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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摧绕过车头,走到叶书冉身边。一个站在路沿上,一个站在路沿下。可是叶书冉还是要稍微抬一下下巴,才能够与何摧的眼睛平视。
“每次都是我先看见你。”何摧说。他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像什么?像丝绸滑过心尖儿?那么的熨帖,舒服。“而你每次见到我,都会有几秒的,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见她的日子里,她所有的表情他都记得,如数家珍。
“几秒的发呆吗?”她撅起嘴,眨了眨眼睛。
“不算发呆,表情丰富多彩,但是都有点意外的感觉。”
叶书冉低下头笑。是啊,见到你,怎么会不意外呢?何摧的手从她头顶滑到肩上,说:“上车吧,外面冷。”
叶书冉顺势走在何摧身边。他拉开车门,手挡了一下车顶,待她坐了进去,从另一侧上了车。
“去哪儿好呢?”叶书冉问他。
“我来的路上看见有一家咖啡厅在营业。过去坐坐?”
“我们现在跑去吃马迭尔是不是太远了?”
“想去也可以。不过那不是明天的安排吗?”
“你还真是程序化。今天我们不是也没按原计划各自在家行孝道,偷偷溜出来了吗?”
“我可不是偷偷溜出来的。我说了出来见一个朋友。”
“哦,那我也是。”
何摧偏过头来看她,她狡黠地一笑。他把安全带解开,身子倾过来,张开双臂抱住她,说:“本来我计划见到你第一件事就是拥抱一下的,怎么先说了这么多废话才想起来?”
叶书冉微红了脸,下巴搁在他肩上。她还是不好意思把胳膊伸出去也拥抱这个男人的身体。可是她又喜欢跟他挨得这样近,就连皮肤的温度、气息的温度都感觉得到。不是不谴责自己的,怎么就可以这么快放下矜持,对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呢?长到二十二岁,无惊无险,也没有行差踏错。希望这一次,依旧好运。他说的对,没有谁会比他好——即便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也知道。
何摧听见她的一声叹息,轻轻的,却还是钻进自己的耳朵里。
“书冉,觉得太快了吗?我像个登徒子一样,总是……”
“不是!”叶书冉急急地打断他。她直起身子,何摧的手还是搭在她的肩上,眼睛黑亮深邃,看着她。“不是,何摧。我没这么想。”
何摧把粘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到一旁,唇动了一下,却过了那么几秒才说:“带你吃马迭尔去。”
车行了一会儿,叶书冉突然说:“哎呀,我没带钱出来!”
“你要钱干什么?要跟我AA付账?”
“我们寝室的人一起出去吃东西是要AA的。这顿吃红烧大排,下顿吃牛肉面都毫无负担,异常和谐。”
“你真要和我这样?”
“当然不会。哎,何摧,你赚的钱挺多的吧?”
何摧哼哼笑了,说“不少。干嘛?”
“不干嘛。就是想着以后和你在一起,吃喝玩乐不用先看钱包里的余额——你别误会,我会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
何摧倒是想问:“你的自力更生、自给自足是什么标准?”真的两手空空在北京打拼,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自力更生是必须的,自给自足倒是不难,那衣食无忧呢?他看了看叶书冉,就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只不过她有这个志气倒是好的。
“还有我呢。”
叶书冉觉得他这句话有点跳脱。什么还有他呢?她不知道何摧想的是“你衣食无忧,不是还有我呢?”
到马迭尔,人还真是不多。叶书冉一边高兴这回不用等桌子,一边又说:“其实到这儿不等桌反而没意思。”
何摧问她吃什么,她说:“冰糕两份、酸奶一份、面包一个。”
“没吃早饭?”
“吃了啊。我要的是我每次到马迭尔的标准套餐。”
何摧笑了,说“那你等我。”
“一起,反正不用占着座位。”
何摧去开票,她站在一旁。他去领东西,她也跟着端着一个托盘回来。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他说:“像不像在你们学校食堂吃饭那两次?”
