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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圣的鼻子有没有气歪,王小石不知道。
可是他的声音变了。
“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会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他的声调突然变得很尖锐,薄得像刀锋划在细弦上。
然后他的语音才转为低沉,咳了一声,才说:“你们既然都不想活了──老夫就成全你们吧。”他特别强调“老夫”二字。
可是他偏偏撞上唐宝牛。
唐宝牛的个性,一开起玩笑来,永远一发不能收,所以他顺水推舟加一句:“老夫人,您就请成全吧!”
这一句甫一出口,唐宝牛就死了十二次。
假如王小石不在他身边的话。
二圣的身子猝然弹了起来。
他双指急取唐宝牛的眼珠。
可是他却不要挖唐宝牛的眼珠,而是要以双指刺入唐宝牛的眼球,直自脑后刺穿出来。
看那指甲绽出刀锋一般的锐光,听那锐利的指风,就可知二圣对唐宝牛之怒之毒之愤之恨。
──为什么他会那么怒?
──为什么他竟那么毒?
──为什么他要那么愤?
──什么事使他这般恨?
王小石也觉得唐宝牛的玩笑有些过分,但也不值得这般愤恨。
他已无暇多想。
他拦在唐宝牛身前。
二圣三次取唐宝牛一对眼珠,王小石三次截住了他。
到了第四次,连王小石也有些截不住了。
二圣的攻势着实太凌厉了。
凌厉得竟只求杀敌,不顾自身。
唐宝牛双眼开始有了一点惧色,但他还是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看个不休。
这越发使二圣恨不得把他的一对眼珠活生生挖了出来才能甘心、方可泄愤。
王小石又拦身挡了一次,哧的一声,肩膀上的衣衫竟给划了一道口子。
二圣第五次扑上来,口里低叱道:“滚开,不干你事!”
王小石叹了一声。
随叹息而出刀。
刀光像一首动人的诗。
刀像梦。
梦。
梦里花落。
梦里花落知多少?
──“梦里花落”就是这一刀的名称。
大草帽裂开,自帽檐裂出两半。
帽里,有一张幽灵若梦的脸容,一张艳美如花的容颜。
但一双眼神,却怨毒得像一个暗算。
王小石只斩开了草帽,并没有伤及这张娇容。
王小石一招得手,却愣住了。
也明白了。
──明白了这“二圣”为何对唐宝牛的话这般愤怒。
唐宝牛也呆住了,大叫一声,原来打了一个喷嚏。
那女子苍白着脸,尖匀如鹅蛋的秀颊抽搐着,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就在这时候,唐宝牛竟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哎呀,你这么美,就不要用帽子来罩着头啦,暴殄天物啊!”说着又打了一个仰天喷嚏。
唐宝牛这句话说得人人一呆,但随即大都心有同感。
那女子想哭,听到这句话,脸上竟浮现了一种“几乎要”破涕为笑的神情。
这种神情极难捕捉,但又极美。
少女最美的时候,往往就是这种难以捉摸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少女情怀总是诗,而诗一样的情怀,是最难用语言捕捉的,所以诗是语言中最珍贵的血液,大概即是由此之故!
少女本正想哭,听到一句赞美,转成了轻嗔,但又不敢笑出来,这从怨毒转成薄怒,薄怒转为轻嗔,直把唐宝牛看傻了。
他一见到美丽女子,在心理上立即自作多情,在生理上马上打喷嚏。
忽闻雷纯道:“原来‘迷天七圣’中的二圣,就是‘意中无人’朱小腰。”
众人都吃了一惊。温柔尤甚。
她到中原来,其中有一个她极想一见的人,就是朱小腰。
因为她听说朱小腰有“四很”:很美、很狠、很傲、腰很细。
现在温柔是看见她了。
她是很美。
出手也很狠。
样子也很傲。
可是整个人套在一件大袍子里,看不出她的腰身,也显不出她的身材。
所以温柔很为她抱屈,便道:“你就是朱小腰啊?干啥穿这样难看的袍子,快换一件风裳褶裙,我要看看你的腰。”
那头上套着竹箩的人道:“好眼力,雷姑娘,那你又能看出老朽是谁?”
雷纯沉吟。
白愁飞也看不出来,因为“迷天七圣”来的四圣中,就只有这人还未曾出过手。
“我猜得出来,”忽听张炭举手道“你就是‘不老神仙’!”
