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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无言。
楚茨狠狠地掐了一下指腹,才勉强把心里陡然涌起的暴怒压下去,那日失手杀了孟召重后,她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了起来,许是恶念死灰复燃,许是残缺的元神还不能和这副身体很好地适应,不面对昆仑还好,一旦面对她,她怀疑略有不合,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疯。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
“来看看你。”
“有什么事?”
亦是异口同声。
楚茨抿了嘴,用眼神示意她先说。
昆仑走到她跟前,站在软榻边,认真地问道:“小茨,可以和你谈谈么?”
“不可以,”楚茨想也不想便拒绝:“我和你无话可谈。”
昆仑捏着狐裘的手陡然攥紧。
楚茨掀了薄被起来:“我想起还有件事要处理,你先睡吧,晚上不用等我。”
她说的确然不是假话,是正好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要去做。
莲自从到万妖窟后,基本上待在姜央房里闭门不出,偶尔出去也是离得楚茨远远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想起了自己要把自己捏死,楚茨不请自来的时候,她手里喝茶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姜央被两人不约而同的打发地远远的。
楚茨坐着,莲站着,她勉力解释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不该抛下你独自逃跑,但是……但是那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若是放在前阵子,她未必就不能将这点生死置之度外,可现在不同,她不想死。
楚茨鼻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冷冷的说道:“本王的剑,折也要折在本王手里。”
莲心口凉成一片,她甚至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便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谁知等待许久的痛苦没有如期到来,反而脑门被轻轻的敲了一下,楚茨面上的冷色不见影踪,竟然露出了一点勉强算得上是温柔的笑意,莲擦了擦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发现的确是温柔。
敲在她脑门上的是一本薄薄的册子,楚茨睨着她,道:“身为我的佩剑,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莲心里哼了一声。
“这是我修炼的一些功法——不必担心,不是要你吃妖来修炼,是一些旁的东西,你以为仅仅靠吞吃那些灵智低下的东西便能到我今天这个地步么?”她道,“变强大,很强大,然后好好照顾姜央。我知道你喜欢她,她待你也与旁人不同。”
莲大着胆子白了她一眼。
楚茨失笑:“拳打脚踢也算不同啊,你见她对其他人哪个不是咬死不偿命的。”
莲道:“那你呢?你不照顾她么?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在她心里你比我重要多了。”
“未必的,”楚茨摇了摇头,“姜央是个很慢性子的人,同样也很固执,这点像我,一生认定了一个人,死生不负,不管是主人、情人、亦或者是朋友。她只是信我,但她也信你,不然怎么从来没怀疑过当初我出世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呢?”
莲一愣:“你知道?”
楚茨了然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姜央,这件事你知我知,就让它烂在彼此的肚子里吧。”
她自嘲的笑笑:“其实我之前是想杀你的,姜央顶多失落一两天,也不会怪我。”
“那为什么又不杀我了?”
楚茨避而不答,上前一步,竟一把揽住了莲的双肩,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道:“你比我好多了,真的。阿央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她。”
她声音低、轻柔,却说不出的凄绵苦涩,像是在交代后事,莲突然就鼻子一酸,她何等聪慧的人,又与楚茨一脉同源,反手拽住了楚茨将欲离开的袖子,低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非如此不可么?”
“非如此不可。”
“姜央知道么?”
“你觉得我能告诉她么?”
“她会伤心的。”
“不是有你么?伤心不过是一时的,她还是个孩子,哭闹几天,睡一觉就好了。”
“你这样——”
“够了,”楚茨不耐的截口打断她,“我的决定还不容你来置喙,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让我从姜央那里听到半句我今天同你说的话,或者没有说出口的话。我说不杀你,但也不保证不会反悔。”
她推门出去,万妖窟里竟然下起漫天的大雪来,这里的天气完全随楚茨的心意而定,她开心,艳阳万里,她不开心,阴云密布,而如今,竟白白皑皑。
她穿了一身白,雪越下越大,白靴踩在雪地里,留下的足迹很深很深。
“妹妹!”荆默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猝不及防把她的兜帽一把拉下来,楚茨笑着抬眼,她的容貌在这白雪里好看得惊人,荆默看呆了,一时间竟然完全没想起来他是跑过来干嘛的。
“来找我干什么?”楚茨仍是笑,心里却悲哀的想道,她可以对任何人温柔以待,唯独不能对自己爱的人了。
“下雪了!”荆默开心的道,“钟山都没下过雪,我来找你打雪仗!”
