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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榛离去,谢青芙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才见半绿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
“小姐,你怎么了?老爷又对你说什么了?”
谢青芙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房间。”
“回房间?”半绿讶异,“可是我之前听人说沈管家总是在花园里修剪花枝,小姐今日来难道不是想……”
谢青芙张了张嘴,随后摇头道:“……不是。”
说罢不再顾半绿,整个人像是丧了魂般面无表情就要沿着石子路往外走,但刚一转头,便见到了池塘对面一棵开得满满的低矮木芙蓉树下,沈寂举着一把花剪,正在剪去灼灼花间的多余杂枝。
雨后的空气寒冷中带着微微的雾气,但他却还是穿着那一身单薄的青衫,整个人纤瘦得过分。冷风吹过去,竟将他的青衫都吹得微微鼓了起来,那管空着的袖子灌了冷风,微微拂动着,看起来竟是教她鼻中一酸。
“小姐!”半绿竟是比她还要兴奋些,匆匆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姐快看,是沈管家。”说罢又偷偷看她表情,“看见沈管家,小姐不开心吗?”
谢青芙看了眼半绿脸上急切的表情,仿佛要是她现在还不笑,这人就要哭给她看一般,不由得微微的弯起唇角:“自然是开心的。”
说罢笑容就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
她并非不想笑,只是总也找不到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比如此刻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她却不能够走过去,对他说一句,“天冷了,多加件衣裳。”教人怎么笑得出来。
“我们回去吧,半绿。”
谢青芙摸了摸半绿的脑袋,见她惊讶的张大双眼,不由得再次弯起了嘴角,自己先转身走了。谁知还没走两步,却听半绿忽然就“哎哟”一声,谢青芙转过头去,却见半绿已经捂着脚坐在了地上,低声号哭起来。
“小姐,我的脚崴了,好疼。小姐,好疼啊。”
谢青芙匆忙跑过去,拽住她的手臂要将她拉起来:“这是怎么了?踩到什么东西了?”说话间,却见附近一颗尖利的石子,想来半绿的脚应该没有大碍,不由得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见半绿没大碍,谢青芙要将她拉起来,岂料半绿竟是在地上生了根般:“唔……疼死了啊,小姐。你的力气太小,拽不起我……”
谢青芙知道自己力气不大,却也自知自己并非一般的文弱女子。她刚要再试试使力,却听一道泠泠寒玉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大小姐,怎么了?”
谢青芙动作一僵,抬起头来。却见沈寂已循声走了过来。他站在她的面前,低首望着她,点漆墨黑的冷眸中极快的晃过一丝疑虑,待到看清楚捂着脚的半绿后,他慢慢的再次开了口。
“崴到了脚?”
谢青芙正要点头,却见半绿蹭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没有呀,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说罢将谢青芙往他面前一推,又戳了戳谢青芙后腰,“不过沈管家,您既然是老爷招来伺候小姐的,怎么整整五天都没有出现在小姐面前啊,害得我们要见你还要专门来花园寻你。”
谢青芙从半绿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怔住了,此刻听她这样说,心中更是极快的跳了起来。她被推到距离沈寂极近的地方,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染了芙蓉香气的味道,本就凌乱的思绪更是没办法理清楚了。
然而沈寂只沉默了片刻,随后便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与谢青芙保持了距离。谢青芙在心中舒出一口气,同时竟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脸。
抬起头来,却见他一身青衫洗得十分干净,微长鸦发用深青色布带束在脸侧,斜搭在胸前,整张脸仿佛也被这雨后的空气沾染了一般,冷淡得令人不敢靠近。
沈寂淡道:“老爷将我招进来时,的确说是让我照顾小姐衣食起居。但却并未要求我时时都出现在小姐眼前,小姐如果需要些什么,可以直接来花园找我。”
他的一番话说得轻松,更是半点没有下人的自觉,半绿像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沈管家,即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毕竟只是个管家,对小姐说话为何……”
“不尊敬?”沈寂本就冷淡的声音更加冷淡了,“我来谢府,本来也不是要讨好谁。我不白拿谁的工钱,不白吃谁的饭菜,所需的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并没有低人一等。若小姐看不惯,认为我目中无人,大可禀告老爷,将我赶出去即可。”
“你……”
半绿还要说些什么,谢青芙忽然开口道:“半绿,住口!”