叶书冉拿过扁扁的木勺,舀了一口,偏着头看他,说:“像。你在前面视察,我在后面插卡买单。看见食堂的师傅给你的碗里加量,我想‘果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刚才我盯着舀冰糕的阿姨半天,希望她看在你的面上把这个半球的冰糕给成圆球的,可惜没能如愿以偿。”
天气冷,冰糕就硬实,挖出的这半球上面有栉比的波纹。叶书冉又把它们用小勺子给抹平,像是修饰一件作品。
“我不常吃冷饮,偶尔吃的时候便想念马迭尔的冰糕和冰棍儿。想着什么八喜、哈根达斯,都比不上这两样。可是真的吃着了,觉得也没有好吃到什么都不如它们的程度。大概我对马迭尔的感情就像瑞典人对GB冰淇淋的感情一样,有了它干嘛还要别的?”何摧说。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浓郁的冰淇淋情结。是不是这也是家乡情结?我年前来的时候,遇到一对儿退休的夫妇,他们从沈阳回来。他们说随儿女去沈阳很多年了,回来一顿饭都没吃,就先来马迭尔。他们说的时候,我都跟着伤感。”
“应该就是你说的家乡情结。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带一个朋友回来玩儿,她见到这里拥挤如公共汽车、桌子边上总是有人站着等空桌,而吃的人被盯着还能泰然自若、有些已经有缺口的瓷碗、跟压舌板似的木勺、能吃出香精味的冰棍,相当不理解。说这样的地方她绝对不会有坐下吃点儿东西的欲望。可是如果这里变成系着领结、穿着雪白上衣、围着格子围裙的服务员礼貌地请我点餐,恐怕我也没有吃的欲望了。”
叶书冉已经吃掉了一份冰糕,而何摧才吃掉一份里面的一个。她把酸奶上面的白砂糖搅拌到酸奶里,然后淋了一些在另一份儿的冰糕上,又掰了块面包,勺子舀了酸奶冰糕抹上去。这样的吃法,在这个马迭尔冷饮厅也独一份儿,倒有些吃西餐感觉。他想,是不是自己喋喋不休打扰到她吃东西了?她对她的“套餐”的兴趣可是大过他。
“你女朋友吗?你带来吃马迭尔的那个?”叶书冉问。她想起来那个“廖姐姐”,叫什么来着?不就是他大学毕业那年的夏天带回家的?
何摧一怔,望向正巧抬头看他的叶书冉,她一笑,又低下头去摆弄吃的。
“是女的朋友。”何摧特意加重了那个“的”。
叶书冉还想问:“以前就是女的朋友还是现在是女的朋友?”可是她觉得这样问起来,很讨厌。
“你吃冰糕,有没有吃急了冻得脑仁都疼的时候?”叶书冉转移了话题。
“没有过。”
“我现在又冻得脑仁疼了。”她放下勺子,双手的掌心摁住太阳穴的上方。
难怪她要冷的,这大冷天,她吃冰糕吃得那么急。刚要让她坐过来,给她暖一暖,电话却响了起来。他说:“书冉,你坐这边来。”
叶书冉摇了摇头,说:“不,这边要是空了,一会儿就该有人坐在咱们对面了。”
“喂。”何摧看了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方颢泽。
“何摧,你猜我在哪儿呢?”方颢泽大喊大叫的。
“在哪儿?”
“亚布力,我在亚布力滑雪。真爽!来不来?”
何摧无奈地笑了,说:“你怎么大过年的跑那儿去了?”
“在家呆着没意思呗。过来滑一天吧?”
“不去了,我还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吃嘛。你傍晚就能到,我等你。待会儿我去定一桌地道的农家杀猪菜!血肠一定要多多的!”