“嗯?别人不陪你玩么?”
“我去找了小石头,她不陪我。”
楚茨乐于从别人的言语里捕捉昆仑的消息,就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恨暂时遗忘掉,她问道:“她为什么不陪你玩?”
荆默如实道:“她说你更需要我,让我来陪你。”
楚茨忽然就别过了头。
荆默:“妹妹你哭了么?”
“我没有。”
“你说谎,我看到了!——啊!你还没说开始呢,怎么就砸我!看我的!”
漫天的大雪,落也落不尽,卷过了衰草丛生的荒院,卷过了黑石打造的宫殿门口,卷过了殿门口青衫单薄的女人,卷过了她冰冷脸颊贴着的白狐裘。
又重新呼啸着刮上了天,纷纷扬扬。
楚茨一把将手里的雪球精准无比的砸在荆默身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角青色飞闪而过,退入了门后。
她一怔,正被荆默砸了个劈头盖脸。
然后她就势慢慢的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像个迷了路的孩子,在雪地里失声痛哭起来。
世情多艰,终难自处。
荆默一瞧她哭,万般自责起来,怎么下手一点都不知道轻重呢,妹妹再厉害,也是个小姑娘,他货真价实的甩了自己几个响亮的巴掌,笨拙的安慰道:“我不是故意的,妹妹你不要哭了,你砸回来吧,我保证不还手,我保证!”
楚茨不理他。
这青年越安慰,她反而哭得越伤心。
荆默用鸟脑艰难的回忆了一下,然后不知轻重的去拍楚茨的背,他可能是想起了他父亲当年怎么安慰他的,便如法炮制,只是青年未免太不知轻重了一点,楚茨本就是蹲着,重心不稳,给他铁手一拍,没防备一头栽进了雪里。
她从雪里拔.出.来,抖抖头发,红着眼睛瞪向荆默。
荆默嘿嘿一笑。
楚茨揍了他一拳,荆默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他却仍是笑:“不怕,反正我皮糙肉厚。”
楚茨紧接着又一拳打在他右脸上,右脸也肿了起来,楚茨观赏了他片刻,终于也笑了:“这样挺俊。”
“父亲都认不出来我啦。”荆默笑道。
“父亲?你提醒我了,荆默,”楚茨道,“我要出去几天,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去别的地方。如果她问起,不必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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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知道楚茨离开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她在冰冷的枕衾中睡去,又在冰冷中醒过来。
楚茨并没有瞒着这个消息,但是也没有事前通知她,还是她去问荆默才知道的。她试着离开了宫殿,殿前的守卫没有拦她,她离开万妖窟,同样也没有人阻拦。
孟召重被葬在昆仑山的山腰,就在旧居的小院里,坟头种着他最喜欢的鸢尾花,风动的时候,细弱的腰肢跟着轻轻地摇摆。
当初是二人一起埋葬孟召重的,昆仑动的手,楚茨离得很远。
那时墓中还有死后很微弱的龙息。
可这次……昆仑惊讶的发现,已经消失不见了,从那时算到现在,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院子里忽然刮起了大风,坟头种的鸢尾拔地而起,昆仑按住了脑后的长发,同时眯起了眼睛,若有感应的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风很快停了下来。
昆仑略一沉思,竟然抬袖一挥,将坟起开。
那里面的尸身——竟然奇异的消失不见了。
密林的阴影潜伏在树下,完全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戴着黑色的兜帽,身材高大,比寻常人族男子高了一个头,他深深的看了昆仑一眼,逐渐隐入了密林深处。
他龙魂早已散于天地,那神通广大的妖王竟以一己之力生生把他的灵魂聚拢,再打入尸身。
——我可以救你,但你毕生只能以鬼道修行,可愿意?
——我愿意。
不过她昨天好像脸色不太好,孟召重忽然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