半绿有些委屈的看向谢青芙,却见她对沈寂微微的笑着:“沈管家如今已经不是沈管家,他不记得这府中所有的事,来府中大约是为了想起些什么。若是这样,自然不能让他被拘束在我面前,对我说话也不必毕恭毕敬。”
“……是。”
半绿低着头委委屈屈退到了一边,谢青芙则是对沈寂道:“沈管家,你已不再是沈管家。你想要我如何称呼你?”
沈寂站在风中,空荡荡的袖子的袖子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他张开嘴唇:“小姐叫我沈寂即可。”说完以后,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自在的事情。而谢青芙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不少,她看着他眸中一晃而过的困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了。”
半绿扶住谢青芙,谢青芙则是低着头,没有看沈寂的双眼:“你继续去忙罢。若是有事,我会来找你。……你住在哪里?”
沈寂看着她低低埋着的头,道出三个字来:“渡水院。”
这三个字入耳后,谢青芙又是一怔。脑海中有个笑颜灿烂的少女,拽着面色冷淡的少年,将他烦得丢下手中账本,抬手轻敲在她的脑袋上。
“你若读书时能有这样的想象力,先生定是不会再打你手心了。”
少女捂着脑袋委屈的眨眼:“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的枕眠居与你住的渡水院,听起来不就是一对吗?”
说罢,她抓住少年还停留在她黑发上的手指。少年的手长有老茧,微微泛凉,被她温热双手握得轻轻一颤。
“……不许胡闹。”
就连少年故作成熟的涩哑嗓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我并没有胡闹啊。”她仰头望着他黝黑双眼,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我住枕眠,你住渡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沈寂,难道我背得不对么?”
脑海中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自己背得对与不对,现在谢青芙已经不会再烦恼了。三年间,她将这两句诗写了千遍百遍,以致于即使是做梦,都能将这两句默背出来。
所以在面前这人说出“渡水院”的时候,她才会忽然就怔住。她想不通谢榛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住进旧居。明明……谢榛也是不想他恢复记忆的人之一。
“……大小姐?”
谢青芙回过神来,却见面前的独臂男子微微蹙眉,显然已有微微的不耐烦。她匆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罢。若是有事,我让半绿来找你。”
她说这话时,头仍旧低低垂着。他只能看清她黑而密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着。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沈寂低了低头,终于转身回到了木芙蓉下。
“小姐,你……”
半绿话音刚落,谢青芙已然抬起了头来,眼圈有些发红。她敲了敲她的头:“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连我也敢骗了。”
半绿嘿然一笑:“我不过就是仗着小姐的信任。你与沈管家明明……”
“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谢青芙吸了口气,严肃道,“半绿,并非我装腔作势,你应当知道我在这个家的地位。你若不想害死我,这件事,以后绝对不许再提起。”
半绿一下子被吓到:“有、有那么严重啊?对不起,小姐,我……”
谢青芙摇头:“我并非责怪你。你只要记住……”
半绿匆匆做出捂嘴的动作:“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不许再提!小姐放心。”
谢青芙点头。然而她虽然不许半绿再提,自己心中却也是迷茫的。
即便孤寂了三年,一个人度过了三年,但在见到沈寂的那一刹那,她曾经拼命构建出来的坚强便在一瞬间崩溃决堤。只是,即使沈寂回来了,她也必须继续坚强下去,因为他已经不记得她了,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的的保护着她。
除去沈寂的事情外,谢青芙从来就不是个容易为一件事情耿耿于怀的人,因此等到周家来赴宴的那日,她的面上已经能自然的露出微微的笑容了。
这日白昼里阳光明媚,夜晚比起平时来也温暖许多。宴席就摆在后花园,周家二老坐在上宾位,周家二公子坐在一旁,与谢青芙面对面。谢榛从凳上站起来,亲手替周家二老满上杯中美酒。
他拱手有礼道:“十日前,小女在宴席上不慎失言。请周老爷与周夫人看在我谢某人的面上,原谅了她,也好让她有那个福气,与周公子外出游湖。这杯酒,谢某人先干为敬。”
说罢抬手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