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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樊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骗了慕春寅,在《歌手之夜》的舞台上,在那首《安静》的歌声里,她再次想起了温浅。
她将头埋在枕下,轻叹一口气。
Y市暮色深深微风习习,天上星稀月明,同一片旷阔的夜色下,亦有人还没入睡。
宽敞的工作室里,有人伏在俺上通宵工作。原木色的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沓纸,上面凌乱的画着五线谱,桌旁一台纯黑的钢琴。
有体贴的助手走了过来,递上一杯香气袅袅的咖啡,“温先生,喝杯咖啡吧。”
桌前的男子抬头,棱角分明的脸庞被咖啡热腾腾的白雾中一熏蒸,愈发显得眉眼清俊。他颦眉将咖啡推开,“阿宋,你知道的,我只喝冰水。”
阿宋关切地说:“我不是担心您老喝冰水胃不好么?”他察言观色,又问:“您怎么了,电影曲进展不顺利吗?”
“嗯,试唱Demo我听了,盛唐那个秦晴……”温浅摇头颦眉,“不尽人意。”
阿宋道:“毕竟是新人嘛,哪有那么高的水准。”他瞅瞅墙上的时钟,劝道:“都三点多了,您要不回去休息,工作再忙也不能老通宵。”
作为下属,阿宋可以调休,陪着老板加夜班没什么,可他的这位老板真真拼命,别人工作时他在工作,别人休息时,他还在工作,自己这个做助理的都看不下去了。
他还想再劝,温浅却摇头,“我睡不着。”
阿宋没再答话,他的Boss是纵横国际的顶尖音乐家,外人看来一派光鲜照人,可真正的内在却鲜有人知——他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夜夜难以入睡。这毛病是五年前突然得的,此后到处求医,奈何无药可解。
疾病都有病因,但温浅的病因阿宋并不知道,那会他还没有跟温浅。据小道消息说,温浅的心病是为了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很小说的桥段,阿宋正开动大脑臆想着,听得耳畔温浅道:“把电视机打开,随便看点什么,我放松会再去改歌。”
阿宋打开电视机,见正播着一个音乐节目,笑道:“《歌手之夜》这么晚了还重播啊?”
他指着屏幕里的人问:“咦,这就是那个新闻上报道的新面孔吗?她好奇怪,人家上台都是唱歌,她……这是在跳舞吗?”
温浅端着冰水坐到了沙发上,屏幕上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她并未像其他选手般拿着话筒端正笔挺的唱,而是伏在舞台上,妙曼而灵活的身躯踏着节拍做着不同的动作。
阿宋笑起来,“还真是在跳舞呀!边唱边跳!”
温浅抿了一口冰水,淡然地瞧着,没有回话。他的侧身被灯光投到雪白的墙上,显出清隽的轮廓与笔挺的身形,简简单单的坐姿让他看起来像一片海,温静,沉稳,不动声色的优雅与气场。
电视机那侧阿宋还在点评:“她跳得挺好,唱得也不错,我第一次发现周杰伦的《安静》女声唱也挺好听的。”
温浅微微颔首,“声音可以。”
屏幕里的女子还在唱,随着歌曲的□□到来,她的神情演绎与肢体表现愈发张扬,似想将歌曲的意境淋漓尽致的渲染出来。被这悲情的歌声与舞蹈表演感染,阿宋情不自禁道:“她的歌舞都挺打动人的。”
没人答话,阿宋转过头扫了一眼,就见自家Boss正专注的看向屏幕里那女子,此时她已唱到最末尾的□□,她含着泪,对着舞台上的“影子男主”一声声质问的唱:“你要我说多难堪,我根本不想分开……”
舞台上的LED屏投映出她的模样,她跌跌撞撞奔向男人,那表情的哀切痛楚,被镜头清晰的无比放大,电视机前的阿宋都忍不住鼻子一酸,道:“越唱越好了温先生!”
身边的Boss依然沉默,视线一动不动的凝在电视机上,凝在那张充满痛苦凄凉的脸庞上。
屏幕上的□□唱完,男人的身影离去,被无情抛弃的女子对着镜头,用哽咽的声音唱出最后一句:“我会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
她缓缓瘫软下去,幽幽暗暗的光影中,蓝色长裙铺泄在舞台中央,宛如硕大的花朵瑰丽绽放,最后一个镜头是她噙着泪的眼,像岑寂中微凉的星光。她慢慢闭上眸子,右手捂住胸口,仿佛在绝望中抵御着锥心的痛苦。
一曲完毕,屏幕渐黑,在电视机里噼里啪啦的掌声中。沙发上的温浅似想起什么,终于有了点动静,他扭头看向阿宋,“她是谁?”
