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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楚声自得家昌音信，夙夜挂念，每欲出城寻夫，皆为张叔谋等劝止；南京战事愈烈，楚声更是夜夜梦魇，心中有不祥之感，几度垂泪到天明。时间在煎熬中度过，枪炮声愈近；倭机不时飞临南京，肆意轰炸，硝烟弥漫，遮天蔽日。
余楚声走出街头，向行人打探消息，张叔谋等便衣随行。救护队在中山路搭设临时医疗所，不断有青年学生参加救护队，干一些杂活。余楚声趋前问道：“请问前方战况如何？”一女学生瞥她一眼，道：“在家待着罢！有天神将军在前线顶着，你担心什么！”旁人插嘴道：“听闻天神将军在淳化镇救出王耀武部，杀得倭寇丢盔弃甲，追出数十里呢！”楚声喜道：“谢将军无恙？”女学生瞪眼道：“谢将军若有凶险，你还能在此处闲逛么？”楚声听了，喜上眉梢，漫步回家。张叔谋见此景况，亦喜在心头。
隔一日，医疗所已不见踪影。街头人神色慌张，伤兵无人照顾，撑着拐杖艰难前行。楚声急问：“请问兄弟，前方战事如何？”伤兵骂道：“雨花台丢了，倭寇要杀进来了，那些做官的不管老子了！”楚声急道：“可知独立师现在何处？”伤兵道：“谁知道呢!国军各部都乱了套，各顾各的，只怕不逃即死。”楚声惊愕不已，站在街心发呆。薛英明在旁劝道：“嫂子临盆在即，勿要过于挂心，我哥是福将，定然无恙。”众人皆劝楚声回家。以后几日，薛英明等皆劝楚声在家安养，其他人轮流去打探消息。
楚声待在家中，坐立不安。忽佣人匆匆赶回，失魂道：“东洋鬼杀进来了！鬼子所过，搜杀抢掠，人畜不留。现唯一出路在下关，满城百姓尽往下关逃难。”张叔谋急道：“国都沦陷，留于此处，过于凶险，不若随民至下关，或能逃往江北。”楚声忧心道：“昌儒生死未卜，我等如何就去？”薛英明道：“麻子所言有理，我兄弟三人，愿以死护卫嫂子冲出重围。”余楚声无奈，急急收拾行装。黄妈见楚声裹着一木盒，护于腰间，便劝道：“小姐何必带着这木头东西。”楚声道：“此物灵异，可佑我等安然无事。”于是，佣人在前引路，李福才夫妇左右相随，张叔谋等三人断后，护着楚声往下关而来。
时满街尽是难民，个个拖儿带女，呼爹喊娘，神色慌张，四处乱窜。忽倭机飞临上空，胡乱轰炸。满街撼动，被炸房屋尽着，烈焰熏天，墙体片片倒塌。难民无处躲避，死伤无数。溃兵对着倭机乱射，多为倭机射杀。捐躯之军兵，犹然扣着机板，怒睁其目。难民中有人捡枪，或欲换钱，或用防身。街头混乱不堪，忽李福才捡到一支德国造驳壳枪，喜道：“此枪能换五块大洋呢！”佣人在前，听了这话，亦冲至街中央，一掰死人手腕，忽枪响，佣人竟仆倒。旁人惊呼：“死人杀死活人啦！”李福才夫妇上前看时，不觉惊骇。楚声告诫道：“军兵临死，仍扣紧机板，处于发射之状。万不可贪图小利，以致送命。”行走不远，又听前面有人惊呼：“死人杀死活人啦！”满街惶惶，街头伤者，多有被踩踏致死。
薛英明在后，忽见一人力车擦身而过，急上前拉住。车上一人，商人模样，破口大骂。薛英明喝道：“此车已为军方征用！”商人惊怒道：“光天白日之下讹人，你当我是傻子！”薛英明掏出驳壳枪，在那人额上一晃。薛英明得车，令车夫拉着楚声，扬长而去。那人惊悚不已，立在街头，呆若木鸡。
众人捱到下关中山码头，只见江水茫茫，并无片舟。江边万人涌动，伤员、散兵与难民相杂，四处顾盼，哀叫与怒骂声不绝于耳。倭机如恶鹰一般，于江上盘旋，低空扫射江边人群，江水一片绛红。时国军建制已乱，官兵各自逃命。众军将枪支弹药扔入江中，几樽瑞典造山炮亦被推入江中。众多散兵冒险泅渡，或遭倭机扫杀，或力竭溺亡。尸首顺江飘下，或滞于江边，仍紧握着枪，双目犹睁。
