层很厚,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朔风呼啸,杜燃不太好过,生病了一样恹恹地用围巾遮住口鼻,下了的士闷头钻进酒店。
这个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过去一直在英国举办,这一届是首次移师北京,由Y校主办。共有来自9个国家的42名入围选手,其中不乏如茱莉亚音乐学院、柯蒂斯音乐学院和新英格兰音乐学院这样国际一流音乐学府的学生。
组委会虽然给选手们提供了比赛期间的食宿,但杜寅歌要为林琅总结每天的得失,让她吃过晚餐就返回酒店。于是给她单独订了房间,他和杜燃住一间高级套房。
十天的赛程不仅有比赛,还安排了音乐会、互动讲座与大师班。于是除了Y校的音乐厅,林琅还辗转于国家大剧院、北京音乐厅和中山音乐堂等活动举办地,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
她不清楚杜家父子的行程,只感到杜燃闲得厉害,不是她的比赛日就睡到中午。而杜寅歌整日在Y校奔波,这是他时隔18年再次回来,要见不少人。
第一轮她顺利通过了。
半决赛这天早晨杜寅歌和林琅一起出门。
她的比赛安排在下午。在四重奏的环节中,选手演奏一提,与评委会指定的二提、中提和大提琴合奏。林琅得抓紧上午的时间和他们试奏一次。
结束后她离开排练厅,一出门就看见杜燃。他靠墙站立,看见她便面色沉郁地走来。
“我们私奔吧。”
他不由分说地拽过她跑下楼。外面是Y校放学的人群。林琅挣脱开,往后退一步,紧张地问:“你没事吧?好端端的……私奔什么……”
杜燃一下提高了音量:“杜寅歌发疯了。你知道他这几天在干什么吗?他一个一个去求当年把他赶出这里的人,让他们收下我。我已经差劲到这种地步了?”
***
林琅这才知道杜寅歌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杜燃。
当年杜燃母亲怀上他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却不知怎么被别人捅出去,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杜寅歌即刻停职。可学校不愿错过一个好老师,便没有辞退他,想等事情平息后让他低调地回去。
然而他停职的这段时间传出一些针对杜燃母亲的声音,说她本身作风不正故意勾引老师,说她上大学之前就是一个轻浮的少女,更有甚者,说她是文艺界大拿们的高级情人。长舌妇们一边嚼得津津有味,一边又怀疑这些话是不是杜寅歌为了洗清自己故意放出的风声。
殊不知,那时的杜寅歌正每日苦闷地困坐屋中。
他自小长在国外,学琴考学一路顺遂,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挣得许多人穷其一生也盼不来的声望地位。硬要挑个美中不足,大概要算他出身卑微。他是大户人家保姆的儿子,幼时显露出过人的音乐才华被主人家赏识,才有幸与小提琴相伴。成年后四处演出时心生寻根的念头,并在30岁那年回国。
没想到才短短两年就发生这样的事。不久,有人给他递来消息,说那是他师兄所为。对方说的有板有眼,他不得不信,但也痛苦极了。师兄与他曾拜茱莉亚音乐学院同一位教授门下,感情甚笃,他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晚杜寅歌喝多了,跌跌撞撞闯入师兄家中高声质问,然而对方只是沉默。出门后,他被几个人用布口袋罩住头,遭到一顿莫名其妙的暴打,折了一条腿。再后来,他在病榻上接到“不但生活作风不正,还向他人寻衅滋事,性质恶劣,严重影响其他老师正常教学。学校决定对其进行开除处理”的通知。
工作上的人事倾轧他向来只是道听途说,从没想过会轮到自己。有人说是他风头太盛,挡着别人。也有人说是他不懂规矩。但不论怎样,那之后杜寅歌离开了北京。
林琅听罢,瞪着杜燃大脑一片空白。忘了眨眼,忘了说话,甚至忘了呼吸。
她知道杜寅歌是个好面子的人,但凡出门一定从头到脚穿戴整齐,从眼镜的边框颜色挑到皮鞋鞋尖的形状,极为细致讲究。还清高得不行,可以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出走岚川十八年,用潜心培养出的世界级小提琴手来回击。
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做小伏低的一天。
***
两人站在综合楼下迎着呼呼刮过的老北风,林琅清醒过来连连摆手:“你别闹了,我还有比赛呢。”
杜燃毫不退缩:“我的钱已经攒够了,我们可以先去成都……”
“然后呢?”林琅上前一步,逼视他的双眼,“我连身份证也没有,我还要读书,就这么去成都能做什么?打工吗?是端盘子还是洗碗?没法办理正规手续哪个学校会要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见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她又于心不忍,捏捏他的手指,“你别着急好吗?”
他僵了好半天,终于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