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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不见王显哲踪影。楚声急与威尔逊在人群中寻找。原来王显哲与两人在屋檐下闲谈。王显哲道:“谢太太,方才与您走散,我正急呢!我认识两位朋友,熟知当地情况,或能有所帮助。”一人道:“我叫张崇良,是个丝绸店的伙计。”又指旁边一人道:“这位是浙江人,是我的同事。寄住在此,虽有食物勉强果腹,然天寒地冻,实在难挨。”楚声道:“国际安全区的洋先生们,冒着极大的危险,拯救中国难民,已然是菩萨心肠了。”言罢,便领王显哲离去。
午后王显哲闲着无聊,便又寻张崇良聊天。王显哲道:“若能保命回乡,便踏踏实实在家过日子,生几个儿子,鬼才来当兵打仗!”张崇良道:“如我能保得性命回乡,定要开个丝绸店,鬼才来南京呢!”浙江人道:“能活几天尚未可知呢!”一言未毕,忽众人一声惊呼。原来数十名日军端着刺刀乱窜。众人皆避。浙江人脸色突变,颤声道:“张哥,快用衣服盖住我。”王显哲急躲入人群中,偷偷窥视。张崇良忙将衣服遮住浙江人,又闪身出门。日军见一处衣服瑟瑟发抖,便以刺刀挑开衣服。浙江人吓得大气不敢出,闭着眼睛待死。日军将其拖到门外。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浙江人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待日军离去,众人围拢上去。浙江人脑袋中弹,身子歪倒在血泊中,其状甚惨。
王显哲逃回住所,若穿山甲一般,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楚声问明因由,怒道:“亏你还是一名国军,历经战事,连一个平民百姓亦不如。”王显哲哭道:“谢太太,我恐怕也活不成了,倘若被人举报,东洋鬼岂不把我逮走?”楚声见其失魂之状,唯怒目视之。
余楚声摔门而去,忽见前面几名管理员逮着一名窃食的老妇人。管理员盘诘道:“食物本来就少,怎禁得住你偷盗。你这是第几回偷盗了?”老妇人哭道:“我孙子就要饿死了,求各位发发慈悲,饶过我这回。若得饱食,谁会为盗?”楚声支退众人,问道:“老人家可是南京人?”老妇人道:“不是南京人,来这里吃苦么?”楚声道:“老人所见情形如何?”老人道:“我原本是呆在家里的,东洋人两人一伙,三人一群,到处乱窜,逢人便杀,见房就烧,见财物就抢,捉住女人,先奸后杀,南京已成人间地狱。在健康路、白下路、大光路、石鼓路、中山路等处,尸体纵横,路上东一个西一个,尽是难民尸体。仅在中山路、鼓楼、新街口等地区以及难民区内,就有万余居民被屠杀。我家旁近中华门,我家媳妇便为东洋鬼奸杀,故我冒死带着孙子逃到这儿。我有邻居陶汤氏,家住中华门东仁厚里,被日军**后,剖腹焚尸;又有箫余氏,是个怀胎九月的孕妇,亦**杀;其余如:少女黄柱英、陈二姑娘,及六十三岁之乡妇,亦同在中华门地区惨遭奸污,以上皆是我亲眼所见。”楚声听罢,默然良久。
威尔逊从费奇先生住所出来,欲与楚声告辞。威尔逊道:“鼓楼医院尚有许多病人等着我,我得赶回去。此处有费奇先生照顾,余小姐可放心住下。”楚声再三道谢。威尔逊道:“余小姐不必客气,我等都是约翰?马吉的老朋友。”费奇与威尔逊相拥道别,互道:“坚持下去!”楚声道:“我曾留意各位道别时皆言‘坚持下去’,是为何意?”费奇道:“留于南京,本来就十分危险。与日本军周旋,照顾难民更是提脑袋行事。每次分别,只怕再难相见。”楚声动容道:“费奇先生,你这几句话,只要我不死,我会记在我心底,我会讲给每个中国人听!”费奇道:“我等与日本军交涉之结果,并不乐观。日军已然撕下假面具,露出狰狞嘴脸。如今食物日渐减少,其他御寒之物,更不用说。”楚声握着费奇的手,道:“坚持下去!”