张叔谋见势危急，道：“大江茫茫，前路已绝，可速回，见机而动。”李福才哭道：“东洋鬼从后杀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黄妈欲随楚声离去。李福才骂道：“你为何要去寻死！”黄妈哭道：“便是死也要与小姐一处！”李福才拉着妻子不放。黄妈无奈，跪地哭道：“小姐保重，如今我又负义一次了！”楚声回首哭道：“黄妈保重，若是脱离此难，我自会寻你。”李福才拉着妻子淹没于人海中。
天渐昏黑，江边军民聚集越多，仍有各处军民涌来。张叔谋在前，廖维搜居中，薛英明殿后，护卫楚声前行。三人为避人流，专拐小巷，四处火光闪耀，竟能觅得路径。行不数里，楚声困不能行。廖维搜入民居搜寻，竟得两辆脚踏车出来。于是张叔谋载着楚声，薛英明与廖维搜共乘一辆。途中迷于巷中，天明时分方得出。抬头望时，见一城楼矗立，匾上写着“玄武门”三字。楚声惊讶道：“我等竟撞到此处了！”忽见晨雾中有军兵持枪警戒。薛英明惊异道：“此必为倭军，待我前去打探。”言罢偷偷潜行。
余楚声等隐于屋角。薛英明片刻即回，低言：“城上城下皆是倭军，如之奈何？”张叔谋道：“惟出城方得安，未知玄武门前有几人守卫？”薛英明道：“我已探知：玄武门紧闭，门下已设岗哨，有倭寇二人。”张叔谋道：“现时不能开枪，我将倭寇引诱过来，你与廖猴子可在此袭击倭寇。”楚声自告奋勇，道：“我通日语，此事非我不成。”廖维搜急道：“只怕嫂子有险。”余楚声决意要去。张叔谋道：“嫂子既去，勿要过于靠前，可见机行事。”于是楚声扶墙上前，故作呻吟。倭寇听得声音，急出察看。楚声见机道：“我为日侨，未及逃离。现将分娩，痛楚难抑，望能助我！”一倭见此情形，挺枪奔过来。刚至屋角，薛英明突制其颈，使其窒息而亡。张叔谋换上倭军衣，扶楚声上前。余楚声一路日语至岗前。张叔谋近前，将匕捅入倭军腹中。于是众人合力打开玄武门。
众人大喜，欲出城门。忽见湖边倭军列队站立，正欲入城。哨兵觑见楚声等人，急地大叫，鸣枪示警。张叔谋绝望道：“我等皆死于此处矣！”众人翻身回走，欲入街巷。城上倭军一齐射击，楚声等急躲于墙下。湖边倭军冲进玄武门。薛英明急道：“麻子与猴子护卫嫂子，我去狙击倭寇。”言罢奔到街边，举枪连射。倭军即毙数人，其余倭军惊骇，伏于城垛下。张叔谋等趁机跨过街口，往小巷奔逃。城边倭军已近，枪弹密集。薛英明贴墙撤退，一边回击，屡有倭军中弹倒毙。
张叔谋攀上一堵石墙，凭高狙击。倭军难以进展，便集枪弹一齐压制。张叔谋见势不妙，便跳下石墙，躲入民房。忽一发炮弹击中民居。整座民房轰然塌下，张叔谋竟被埋在墙砖之下。楚声望着灰尘腾起处哭喊。此时瓦砾之下声息全无。廖维搜哭道：“嫂子，叔谋走了。”楚声哭道：“快去挖掘，或许能救叔谋！”。薛英明喝叫廖维搜拉楚声离去，而后突至坍塌处搜寻，一边呼唤张叔谋。
时倭军塞街而至。薛英明只得脱身离去。此时已不见楚声和廖维搜。薛英明心安些许，攀上屋顶，见倭军沿街搜索。薛英明连射数敌。倭军震撼，知对手枪法不凡，便不敢相逼太急，俱分散匍匐而前。众倭军一面与英明相持，一面命人暗地攀上屋顶。薛英明知敌之意，即欲离去。忽数敌已上屋顶，猝然相遇。一倭军挺枪便刺。薛英明闪身，飞脚将倭军踢下楼房。那倭军被摔得脑浆迸裂而死。旁近两倭军夹攻薛英明。薛英明奋力格杀，不意踩破瓦片，一脚竟卡在两木条之间。一倭军挺枪便捅。薛英明将身一闪，夹住倭军枪杆，一手将刺刀捅进倭军心窝。另一倭军举枪斜刺过来。薛英明将身边倭军一推，倭军刺刀竟刺入同伴腰间。其时薛英明使劲一扯，脚从木条间挣脱，未待倭军抽刀，便一脚把倭军蹬下去。
众倭军见势，一齐涌到房下，将楼房团团围住。薛英明无路可走，飞身下房，挺枪与众倭寇厮杀。奋战多时，薛英明多处受伤，力竭被执。倭军将佐大喜，欲押薛英明离去。薛英明大喝一声，挣脱倭军，一头撞死于墙下。众倭军大撼，环列致敬。