他就像小孩子第一次把风筝放上了天般地欢呼道:“你是‘不老峒主’颜鹤发,对不对?一定对!你还是大圣哩!”
那戴竹箩的人全身一震,喃喃地道:“你是怎样知道的?”
这次连白愁飞都觉得有些佩服起他来了。
颜鹤发徐徐除下了竹箩,白发白须白胡子,但两道眉毛却是又黑又浓,脸上皮肤光致致的,就像个孩童!他清澈的双眼里还充满了疑问:“我又还没出手你是如何得知的?!”
张炭取出两方古印在手上一扬,笑嘻嘻地道:“你袖里有两颗印,一刻‘迷天首圣’,另一刻‘不老神仙颜鹤发’,你若不是颜鹤发,谁才是颜鹤发?”
颜鹤发情知怀中古印一失神间又被张炭愉去,怒不可遏,骂道:“你这个小偷,你──我杀了你。”
白愁飞上前一步,长吸一口气道:“很好。”右手五指,轻轻地在左手手背上弹动起来。
王小石一见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要发出“惊神指”了。
如果是白愁飞动手,只怕伤亡就免不了,所以他忙道:“你们是非请雷小姐移驾不可?”
“除此之外,”邓苍生指着唐宝牛嗄声道“我还要杀了他!”
颜鹤发也向张炭怒道:“我也要杀了这小偷。”张炭却更正道:“我是大偷,不是小偷。我岂止小偷而已!”
他们都在二人手上吃过亏,非杀张炭和唐宝牛不能泄恨,连任鬼神也大有此意,朱小腰倒不说话了。
王小石道:“好,你们要杀人、要抓人,全先得问过我。这事我揽上了。”
颜鹤发道:“那是你找死。”
“我们无怨无仇,何必一动手就见血,”王小石道“不如我们找一个好一点的办法,大家照样比武,可是不闹人命。”
颜鹤发道:“你要害怕,赶早夹着尾巴站到一边去。”
王小石道:“我是怕,怕我刀剑无眼,一不小心,把你们给杀了,那我会良心不安,抱憾终生的。”
四大圣主一齐勃然大怒,王小石却道:“不如这样吧,你们选一个方式,一齐上来,我一人拜会四位高招,万一侥幸讨了便宜,只请四位放过一马,罢手算了,如果栽了,死在四位名满江湖的高人手下,也没有可怨的。”
这四大圣主见王小石居然这样张狂,想以一敌四,心中都不约而同浮起两个想法:一是这年轻人一出剑就斩开二圣主朱小腰的草帽,自有过人之能,只怕在这三合楼上,是最难缠的一人;以一敌一,未必能胜,若以四人合敌,倒可一齐毁了他,不过自己都是位高名重的人,四人联手对付一个尚名不见经传的人,日后难免遭人话柄,而今随着他自己张狂自招,正可趁此毁掉一名强敌!
颜鹤发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人。”
王小石道:“这只是我活腻了,没打算怨人。”
颜鹤发倒怕他反悔,忙道:“你要担不起,赶快把说话当放屁,咱们也就不追究了。”
王小石笑道:“就算我说话是放放那个气,你们也不是那个气,任由我说放就放,不认账死不认账!”
这一下,四人可全都恼怒了。邓苍生沉声道:“小子,你要怎么个比法?”
王小石心知总算把四人都激得朝自己发作了,总比白愁飞一动手就见死活的好,面对这四大高手,自己着实无把握,但事情已揽上了,自是义无反顾,微微一笑道:“随诸位的便吧!”
邓苍生为人一向老实,只知京城里来了一个少年高手,腰畔的武器“非刀非剑,既刀又剑”十分棘手,知道王小石是以此为绝学,便道:“我们有四个人,你就一个人,你要高兴大可挥刀动剑,我们就以肉掌奉陪。”
王小石道:“你们四位,一位精于‘苍生刺’,十尺内锐风足可撕心裂膛;一位长于‘鬼神劈’,丈内可把人劈杀于掌下。”他向朱小腰及颜鹤发笑道“至于你们两位,一擅‘阴柔绵掌’,阴劲绵长、柔力及远,据说能百步外揉灭烛焰;另一位是继当年‘鹰爪王’后最有声望的鹰爪名家,自创‘不老峒’的好手,隔空制穴,易如反掌。我这点微末功夫,向四位讨教,原不值方家一笑,自取其辱,不过又想拜领四位独门绝技,免失良机”
他这几句话说得在场四圣,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心头都一阵飘然,王小石再接着话锋说道:“以四位精长的武艺,隔空发放,等闲事尔,同样可各尽所长,各展所学,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各离七尺发掌出拳,隔空比试,一来可教我长些见识。二来在下怕死,拳脚无眼,隔得远些,纵然受些折伤,也可减轻图存,腆颜偷生,也可保双方并无宿仇深怨,不必即要分个存亡生死。如果得四位慨允,在下亦以一双空手,螳臂当车,献丑领教。”
王小石这番话一说,可以说是过人的谦虚,也可以说是惊人的狂妄,四名圣主脸上都显了颜色:这小子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徒手一敌四,单挑四人所擅绝学?!