阿宋道:“她是盛唐公司的新人樊歆。”
“樊歆?”温浅的指尖轻叩在桌面,像敲打着黑白琴键上旋律的章节。他努力回忆着,“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当然。”阿宋道:“上次盛唐选她来唱电影的片尾曲,但您拒绝了,后来才换的秦晴。”
“明天让她来见我。”
阿宋有些讶异,他家Boss一贯性格孤傲而清高,极少主动去见圈里的人,更别提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好奇之下他问:“您觉得这个樊歆唱得好,所以想见见?”
温浅没答话,手中的冰水还剩半杯,冰块在透明的杯子里潋滟出水晶般的光,他又徐徐饮尽小口,而后道:“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
翌日,樊歆在盛唐被一群同事热情围住,不管是关系好的还是关系一般的,都恭喜她在《歌手之夜》取得的成绩。樊歆这才知道,她上娱乐新闻了。
不论是手机报还是纸质的早报,都用鲜明的黑体字刊登出她的消息,虽然还不够资格占据头条,但也处于明显的位置。报道的内容几乎前篇一律,譬如《盛唐新人成歌手之夜最快黑马》、《新人樊歆惊艳歌手之夜》、《盛唐新人实力不容小觑》等等。
樊歆对此一笑而过,秦晴从旁边走过,穿着紧身包臀低胸连衣裙,脚下踩着十四公分的恨天高,瘪嘴一笑,“别高兴的太早,还有总决赛的下半场呢!”
樊歆刚想回话,汪姐风一阵冲了过来,“樊歆,来我办公室!有要事!”
宽敞的办公室内,汪姐春风满面的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下午三点去荣光总部九楼。”
“荣光?”樊歆一怔。
汪姐拍拍她的肩膀,“乐坏了吧!我得到这个消息也很意外,没想到温先生会主动找你!”
樊歆再一惊,“温先生?”
“对。他的助理今早跟我打电话,说温先生昨晚看了你在《歌手之夜》的表演后,对你表示欣赏,希望能在一起聊聊。”说着汪姐递了一张名片过来,“这是温先生助理的名片,你下午直接跟他联系就好。”
樊歆将名片推了回去,“不了汪姐,您帮我推了吧,我身体不大舒服,下午想在家休息。”
换汪姐愣了,“你不去?这可是温浅哪!多少人送上门他都不见!”
樊歆说的真切,“真没法去。这几天参加节目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汪姐不死心,“那我就说你明天去?这机会咱得抓住啊。”
樊歆不愿那么直白的拒绝汪姐,毕竟她是真心实意扶助自己,只得委婉道:“看情况吧。”
下午樊歆回了家,蒙头睡到晚上——参加比赛的那三天,她一直在拼命练习,三天加起来统共只睡了9个小时,确实累得够呛。
第二天她仍没有去盛唐——慕总裁批了假,这段时间她不用去公司,在家专心备战下一期的《歌手之夜》总决赛即可。
她以为汪姐会对温浅的事就此作罢,谁知她又来了电话,“樊歆你好些没?温先生的助理又打电话来了。”
樊歆立马对着电话咳嗽几声,“不好意思,我感冒了!”
“机会难得呀,不严重咱就去见一面吧!万一下一部电影他钦点你唱,那你的人气就水涨船高!”
樊歆更大声的咳了几声,“咳咳……我发烧了,39度多,正在挂药水呢,实在没法去。”
汪姐惋惜道:“那好吧。”
入夜,大概是这几天的生活不停充斥着温浅的信息,樊歆翻来覆去都没睡着,脑里全是从前零碎的片段。
一会是高一那年的夏天,知了呱噪的合奏中,她在午睡时溜到教学楼五楼,偷偷去琴房的窗外听他练琴。悦耳的音乐从钢琴的黑白琴键上流淌而下,她蹲在窗户下,忍着暴晒的太阳,用指尖合着他的节拍。
一会又是高考那一年,她废寝忘食的在房间里做试题到通宵,每天玩命的睡两三个小时,只为了能与他考进同一所大学。
一会又换成大一,她将做好的点心偷偷塞进他自习室的位置,下雨天他没带伞,她借莫婉婉的名义把自己的伞送去,自己淋着回宿舍……
对他的暗恋,在看不见的地方进行,不张扬,不明显,低调的像是尘埃里开出的小小花朵,小心翼翼而充满欢欣鼓舞……
……
窗外有风吹进,晚秋的夜里有些凉意,从回忆中转醒的樊歆将毯子盖在身上,自嘲的笑了一声。
现实是一件何其讽刺的事,从前她喜欢他,发疯的想接近他,即便他给再多冷脸再多挫败,也无法摧毁她的执着。
而如今,时过境迁,他主动找她,他给她接近的机会,她却再不敢要。
樊歆打定主意不见面,谁知第三天汪姐又打来电话,樊歆找了其它借口拒绝,汪姐虽有不满,但也没勉强樊歆。
而得到消息的荣光九楼内,阿宋不敢置信的握着电话,道:“温先生,盛唐那边来电话,说樊歆还是不能来。”
正在听电影主题曲Demo的温浅缓缓抬起头,日光从落地窗射进来,他清隽的脸沐浴在金色夕晖中,轮廓分明而眉目粲然。他微微挑眉,“还是不来?”
