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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9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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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歆抵触回忆,却没想到,她会在几天后,以猝不及防的形式,再次遇到三年前那张令她撕心裂肺的面孔。

    彼时已是暑夏八月,剧组转移到贵州某山区拍外景戏。

    山沟沟里啥也没有,有时候连手机都找不到信号,好在风景不错,闲暇时樊歆喜欢跟助理小金两人在片场外小树林乘凉。

    这天拍完戏后她又带着小金去转悠,剧组那位名叫苏琮的男二闲暇无事也跟着来了。盛夏的树林凉爽宜人,草丛可见五颜六色的花,粉翠盎然让人心情不错。

    前方蓦地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句话钻入耳膜:“温先生,注意脚下,项目位置就在前面。”

    这声音带着殷勤,像是下属对着上位者的口气,樊歆不经意扭过头去,视线就此凝结。

    隔着光影斑驳的苍翠树林,时光仿佛缓缓后退,穿过纷沓而久远的记忆,她清楚看到一张脸,这张曾让她痛彻心扉的面孔,依旧温润如玉,清隽如昔。

    她脚步顿住。

    三年了!三年多了!她以为自己可以风轻云淡,然而那些隔世经年还是从记忆深处翻沓而出。

    树林那端也察觉出三人,为首穿着薄荷色衬衣的男人转过头来,视线落在樊歆身上时,手中拿着的图纸一松,掉到了泥土上。

    樊歆也在看着他,看着这张她爱过十四年,最终分道扬镳的脸。

    多么讽刺,十四年爱恋。

    无数个朝朝与暮暮,却堆积不成天长地久。

    彼此对视着,时间像被定格在刹那。最终她别过脸,错开他的目光,用平淡的口吻对小金道:“走吧。”

    “嗯。”小金点头。

    樊歆往后退,却在转身时腿崴了一下,重心不稳向着地面跌去。

    那一霎她感觉远处有目光一紧,随之身边一只手及时伸来,牢牢稳住她的胳膊,苏琮的声音一起响在耳畔,“你还好吧?”

    她借着他的力量起身,摇头道:“没事,不知道怎么崴了一下。”

    远处那道视线还凝在她身上,隔着繁茂的树林与斑驳的光影将她紧锁。她拍拍身上尘土,向苏琮道:“我们回去吧,下场戏快开始了。”

    三人离去后,树林重归安静,那端薄荷衬衣的男子还在站着,似乎在出神,直到他的下属弯腰捡起了图纸,递给他,他才回过神来,修长的指尖摊开地图纸,怔然良久。

    ※

    这一夜樊歆失眠了,喝了一些酒,但翌日晨光一起,她又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她,专心投入到拍摄之中。

    接下来的戏都是高难度,用小金的话说,这不叫高难度,叫折磨人。

    跳河的戏就不说了,有场戏的剧情是女主被情敌推下了河,为了侮辱她,情敌故意将她推进一条奇脏无比的臭水河,为了让镜头更有真实感,剧组真找了一条荒郊野岭受过污染的水沟,看着那水臭气熏天,饰演情敌的女二不忍心推樊歆,樊歆笑着鼓励她,“不要紧,你狠劲推,一定要把对我的厌恶显示在这个劲上。”

    女二闭眼狠心一伸手,噗通一声樊歆落了水,脏污的水浆溅出水花,这还不算完,樊歆狼狈的爬到岸上,女二的丫鬟们还得恶狠狠拦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臭水沟里一次又一次……

    拍摄结束后,樊歆从河里爬起来,浑身脏污,没有一处干净地,好端端的姑娘为戏折腾成这样,摄制组不少人摇头,更多的却是佩服。

    后来又有一场戏,女主被男主的对手绑架,对手将她扒光衣服浸在满是冰块的大木桶中,折磨女主作为对男主的报复。

    这场戏樊歆穿着抹胸衫浸在水里,光露着肩在镜头前做出被扒光的模样。先前导演于心不忍,只在水里放了一点点冰块,镜头能捕捉冰块即可。拍出后樊歆看了导演监控器,发现这段戏出来的效果不好,于是她强烈要求重拍,为了保证影片真实感,她拼命要求加冰块,导演跟赫祈都于心不忍,她却说:“既然要拍,就拍到最好。”

    后来导演一狠心,哗啦啦加了两大桶冰进去,水温顿时降到零下,樊歆身上被无数冰渣硌着不说,冰块还在吸收她的温度继续融化。樊歆冻得牙齿打颤脸色青白,还要一遍遍念台词,几次因为太冷没念好,不住ng再来。等到这一条终于过,她被赫祈拿着浴巾拉出水中,已冻得浑身冰冷,嘴唇发乌。

    那瞬间,她看到剧组好些或敬佩或动容的眼光,副导演还在轻声说:“我算是知道天后为嘛蹿升这么快了!这么拼!啧啧……当年要不是为了温浅,照这股劲,只怕现在更不得了!”

