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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茨对鲲鹏先前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在见到她的本体时也惊得目瞪口呆。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它的巨大呢?相传它居住在遥远的北海,有两种形态,在水里为鱼,其名为鲲,在天上为鸟,其名为鹏。它的羽翼能够伏延千里,奋起而飞的时候就像是天边漫无边际的汹涌的云。
鲲鹏在天上打了个转儿,只用翅膀看似不着意的扇了一下。
荆默比起她来,简直就像个还在吃奶的娃娃,被这风一吹,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从天上倒栽下去,楚茨连忙伏下身,手抱住他的脖子,紧紧的贴在他背上,才防止被这一阵妖风吹得七零八落。
饶是这样,她的发带还是断了,满头的长发张扬在身侧,手臂上被刮破好几道血口子,她不着边际的想道:若是穿了那件白狐裘,好歹可以挡点风。
荆默去势不减,眼看就要摔个稀巴烂,楚茨惊心动魄之下一揪他脑袋上的毛,荆默一声尖戾,虎爪在空中一震,硬生生止住颓势,身形凭空拔高几丈,再次立在了鲲鹏身前。
他惊魂甫定的开口:“妹妹,这是哪里来的东西,好生厉害,差点没把我给刮死。”
楚茨不着痕迹地咽了几口口水,道:“我以前的……那个属下。”
荆默:“……”
六百零一,六百零二。
随着“咔哒”一声,昆仑手边的锁链尸体又多了两条,还剩下五条,宝塔中似有幽鸣之声,嗡嗡不绝。
荆默大喝一声,身形暴涨,赤红色的喙尖利得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剑,虎爪则如钩,他黑翅轻扇,逐渐升到与鲲鹏同一高度,像是刮起一阵飓风的,他向鲲鹏刮了过去。
鲲鹏不躲不避,仅依着一身钢筋铁骨扛了下来,倒是荆默,长喙却断了半截,渗出血来,她不痛不痒的笑道:“小东西,还要来么?”
鼓给荆默自小的教导便是遇强则强,他被打压得越狠,反弹的力量就越大,他管也不管渗着血的喙,大叫道:“我怕你不成?父亲的儿女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楚茨眼见他要疯,刚想去阻止他不要硬拼,鲲鹏却哂笑一声,眼睛看向了荆默背上的楚茨,不无讽刺的说道:“你要躲在这么个脆弱的我一指头就能捏死的小东西身后么?”
楚茨垂了一下眼帘,轻描淡写的说道:“是又如何?”
鲲鹏尖刻的笑了一声,赤色的眼珠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然后好似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似的,笑得不能自已起来:“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就是凡间所说的‘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么?有趣,真有趣。”
楚茨始终垂着眼,放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握成了拳,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
她忍得了痛、忍得了苦,唯独一个“辱”字忍不了,她满心愤懑难平,五内陡然烧出一把说不出的火来,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和鲲鹏拼个玉石俱焚,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负她这一生。
可世人心中总有牵挂,她也不例外,命她不在乎,可是昆仑在乎。
她忍不住想道:以前的自己连鲲鹏这样的妖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呢?只能躲在一只不足万年的鹗身后,让他人替自己挡风遮雨。这也就罢了,还连累昆仑……
楚茨太阳穴青筋剧烈的跳动,针扎似的疼,她双目通红望向高高在上的鲲鹏,心头突然说不出的颓败来: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自己那些小阴谋小诡计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便是赢了,那又如何?!
她越想心里越堵,手掌按在荆默背上,随即喉头一甜,竟硬生生把自己逼出了一口血来。
黑影飞快的在鲲鹏眼前掠过,同时左肋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庞大的身形竟然被撞偏了几分,荆默勃然怒道:“不许你欺负我妹妹!”
鲲鹏一怔,旋即一翅膀拍了过去:“谁欺负你妹妹了!”
“你就是欺负我妹妹!”
荆默方才是快疯了,现在就是彻底疯了。他悍不畏死全无章法的一直往鲲鹏身上撞,还只挑左肋那一个地方,鲲鹏就算是再强硬的体魄,也被撞得肋骨生疼。
楚茨下意识的将荆默抱得更紧,身子随着青年被一次次拍落而起起伏伏,恍惚间听到每次青年冲上去口中都念念有词,依稀是什么:“叫你欺负我妹妹!叫你欺负我妹妹!我跟你拼了!”