阿宋惊讶地点头,“这樊歆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圈里多少人想来我们荣光见您一面,她倒好,三催四请还端着架子。”
温浅沉思片刻,“找她的经纪人把樊歆的电话要来。”
阿宋一愣,“您要亲自跟她打电话?就一个新人而已,就算参加了歌手之夜也没什么了不起,值得您跟她打电话吗?”
温浅面容平静,“你拿来就是。”
在家休息的第三天下午,待得生闷的樊歆出门散步,顺带去了附近的百货商场溜一圈,她是干逛街——因为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块。
想到这她不由一阵恼,点了一杯星巴克坐在街头边喝边看行人,来去的红男绿女构成了这世上最繁华的风景。
星巴克喝到一半,手机铃声大响,樊歆挂着耳塞,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打开耳机的接听键。
那边径直问:“在哪?”熟稔的仿佛是一家人。
周围人来人往太过嘈杂,对桌两个孩子不停的尖叫嬉闹,旁边还有门店的音响扯起嗓子放迪克牛仔的摇滚,压根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但这么熟稔而简练的对白,只有慕春寅——他下班的点到了,他喜欢在这个时间段给她打电话。
于是她老老实实答:“我在大洋百货侧门的星巴克。”
那边立马挂了电话。
樊歆继续喝咖啡,想着慕春寅来接她也好,两人可以去超市买点食材,毕竟她身上剩下的几十块是远远不够菜钱的。
她慢腾腾咬着吸管玩手机,戴着帽子与墨镜,倒也没什么人认出她。当耳朵里邓紫棋的那首《泡沫》唱到第三遍时眼前光线被人遮住,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她抬头笑道:“慕大少你……”
后头那“来了”两字还没说出来,瞬时咽进喉中。
面前男人一袭浅蓝色外套,让人联想起苍茫清透的苍穹,或者是澄澈到透明的湖泊。那面容清隽,神情沉稳,露在衣袖外的手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洁净整齐,闪着珠贝的哑光,优雅到天生就似为了艺术而存在。
樊歆却变了脸,“温……温先生?”
温浅嗓音动听如乐器最低音的奏鸣,“我们换个地方谈。”
大洋百货顶楼的高档中式茶馆包厢内,两人对几而坐。
双方都没有开口,包厢里古典的熏香引出一段长长的缄默,桌上的香茗散着淡香,杯中茶汁潋滟如波,这一幕宛如老电影里的泛黄画面——分别多年的男女再次邂逅,静谧的茶馆,柔和的灯光,雪白墙上被拉长的阴影,男女主相顾无言,她垂下的眼帘,他安静的侧颜,缓缓拉开的慢镜头只有一句对白。是拜伦的一句诗。
——“隔世经年,若我们再次重逢。我该如何与你招呼,以微笑?以眼泪?还是以沉默?”
樊歆恍惚片刻,觉得《春逝》的这句写得真好,一如眼下的她。
隔世经年,她果然是以沉默应对,哪怕内心翻江倒海。
“听你的经纪人说你病了?”她的恍惚被对面的温浅打断。
樊歆回过神,怕他认出来,将头埋得低低的,“是的,今天病刚好。”
“那为什么不来荣光?”
樊歆更低的埋首,扯了个她自己都信不过的理由,“我没时间。”
温浅显然不想兜圈子,他温润的指尖轻叩茶几,像按下琴键的轻奏,“没时间还来逛街?”
“我……”樊歆一呆,大概是做贼心虚,她将头再低了低。
那霎她又想笑,她没必要这么躲,如今的她不仅改名换姓还改头换貌,温浅不可能认得出来。
再说了,就算她没改,温浅也未必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