“我,陪女朋友。”他看了一眼叶书冉,果然见她红了脸,而那唇在冰糕的冰冷和滋润下,红艳艳的。
电话那边突然乱七八糟,然后断掉。
“书冉,估计过一两天你得见一下我的朋友了。”何摧把电话放在桌子上。
没来由地心慌。她想说“不”,可是话到嘴边,却迟疑地变成了“好”。
“还冷吗?”这孩子,两碗冰糕都见底儿了。
“不冷了。你朋友,从北京来?”
电话又响起来,方颢泽说他摔了个跟头,电话掉了。“何摧,带着你的女朋友一起来呗。”
“她不方便过去。”
“那明天我过去找你。”
何摧知道这大过年的方颢泽怎么会跑到这大寒之地。他也不想做重色轻友之人,可是数来数去,能和书冉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这么几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书冉,明天的约会要变成三人行了。我最好的朋友铁了心来做回电灯泡。”
“他住你家里吗?”
“应该不会。我送了你回去给他订酒店。”
“回家吧,我的寄存时间到了。”叶书冉心里有点乱,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间马迭尔进来了一个旅游团,实在太闹哄哄了。看,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守着家过春节。
何摧看看她,说“好。”
出了马迭尔,叶书冉被寒气袭了个激灵。把羽绒服的拉锁拉到顶,立起的领子便藏住了她的半张脸。何摧站在后面都能感觉到她突然的情绪低落。
她说:“上大学第一年,C市下了特大一场雪,积雪齐膝高,我冷得成天捂着棉被在床上呆着。隔壁从湖北来的女孩问我‘你不是从哈尔滨来的吗?冰城啊!你怎么还那么怕冷?’我觉得好丢人啊,咬牙从床上爬起来,冻得直哆嗦。不过说来奇怪,那时候我就变成抗冻牌的了,每年冬天都不戴围巾和帽子。”
何摧想:是什么又触动了她的执拗呢?
脚下一滑,叶书冉身体一歪,何摧及时扶住了她。不约而同地,两个人想起来在G大的那一次。何摧把她的手拉住,还是冰凉的。叶书冉仍条件反射地手往外一挣,反而被握得更紧。她垂头看着他的手,然后手指弯曲,也握住他的。两个手心自动去寻找最舒适的位置,便紧贴着不肯分离。她想:手心,果然是以手通心的。她现在的心脏,就好像有着落的风筝,被妥帖地持在手里,不再挣扎飘摇。《红楼梦》里的灯谜谶语,便有一句“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暗示探春远嫁不归的命运。叶书冉叹息,怎么会想起这个?
走到车子那里,何摧开了车门,叶书冉才回过魂来,她还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就只能陪她站在副驾驶这边。何摧笑笑地看她,她窘迫地松了手,钻上车。
“这就回家吗?”何摧问她。
“嗯。”
“书冉,你是不是不愿意见我的朋友?”她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心思重了起来。
叶书冉没言语。好半晌才说:“不是说好了,先不对别人说的吗?”
何摧愕然。“我们对双方家庭暂时不提,那是因为你尚有顾虑,跟朋友为什么要回避?”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去北京,你以后不是还要对朋友特作一个交代?”