时楚声与廖维搜并未走远，回首见此惨烈之景，心中大悲。楚声喃喃自语：“千世之仇，万代之恨！”廖维搜惧倭寇赶上，拉着楚声疾行。余楚声力竭难持，道：“廖兄且一人先走，我可于民居暂避。”廖维搜哭道：“现今英明与叔谋皆捐躯，你可倚靠者，惟维搜一人。维搜愿以百死换取嫂子一生。”余楚声道：“离此不远有一间国际红十字会所设难民营。若入难民营，可存性命。”廖维搜道：“为今之计，只有如此。”言罢便扶楚声前行。
时倭军搜寻而至。廖维搜情急之下，便扶着楚声爬上一高埠处，躲进民居。廖维搜扶楚声躲进阁楼，而后登屋顶，俯身察看街巷。楚声透过缝隙，亦可察知街中情形。忽听得街巷中哭声一片，伴着杂乱奔逃声。原来无数难民欲入难民营，为倭军半路所截，尽数驱入巷中，足有千余之众。倭军架机枪扫射，兼掷弹轰炸。难民惊恐哭喊，天地不应。射杀良久，只见尸骸填塞街巷，尸垒数尺。倭寇惧有生者，又于尸上泼洒燃油。瞬间数百米火龙烧天。有诈死者，扒开尸体奔逃，亦为倭寇射杀。楚声藏于阁楼，虽与街头有几院之隔，仍觉炙热烤人。火烧半日方熄，满街恶臭。楚声见了，惶恐不知所措。
廖维搜伏于屋顶，不敢弹动。遥望中华门迄下关江边，多处起火，烈焰烛天，浓烟蔽日，半城几成灰烬；倭寇烧杀而至，军民皆逃，满城哭声。廖维搜震怖，只忧楚声安危。于是悄然下至阁楼。楚声倏然大惊，见是维搜，便道：“现倭寇入城不多，你我可寻机入难民营。”廖维搜以为然，就扶楚声下楼。楚声饥肠辘辘，于储藏室搜得一些地瓜，不敢生火，洗净生吃。廖维搜搭梯翻墙至另一处民房，而后接应楚声。楚声背负木盒，甚是不便。廖维搜道：“此盒无甚用处，不如弃去。”楚声道：“此盒内藏一明镜，为异物，我千辛万苦携至此，绝无放弃之理。”廖维搜便不再言，接应楚声下梯。两人潜行至河涌边，忽见十数米宽之河道竟为尸骨所填。楚声踏尸过河，几度跌倒。
忽见正路有一哨岗。楚声道：“廖兄可绕至倭寇身后，切勿开枪。”廖维搜应声而去，潜至倭寇所近。倭寇挺枪警视。维搜难以下手。楚声便以明镜反射阳光射之。倭寇双目迷蒙，一阵慌乱。廖维搜突地上前，未能刺杀倭寇。两人就于地上厮打。廖维搜瘦小力弱，被倭寇压在身下。倭寇欲用匕首刺杀廖维搜。廖维搜大呼：“嫂子救我！”一言未毕，楚声一枪将倭寇头颅打破。邻近倭寇赶来。廖维搜护卫楚声躲入房舍内，见到处皆是残檐断壁，便道：“此地四处相通，嫂子可自逃生。”言罢伏于瓦砾间，回首见楚声于砖墙间攀爬，不久隐身，便放心应战。倭军暗自攀至墙头，为廖维搜所见，一枪将其击毙。余者四下围击。廖维搜亦惧被围，转身逃离。逃至河涌边，为对岸倭军射杀。时楚声正伏于梁木下，见廖维搜坠入河中，倭军赶至河边，复击数枪。楚声坐于残墙下，浑身战栗，以手掩口，哽咽不住，泪如泉涌。
此时楚声孤身一人，四处又皆是倭寇。楚声紧握手枪，欲随时自尽。其时满城尽是枪击声，街上尸体纵横，沟渠中血流有声。墙脚布满血迹，俱已凝固。倭军驾车横行街市，直入各大小商行，财物劫运一空。凡倭军所过，粮食、牲畜、器皿、古玩等物尽数劫取。抢劫之后，又到处放火，以灭罪证，沿街建筑尽遭焚毁。楚声不敢走大街，专在小巷迤逦行走。忽见前面有数名倭寇搜索而来。楚声大惊，欲要躲避，不想已被倭寇觑见，叫喊着冲过来。楚声急入一间破屋，此房屋顶已塌，梁木乱横。楚声无处躲避，刚回身觅路，见倭寇已跟踪而至。一倭寇见是一孕妇，回首招呼同伴，淫笑道：“龟田君、山本君，是个孕妇，快来尝尝支那孕妇滋味！”楚声怒骂道：“你这倭猪，不得好死！”倭军一错愕，即被楚声击毙。后面倭军措手不及，又被楚声打死。枪中已无子弹，楚声便将手枪弃于一旁，而后拐过断墙。忽被一倭军拦住。楚声喘气吁吁，怒目倭寇。倭寇挺着刺刀，于楚声腹前晃动，笑道：“我可为你破腹产儿。”楚声切齿道：“你这倭猪，总有一日，中国人要让倭人亡国灭种！”倭军大怒，挺枪欲刺，忽倭军侧腰为白刃刺中，仆倒在地。楚声以为必死，不想为人所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