她满心的委屈不平就这么被一只温柔的手轻易的拂去,嫣然笑了。
她拍拍荆默的背,说道:“喂,别喊了,你这么喊很费力气的。”
荆默回答:“不行啊妹妹,我喊的时候心里还有个支柱,要不这么喊,我会害怕的,我会不敢往前。”
七百八十三,七百八十四,七百八十五。
昆仑灰头土脸的站在坑底,头顶上的大鹏鸟的叫声和鹗的叫声交叠在一起,刺得人耳朵生疼,她加快了手里的速度,还剩下三根,宝塔摇摇欲坠。
荆默再一次被拍落,而这一次,他没有再有惊无险的飞起来,而是直直的砸在了地面上。青年满身污血的躺在深坑里,左臂软软的瘫在一边,身上凡是开了口子的地方都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脸上被血污得看不清,只一双眼睛还是明亮的,他仰躺着,粗粝的手掌握着楚茨的手,嘴巴一咧,口里的血也吐了出来,青年呛咳了几声,没心没肺的笑道:“哥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青年浓黑的睫毛被血一染,比先前更加的漂亮英俊,眼前的一切却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妹妹,我怎么好像……有点困了。”
楚茨跪在他身边,心里堵得喘不上气,她恶狠狠地说道:“不准睡,睡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青年阖起眼笑:“啊,说得跟你认过我这个哥哥似的。”
“你睡着了我才不认你。”
“我知道的,”青年仍是笑,怅惘似的说道,“你不是父亲的女儿,我知道的。你以前很厉害也很强大,自然不会认我这个哥哥,一个保护不了你的哥哥。”
他脸缓慢的转向地面,像是将死之人寻求一个归宿似的,口里还兀自轻声念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不……”楚茨还待再说什么,鲲鹏已经化成人形追了上来,她五指一抓,中军帐上的那柄长刀便落在了她手中,楚茨慌忙贴在荆默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立刻也提了柄长刀迎了上去。
妖兵随之黑压压的压过来。
八百五十七,八百五十八,八百五十九。
楚茨原本就没有痊愈的左肩又挨了一刀,若不是躲得及时,左臂便要被当场斩下。鲲鹏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刀刀石破天惊,楚茨一颗心悬到极致,脚下的步子、手里的招式也使到了极致。
九百三十二,九百三十三,九百三十四。
鲲鹏的长刀呼旋着斩下,楚茨提刀一横,却“当”的一声从中折断,鲲鹏去势不减,楚茨往后疾退,快得只看到一道残影。
噗——
她单膝跪地,“哇”的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来,身前的衣料被刀风尽数劈断,从额头中央往下巴、脖颈,一条黑色的血线诡异的现了出来,这让她看起来几乎像是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
九百八十四,九百八十五,九百八十六。
楚茨重重的摔在荆默身边,昏昏沉沉,像是搁浅的鱼一样,徒然的在地上抓了几下,爬都爬不起来。她干脆不动了,心里默默的数着: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昆仑两臂同时用力,脸色白得可怕,最后两根锁链终于应声而出。
在鲲鹏看不见的角度,楚茨诡异的笑了起来,狠狠的吸一口气,脑子被血气倒灌进去,陡然清醒过来,她勉力提起最后一口气,拽起荆默往不远处的坑底一跃而入,稳稳的落在了昆仑怀里。
“走。”
铜镜中映出鲲鹏跟着跳下去的身影,孔雀终于大惊失色道:“鲲鹏不要!”
硕大的羊身人面的怪兽裹着土灰拔起而起,一口将鲲鹏吞了进去!
楚茨既然敢引她过来,自己便早就算好了退路,昆仑带着她远远的离开这是非之地,楚茨趴在她肩膀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来,说道:“哎,我听姜央说,这里面镇的是饕餮。你说这个鲲鹏,还有她那些兵,还能留个全尸下来么?”
“纵使龙困浅滩,我也要拽下他们一层皮肉来!”
“好,下次我帮你拽。”
楚茨想去蹭她的脖颈,想到一脸的血还是放弃了,低而含糊的“嗯”了一声。
她撑到现在本就是强弩之末,此刻一放松下来,便径直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