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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元的心情,已与去年大不相同,眉间隐藏的忧郁一扫而空,一路行来的疲惫,在看见月容发自心底的明媚笑容之时,仿佛也已全部消散了。他由着月容抓住左手,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
边上张伯也已经下了马,月容拖着光元走过去,用空着的一只手去拉张伯:“张伯,我们也很想你!”张伯呵呵笑着:“是想我的花露了吧?”月容不好意思的一笑,不过也很诚实的承认:“都想!”张伯哈哈大笑。
这时光宇、光涵两兄弟才走过来打招呼,然后各自帮忙卸下马背上的东西。顾嬤嬤却走过来问:“大公子,人都带来了吗?”光元恭敬回答:“都带来了,在车上呢!”
月容这才注意到,后面十丈开外还跟着一辆马车,正缓缓行过来,然后在一丈之外停住。驾车的是一个面貌忠厚的黑脸中年男子,个头很高,很结实的样子,已下了车,正在安置脚凳让车里的人下车。月容登时兴奋起来:不会是大哥娶的媳妇吧?
先下车的,的确是一个年轻女子,虽然她没有转过身来,但是,月容从她的侧脸,一眼看出,她不是大庆人,是番罗人。
过去一年,月容对现在这个时空的地理、政治都有了大致的了解,原来,除了番罗和大庆之外,周边其他国家的男女比例,大致是相当的;而番罗,情况则与大庆正相反,是一个女多男少的国度。巧的是,番罗女多男少出现的时间,跟大庆男多女少出现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六十年前。六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月容在王家的书房里并没有找到答案。
两个国家深受性别失衡之苦,二十年前签署协议,双方每年交换一千名三至五岁的童男童女。番罗来的童女,由皇家设置专门官衙养育,长到八岁之后便赐给宗室、重臣之家作为侍女。待到十四岁满,便由主人家配婚给家里的男小厮,婚配制度等同大庆朝女子。但是,这些番罗女子婚配大庆朝男人之后,生的孩子依然是男多女少;而大庆朝交换到番罗的男童,长大后娶妻生子,生的仍然是女孩占绝对比例。由于童男童女交换协议的存在,两国间倒是一直和平共处。反而是北边的清国屡有侵犯,而南边的越兰,也时有扰边战事发生。
书上画的番罗人面貌,跟现代的新疆人很是相像,因此月容一下就认出来了。居然有一个侍女!不知车里坐的是什么人,这么尊贵!
被番罗侍女托着手迈下车的,居然是一位体形微胖的老嬤嬤!顾嬤嬤一看老嬤嬤出现,罕见的飞跑过去,一迭连声的唤:“老姐姐,老姐姐,你终于来了!五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光涵则一把扔下大哥的行李,飞扑到新来老嬤嬤怀里,唤道:“汤嬤嬤,汤嬤嬤!”
原来是汤嬤嬤!过去一年,月容从光涵那里,拐弯抹角打听了不少事。原来,这汤嬤嬤,跟顾嬤嬤一样,都是他们三兄弟外祖母的陪房丫头,后来又跟着他们的母亲到了王家,三兄弟自生下来,就是由两位嬤嬤照顾长大的。两位嬤嬤照顾了三代人,因此极受尊敬,家里的番罗侍女也都是由她们调/教。
月容忙过去见礼:“汤嬤嬤安好!”汤嬤嬤上下打量月容,笑容满面点头,出口称赞:“长得真好看,是个好姑娘,是个好姑娘。”月容穿来以后,还没遇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不由心里有些发毛:这眼光,怎么有点像评估货物似的?有些不自在的转开脸,却看见光宇正对着她眨眼窃笑,立马瞪回去,光宇摸摸鼻子,转过身去找光元说话了。
进了家门,稍事歇息后,两位嬤嬤便携手进了顾嬤嬤的东厢房。月容窝在房里绣花,隐隐约约听得她们一时哭一时笑的,一直到晚饭时候,两位嬤嬤才出房门。晚上大开宴席,张伯、王家三兄弟、月容、加上两位嬤嬤,差一人便可凑成一桌,两位嬤嬤力辞,被光元和光宇按住坐下。两人也就不再扭捏了,楚郡不比京城,就放肆一回吧。那位番罗侍女,汤嬤嬤叫她阿姜的,给大家端茶倒水。今天驾车的大汉,居然还是个厨子,带着两个小厮给大家做饭。
许是多年未见,两位嬤嬤喝得都有点高,散席时,光涵帮着阿姜和月容分别把两位嬤嬤扶回內院休息。汤嬤嬤安置在东厢、顾嬤嬤的隔壁,房间前两天顾嬤嬤就带人整理出来了。汤嬤嬤一路上都是阿姜照顾,今晚醉了,因此晚上阿姜暂时睡在汤嬤嬤外间的塌上。月容不放心顾嬤嬤,也在顾嬤嬤外间的塌上躺下了。
晚上睡得模模糊糊时,忽然听得顾嬤嬤一声大笑,不由一骨碌爬起来,点亮了油灯,进里屋查看,顾嬤嬤不知是在说梦话还是醉语,此时嘴里语不成句、念念有词:“薛氏,薛氏,看你还、还怎么猖狂!将军,将军是站在、站在大公子一边的!小小姐,大公子、大公子长大了,考、考上了举、举人了!三个月、三个月来回北疆,将军,将军是站在、站在大公子一边的!”