冬至已过,沟渠河涌尽已结冰。街头弃尸僵如山石,日军便于各难民营抽人收拾尸体。入夜风寒,管理员就于平地上生火,供难民取暖。日军不时进来骚扰,或劫财或取色,令管理员防不胜防。难民营中不时有冻死者,费奇便请埋尸队进营清尸。埋尸队进营时,恰为楚声所见。楚声上前探询道:“诸位弟兄,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众皆不语。楚声道:“听你们方才交谈,应是湖南人,何故至此?”一人开口道:“我等是做木材生意的,财产关系,未有离去。本地居民早已逃避一空。侥幸东洋人不杀我等,让我等干这种积阴德的活儿。”楚声道:“外边情形如何?”一位年长者低言:“这哪是人间啊,这是阴曹地府啊!我等是前辈子做尽坏事,这辈子才做运尸工啊!燕子矶滩少说也杀了五万人以上。上新河一带的大屠杀更是惨不忍睹,人如鸡鸭一般,被推下河去。满河尽是漂流的尸体。因各处尸横遍野,人血染地,抛尸露骨,我等见之不忍,遂将尸体掩埋。东洋人恰需埋尸工,便让我等干下去。”旁人道:“死里逃生之事,我也算亲历一回。我被东洋军押至华侨招待所大空场,一直到下午五时,捕捉人数达五千人以上,日兵指令四人为一列,被带到下关中山码头人行道上,日本军官命令兵士用麻绳把难民绑起来,每数十步放置机枪一挺,黄昏时分开火,一直屠杀到夜间十点钟。我因跳到江中,虽中弹负伤但侥幸未死,后趁机至鼓楼医院疗伤,方躲到难民营中。日军中岛部队又于鼓楼四条巷一带挨户搜捕青年两百余人,押至四条巷塘边,五人一捆,全部被枪杀于三个塘内。”余楚声听罢,心中惴惴然,急欲逃离南京。
费奇寻见楚声,道:“约翰?马吉今日约见我,密商要想方设法送你出城。”楚声急道:“我亦有此心思。在此煎熬,度日如年。兼我即将分娩,若将孩子生于此地,只怕难以养活。”费奇点头赞同。便与其他委员商议出城之法。费吴生先生道:“我识得日本大使馆的冈村先生,此人曾与我同行归城,可央冈村到军部开张特别通行证。”众皆抚掌,认为非此法不可。约翰?马吉道:“明日便是圣诞节,我等可请冈村先生赴会,而后见机行事,送余小姐出城。”商议一定,费吴生即驱车往日本大使馆。
圣诞日,费吴生于家中设宴,款待诸朋。计有魏特琳、鲍尔、克鲁治、史波林、威尔逊、史密斯、李格斯和德利谟博士等人。余楚声又与魏特琳不期而遇,两人互诉衷肠。约翰?拉贝姗姗来迟,抱怨道:“我是从小桃源的家里步行至此,家中三百多个妇女和老人避祸。日本贼兵时常来抢劫和污辱妇女。昨日又有数名贼兵翻墙而入,被我撞见,我极为恼火,不许贼兵从大门出去,令此等贼人翻墙而出。有的日本兵不愿意再爬墙,我指指自己胸前戴的那枚国社党勋章,质问日军可知此这勋章之意义。这枚黑白图案的勋章让每一个日本兵都望而生畏。——这些日本贼人就怕西方人!”楚声听了,心中嫉羡不已。
费吴生亲往日本大使馆请冈村赴会,迟迟未归。费太太惴惴不安,至门前翘首以盼。楚声从旁安慰。忽车灯自远而近,至门前停下。费吴生陪冈村下车,并将楚声介绍给冈村认识。国际安全区各委员俱上前寒暄。约翰?马吉道:“余小姐乃我等挚友,有孕在身,留于此地,甚是不便,故烦请冈村带其出城。”冈村道:“现我军进城近半月,城中秩序渐定,盘查稍松,只要不是间谍分子或国军残部,应是无碍。”费吴生赔笑道:“你看这位孕妇,原先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讲师,其夫现居武汉,此次出城,只因投奔丈夫而已。陪同者为其兄长,冈村先生只管放心。”冈村点头应承。
于是众人聚会饮宴。费吴生举杯道:“今日是耶稣诞辰,诸位朋友相聚寒舍,举杯相庆:为了人道,为了博爱,为了正义,为了和平!干杯!”众人一饮而尽。忽报日本军又趁夜冲进金陵大学滋事,就地强奸十数名妇女。众皆目视冈村,望其相助。冈村尴尬不已,摇头道:“这些兵痞是从乡下来的,不懂事!”晚餐后,约翰?拉贝又请众委员及冈村至家中聚会。楚声留于费吴生家中,静候佳音。
次日中午,冈村先生得便,开车至难民营。魏特琳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赶来送行。楚声与众人挥手告别,不禁悲从中来。魏特琳替其拭泪,附耳道:“我的朋友,上帝会保佑你的!”楚声感激道:“我会永远记着您的恩德!”言讫怀抱镜盒上车。费吴生与约翰?马吉亦陪着一同上车。
车行至大街,因是日本大使馆车辆,大小哨岗尽皆放行。至城门口,日军戒备森严,令众人下车盘问。冈村先生代为回答。车出城门,楚声恍如重石落地,与约翰?马吉相视一笑。于路耽搁半日,车辆迤逦行至三山矶,费吴生花费重金雇得一叶扁舟,送楚声及王显哲上船。
时近傍晚,江风浩荡,寒雾冥蒙,冷气刺骨。楚声踞于船上,含泪与岸上三人告别;王显哲千恩万谢,跪拜再三。约翰?马吉含笑挥手,而后上车离去。楚声回视江北,迎着扑面江风,盼望及早获得重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