何摧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他皱着眉看向叶书冉,而她却只看前面的信号灯。“书冉,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逻辑搞错了?我……喜欢你,并不是以你能够去北京为前提。即使你有一万个不能去的不得已,只要你在乎我,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了,不过要频繁地跨越空间距离罢了。而总有一天,这也不会是问题。所以,我只能答应你暂时不向家里人提起,不能答应把你的存在向所有人隐瞒。也没有你说的那种交代。”
叶书冉固执地不去看他,她努力地让眼睛一眨不眨,因为她怕已经溢在眼眶的眼泪落下来。她只敢想到眼前的一点点,可是何摧却已经想到那么远。那么久远,她觉得是奢侈的。
何摧把她的手拉过来,双手捧着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他说:“书冉,对我的信任多一点,你自己也要坚强一点。不要着急,也不要放弃。”
叶书冉看着自己的手落在他俊朗的脸上,而他灼灼的眼神让她心跳得特别剧烈,因此发出的声音都是颤的,她说:“何摧,你也别放弃我。”
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何摧想吻她,特别想。他一直觉得她是个理智冷静的人,要不要喜欢他,什么时候喜欢他,甚至万一她去不了北京怎么办她都一一想好。自己一股脑把喜欢都给了她,她却一点一点地释放,等得自己着急又无奈。她现在脆弱的样子,多让人心疼,真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不会放弃你,书冉。相信我,喜欢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把‘喜欢’和你所有的顾虑都剥离开,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才不会觉得难和累。你别总是想着自己解决问题,不是还有我?”他的大手扣在叶书冉的后脑勺,在发顶落下一吻,然后是额头,另一只手附在叶书冉放在他脸上的手上。缱绻温柔的气息在车厢内流淌,她没有退缩,真好。
额头相抵,何摧说:“送你回去,可是我舍不得。”
叶书冉嗤嗤地笑。
“笑什么?”她不知道她的唇挨着他的那么近,这样一笑,他要费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没吻上去?
“你没发现吗,我们的脑门好像很搭?”她抬起头,摸摸自己的,又摸摸何摧的,“我的圆,你的中间略凹,刚才那个姿势,我的脑门好像是和你的脑门嵌在一起似的。”
何摧失笑,说:“好吧,我们的脑门是天生一对儿。”
何摧重新开车上路。他说:“我的这个朋友叫方颢泽,刚从美国回来。大学时候我们一个寝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是‘恩泽穹宇’的意思,那天他正好穿了条红色的运动短裤,我自动把他跟给贴在了一起。”
他给叶书冉讲他和方颢泽的趣事,还有另外的叫做陈晨和袁烈的两个人,他说他们被并列成为“无须四君子”,因为他们几个从来都把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胡茬都不见。
叶书冉歪头看何摧,他也转过脸对她一笑,说:“在想象我长了胡子的样子?”
“何摧,你不要总是对别人这样温柔地笑。”
“为什么?”
“我有压力。你那样笑太迷人了。可是如果别的女人也被你迷住了怎么办?我这个人的战斗能力很弱的。”
何摧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放心好了,在你面前才这样。总是那么温柔,哪能管得好员工,斗得过对手?”
“可是我也想不出来你在职场披盔戴甲,兵不血刃的样子。”
“来日方长。”
叶书冉也跟着说了句:“来日方长。”是啊,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日子还太短呢。
到了接书冉上车的那个部队门口,何摧问:“从这儿还怎么走?”
叶书冉说:“你前面路口停车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还有多远?送到家门口不行吗?
“不远了,走几分钟就到。”
何摧不好再说什么。他对这一片不熟,不知道附近都有哪些社区,哪些单位,大概住着都是什么样的人。叶书冉有不可说的顾虑,他也就不问。她说过,家里的事情会慢慢跟他说。
车子停稳,叶书冉解开安全带,把拉锁拉好,跟何摧说:“那明天见。”
何摧点了点头。
她拉了一下锁,门没开。她说:“开下中控。”
何摧没动。她看他,他看她。
“就这么告别?”他问。
叶书冉认真地想。何摧见她不得要领,偏了脸,身子往她这边倾过来。叶书冉总算想起来他要怎么告别,在他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用手捏着他的下巴,把另一半脸转过来,又亲一下。
捏着他下巴这个动作,在何摧看来属于调戏范畴。看她促狭的样子,她也真是对自己干了那档子事儿。若非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她的地盘之上,他恐怕不会轻饶了她。
噌地开了中控锁,叶书冉开了车门,跟他说:“小心开车。明天也是,路上大概不好走,慢慢开。”
何摧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关上车门,叶书冉在窗外挥了挥手便转身往胡同里走。何摧目送她背影直到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