    樊歆耳尖,这话一字不落的入了耳膜,但她什么也没说,裹着衣服便离了场。

    自她立志振作以后,她便将生活的重心全部转移到影片上,她很少再想起那个名字,除了午夜梦回。

    失恋初期偶尔她会做梦,梦见未分手时他对她种种的好,他的气息他的亲吻他的温柔,她曾抱着这些回忆苟延残喘,每次梦醒她都会坐在黑暗里流泪,一遍遍听着辛欣的那首《我一直站在被你伤害的地方》,流泪到天亮。

    ——“我一直在被你伤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让我哭泣的远方/爱一直存在你曾爱我的那晚/你曾经对我那么好/你说你爱我到老/现在我还忘不掉/什么天长地久/不到最后不会知道……”

    ……

    而今她不会了,疼痛未必痊愈,但她学会用理智压在心底,无论难过还是怀念,再痛也只一声轻叹。

    就这样吧。她相信时间是世上最强大的ps软件,每一段情伤都像一张不完美的照片,ps打柔光,磨皮去伤口,将所有阴影增白调亮……最后这不堪回首的记忆里,千疮百孔都被淡化,所有疼痛的尖锐都被磨钝,直到我们可以心平气和面对。

    她更相信,总有一天,这ps能将记忆里那张伤她最深的面孔,从她的人生彻底p走。

    ……

    她满心期待,可却没料到,在这张ps面孔还未消褪时,日子再起波澜。

    那是九月底的一个夜晚,她收工回酒店,小金知道她夜里没吃饱,去给她买夜宵。十分钟后小金回来,脸色极度怪异,说:“樊歆姐,楼下有人找你……”

    见她表情不对,樊歆约莫着又是慕春寅来了,昨天他又打电话说要来探班。她揉揉太阳穴,赶紧下楼去把他打发掉——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她不想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当脚步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时,她的视线一霎僵住。

    酒店外夜空苍茫如墨,空荡的街道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墨绿衬衣咖色西裤,辉光映着精致的五官轮廓,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是慕春寅。

    温浅。

    他立在昏黄的路灯下,而他身后,成排的路灯向后拉去,合着周围店铺的霓虹,蜿蜒出长龙般的光亮。他被斑斓的灯光拥簇着,乌黑的眸子却比这千万盏的灯还要明亮。下一刻他喊出她的名字:“歆歆。”

    她站稳脚步,短暂的惊愕后回复镇静,仿佛面前根本不是那个曾让自己撕心裂肺的男人,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语气淡然,“温董突然来这,有事吗?”

    话出口她自己也微愣,她以为她会用疏离的口吻说声好久不见,但好久不见是寒暄词,她与他,早已没有寒暄的必要。

    大概是气氛太过尴尬,她给了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是霍尔先生说了什么吗?放心,我早就跟他解释过了,我跟温董你没关系了,他孙女喜欢你,尽管大胆追。”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飘飘摇摇如织如梭,五步之外,温浅的表情有片刻僵硬,不只是因为那句生疏的“温董”,还是因为她沉稳得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话。

    沉默半晌,他嗓音含着沉重的歉疚,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这句话落,樊歆的平静终于有了波动,不是因为温浅,而是这几年含冤受辱,她终于得到了清白。她沉默下去。

    没人知道,这几年她过着怎样的日子,被万众唾骂,被爱人所弃,在心碎中等待,在绝望中远走……那么多苦痛挣扎失声流泪的夜晚,他怎么会懂!

    任心中浪潮狂涌,她表情仍是轻轻浅浅,“哦。”声音轻飘飘的,像头顶的雨丝。

    温浅微愕,似没料到她这样风轻云淡,他说:“歆歆,我知道道歉已经太迟,但……”

    樊歆打断他的话,“我接受你的道歉。”

    温浅眸里爆出火花,随后又暗淡下去,因为樊歆说:“温董,除开道歉以外,我不接受其他任何要求。”

    她接受道歉,因为她受过冤屈,她不愿再背着黑锅前行。而其他,比如情感,永不再谈。

    她扭头往酒店内走,温浅步伐一晃,挡在她面前,似乎还想说什么,樊歆脚步径直向旁绕。

    双方擦肩而过的刹那,温浅抓住了樊歆的手。他凝视着她,目光极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眼里满满的挣扎。

    与此同时,一辆绚蓝的跑车从街道对面飞驰而过,如炬的灯光扫向这边,映出雨幕千丝万缕纷纷扬扬,更映出酒店侧门默然对立的男女与紧握的双手。

    车里男人瞳孔一霎紧缩,旋即他方向盘猛打,逆着车流往回狂飙。

    这边酒店樊歆已经拂开温浅的手,声音冷如脆玉,“晚了,温先生请回!”话落抬脚就往电梯走去。

    深夜的电梯没什么人,樊歆踏进电梯后,眼前忽然身影一晃,温浅大步跨了进来,面色从未有过的急促,“歆歆!”

    他似乎想拦住她,心一急揽住了她的腰,她挣扎着推他,他越搂越紧,狭隘的空间内彼此气息绕在一起,直往鼻翼里钻,他眸里压抑许久的情愫瞬间被点爆,他捧住她的下巴,猛地低头往她脸上凑。

    即将触到她唇的那一刻,“啪”一声脆响终止了这一切。

    樊歆的手扬在半空中,面色铁青,声量不高,却有凛然不可冒犯之感,“温董请自重!”

    他怔在当场,不知是为这一耳光,还是为她眸里的厌恶。他讷讷看着她,感觉不到痛似的,嘴唇颤了颤,问:“歆歆……你还爱我吗?”

    樊歆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

    她曾为他心如蒲柳坚韧不肯摧,而他心狠如铁头也不回。

    她笑了笑,用最轻的声量说出最决绝的话。

    “温先生,我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