任鬼神怒笑道:“我呸!不如你们一伙儿并肩子上,我一个人来收拾你们好了。”
王小石摇头道:“不行。”
任鬼神道:“为什么?”
王小石道:“因为你应付不来。”
任鬼神怒道:“拔你的剑!”
王小石摇摇头。
任鬼神厉声道:“拔你的刀还是剑,老子要教训你。”
王小石突然不再摇头。
他眼中绽发出锐气。
比剑还锋利的锐气。
任鬼神怔了一怔,仍强顽地道:“拔刀呀,望着我干吗?”
王小石一字一句地道:“你错了。”
任鬼神似被他锐气所慑,禁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王小石道:“第一,你不是我老子,第二,你不配让我拔刀。”
任鬼神退了半步,怪笑道:“我不配,我还操──”
话说到这里,忽见王小石的手已搭在剑柄上。
任鬼神立即发动。
他准备先出手,看准对方攻势,准备闪躲、招架、退后可是这些意念如电驰星飞,在脑中飞掠而过,眼前已然一亮。
他脸上倒罩着的竹笠顶端已断落。
是被削断的。
王小石已出了手。
而且也得了手。
他拔出了剑柄。
他的剑柄是刀。
他的刀削下了竹笠,又回到了剑柄中。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如果他那一刀要砍下任鬼神的脑袋,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有人敢再轻视这个年轻人。
没有人敢再不重视他的话。
正如许多事一样,任何人想要出头,就得要做出点成绩、拿出点实力来。
年轻人也一样。
王小石这一刀,只是一刀,但这一刀包含了多少岁月的苦练,多少名师指导的机缘,还有他所具有的多少人所难得一见的天分。
人能在同一树阴下纳凉、同一块石头上坐,也是七百年的修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刀能成,谁又知道已耗尽多少心血?
王小石的这一刀,立即获得了重视。
颜鹤发干咳一声,道:“我们能胜得了你又怎样?能杀了你又如何?”
“刚才我已说过,你们能收拾得了在下,我不管这事,他也不插手这件事情。”王小石指一指站在他身旁的白愁飞“你们若赢不了,咱家算是印证所学,后会有期。”
颜鹤发切齿地道:“好,假若我们四人都摆平不了你,也只有认败服输了。”
王小石微微一笑道:“颜圣主言重了。”
白愁飞知道王小石所长是刀剑,绝非隔空发劲,而这四人各有来头,以一敌四,只怕讨不了便宜,不禁有些为王小石担心起来了,悄声道:“你行不行?不然,此阵由我来接也一样,我的‘三指弹天’,正好合这把式。”
王小石这次跟“迷天七圣”中的四圣朝了相,发现并不是如想像里那样残忍暴戾,不想妄下杀手,自己这番出场,便是不想白愁飞多造杀戮,忙道:“我这儿还行,要真丢人现眼,还劳二哥把我抛出城外喂狗,省得让大哥看了眼晕。”
白愁飞啐道:“不讨吉利!胡说!”心里仍是有些担心。
这时迷天四圣已分四边站好,任鬼神自是恨得牙痒痒的,自在那儿把一双手掌舞得霍霍有声,就像两面钢铲,在发出破空锐响一般。朱小腰挽手用绳丝束起了后发,那姿势特别撩人,双手一起,腰袍顿紧,迷人的腰身便显出来了。颜鹤发却捋起袖子,一张脸渐渐涨得紫红,也不知他血气旺盛,还是默运玄功。邓苍生见两人嘀咕个没完没休,便不耐烦地道:“怎么?送死的还不下场子领死?”
王小石飞身入场,就站在四人包围的中间,各隔七尺,四人所守的是乾、坤、坎、离四面,王小石昂然居中,拱手笑道:“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