月容心里一动,不由弯下腰,唤顾嬤嬤:“嬤嬤,嬤嬤,月儿是哪里来的?”如此唤了好几遍之后,顾嬤嬤打住话,皱眉想了一会,道:“月儿,月儿啊,月儿是、是捡回来的,对,是捡回来的!”月容默然,想了一会,还待再问,顾嬤嬤却已睡了过去。月容心里却有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顾嬤嬤从里屋出来,看到月容在默默流泪,不由大惊,道:“月儿,月儿你怎么了?”顾嬤嬤不问还好,顾嬤嬤一问,月容呜呜的哭了起来,但就是不说话。直到顾嬤嬤追问了一刻钟之后,月容才抽抽噎噎的说:“昨晚,昨晚,嬤嬤说月容是捡来的。”
顾嬤嬤一怔:“我说过这话?昨晚顾嬤嬤喝醉了,是胡说的,胡说的!”月容还是抽泣:“肯定是真的,这么多年,一个亲人都没有来看月容,月容一个亲人都没有,月容肯定是捡来的!”
顾嬤嬤在屋里转了两圈,想了想,道:“月儿别哭了,先洗把脸,我去问问张伯他们,他们知道你是不是捡来的。”
半个时辰后,张伯和光元来了,月容已经收拾好,但是眼睛、鼻子都哭得发红了,五年以来,光元哪里见过她如此伤心,不由心疼不已。
张伯开口之前,先递过来一个物件,月容接在手里,是一个金制双鱼小挂件。半寸见方大小,但是做工非常精致,两条鱼首位相接围成一个圆,其中一条鱼嘴处,穿了一个孔洞,一根五色络子穿过其间作为挂绳。月容把挂件捏在手里,抬头看向张伯。
张伯苦笑一下,道:“这大约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我们发现你时,绑在你腰上。五年前,我们从荣江水道南下,转道江都赴楚郡,在江都城外发现了你。当时,你身边还有一位嬤嬤,已故去多时;而你昏迷,五天之后才醒来,然前事尽忘,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谁。大庆户籍制度甚严,过去在外行医之时,我认识一位齐姓朋友,后来他到越兰国去了,他有一女儿名为星容,我便给你取名月容,充作他另外一个女儿。”
短短几句话,便交代了月容的来历。
张伯说完,大家都紧张的盯着月容,等着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其实,月容也不是非得弄清自己的身份,穿越都不在乎了,谁还在乎大庆朝的父母是谁?不过身份一天未挑明,张伯他们便一天不得安稳,看他们小心翼翼对她的样子,她觉得不忍,挑开来,让他们放宽心,这才是月容的初衷。
月容的目光从张伯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神情无一例外都很紧张,她瞬间做了一个决定,站起来,走到张伯面前,抬头望着张伯的眼睛,道:“月容现今没有亲人,张伯,你可不可以做月容的爹爹?”
三个人都愣住了,他们知道月容坚强,不同于一般小孩,可是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顾嬤嬤最先清醒过来:“大公子,大公子,走,快跟我去前厅布置香案!”
光元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我也有表妹了!哈哈!”转身快步跟出去了。
张伯最后才回过神来,道:“可以,怎么不可以!张伯很高兴能有你这么个女儿!”
月容拉住他的袖子:“那么,爹爹,我们去拜见祖宗吧。”
半刻不到,大家都知道了月容要认张伯为父的消息。拜过祖宗,月容正式成为张伯、张孝辕的义女。当天,张孝辕便派小厮回转荣城告知老父。
以前大家怕月容伤心,不敢告知其身世,话里话外便诸多遮掩,跟她相处都异常小心。如今揭开来,月容并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反而认了张孝辕为义父,大家为张孝辕高兴的同时,也不禁在心里赞她识大体。张伯年过三十,年轻之时无有婚娶,本打算就这样漂泊一世,谁知竟得了这样乖巧的一个女儿,顿时一下年轻了好几岁,有心打算为女儿好好筹谋一番。
光涵自然是很高兴的,对月容道:“以后,我便是你的涵哥哥了!”好像以前那个涵哥哥,不是他自己似的。
光宇还是死别扭,嗤笑道:“养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
汤嬤嬤横了他一眼:“死小子,说什么话呢?”然后,回过头仔仔细细打量月容,一时又看一圈三兄弟,与顾嬤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来。十二岁的阿姜,看大家笑,她也笑,只有月容心里毛毛的。
大家这样热热闹闹过着,很快就过了端午,几个月之后,眼看就到了中秋。却在中秋节前一天,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