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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月,绿央感觉身体好得多了。期间风羲传过好多信,讲了她和夏书筠二人在晋州和雍州颇有所获,姜清河也传过两回。
听闻河间如今异象频发,想必她和桑桑忙起来也是没空传信的。这般下来,绿央觉得自己也该出去转转,就算是在蓬莱附近也行,这样不至于最后试炼笔记除了临雾一事外没得写。
如此,也少不得要跟明烛和南天磨上许多天的。
听了绿央要外出除祟的打算,两个大爹当即就是拒绝。
“不行!!坚决不行!你这身子都没好全,出去是打怪还是羊入虎口啊。”南天如此说,明烛也是连连赞同。
绿央只得说:“哪有这么夸张,蓬莱附近连带着整个代州在你俩的执掌之下,都多少年没出过高阶妖魔鬼怪了。此去无非就是帮村民除除小祟嘛。”
南天还是不同意,道:“那也不行。”
绿央道:“那最后我这试炼笔记难看了,可是要受罚的!重烬门的戒尺打起来,啧啧啧,很痛的!”
个屁啦,这些都是绿央现说出来诓爹爹的,重烬门根本没有什么戒尺,试炼笔记差点无非就是与内门无缘,根本没有惩罚一说。
南天和明烛这下不说话了,开始思考。
末了,南天道:“去他的重烬门。丫头你直接退宗吧,爱学就爹爹教你,不爱学就在蓬莱养着。咱蓬莱这么大,不比那烬微山好?”
明烛没有反对,反而来觉得说得甚是有道理,附和了一两句。
绿央无奈,道:“阿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啊。蓬莱自然是好的。但我既已入了重烬门,如何说退就退的,说出去自己引人笑话不说,旁人可能还要传咱蓬莱收弟子不成,改硬抢的。再说,我可不愿被别人说是沾了蓬莱的关系,实则是个草包。”
听了这话,明烛道:“是有些不妥……”
三人又是争论一番,绿央又是好一番相求,总算让两个爹点了头。
不消多时,下面的弟子就呈了记载最近异象的卷宗上来,看上去果然都是些小打小闹。南天和明烛亲自挑了两处,让绿央早去早回,不可逞强,若有解决不了的,可直接传信或先行回宗再作打算。
如此啰嗦一番之后,绿央才可算是出了宗门,往卷宗上指定的地点而去。
第一处是位于蓬莱主岛三十里外的一个渔村,此村靠海而建,村民往上数五代都是靠海生靠海活。
看呈报上来的卷宗描述,渔村近来不知为何被一鲛人频频骚扰。说是骚扰,其实就是此鲛人多拦截村中渔船,不让出海。即使有渔船出海捞到海货,渔网也会被这鲛人尽数破坏。渔村渔民已有近两月一无所获,这对整个村来说基本是断了生路,这才上报求助仙宗。
鲛人一般居于深海,习性温顺,鲜少与人族打交道。此番呈报所提及的鲛人也确未做过伤人之举,想必是有隐情。
绿央到了渔村,找村长说明来意,大概了解了情况,基本与呈报所言相同。又询问了日常出海路线,当即找了一艘小渔船就出了海。
这艘渔船不过寻常渔家所用,算不上大,堪堪能容下两人和少部分的海货,是寻常夫妻作坊所用。渔船行出渔村码头不过两三里,刚刚到达能下网的区域,异象果然发生了。
绿央首先发现了海水的区别,这里远没有到达深海的区域,海水却突然变成了墨色一般,拍打在船舷上的水沫都显得格外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好似天外之音的清冽歌声,那歌声哀戚婉转,似在低声啜泣,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是鲛人的歌声。
绿央站在船头,没有动,只是四下环顾。那歌声越来越近,近到似乎就在船舷边上之时,一个鲛人浮出水面,露出半截身子,看着绿央,眼神里似是有不解。那鲛人半身虽与人无异,但细看仍能看到其身上的鳞片在太阳下泛着七彩的光,手肘两处还生着鱼鳍,半条鱼尾掩在海水中,也能隐隐看出蓝色。
于是,绿央蹲下身,沉默着跟鲛人交流起来。鲛人不通人语,绿央用的是御灵。头一次碰到能交流的人,鲛人起初还有些诧异,但随后就迫不及待讲述起来。
“我叫珠儿,数月前阿吉贪玩,悄悄游到这片海域。我循着气味找到此处,等了两周也未见他回来。海里也没寻见踪影。我上岸寻了一番,气味就消失在村里。寻到一户,那家人却说那是他们自己的儿子,怎么也不肯交还与我……”
“阿吉”是鲛人语“孩子”的意思。
绿央明白了。
鲛人虽为异族,却早已与人族约定,互不相犯。鲛人一族灵力又从不作害人之用,这条年轻的鲛人母亲,恐怕都不知道可以使用“武力”夺回孩子。鲛人又无法长期化作人形脱离海水,只能出此下策,希望村民自己归还。
至于那户渔民为何扣下珠儿的阿吉,想来不过两种情况。一种爱子心切,真把这小鲛人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另一种,鲛人泣珠传说素来盛行,那对夫妻起了贪欲。
鲛人泣珠这种传说,居住在海边的人基本都有听说。传闻鲛人哭泣,落的不是泪水,而是品质上乘的珍珠。
实则不然,鲛人确实能产珍珠,却不是单纯的哭泣,简单来说,珍珠不过是鲛人的血泪。只有在极端痛苦之下,鲛人之泪才会是珍珠。而且越痛苦,珍珠品质越佳。
想到这一层,绿央不免担心起那位小鲛人来。
她跟珠儿如是说:“你不必惊慌,也不用怕我。你且跟着我,我有法子维持你人身,可带你去村中寻阿吉。但你凡事得听我的话,好吗?”
珠儿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事到如今只要能寻回阿吉,哪怕是剁了她做鱼汤,她也不会犹豫的。即刻就上了船化了人形。绿央又催御灵给她加持了一番,不叫她受那双腿被灼烧的痛苦,人形也能维持更久。
架了渔船回到岸上,珠儿带着绿央很快寻到了那户人家门前。
那户人家院墙之上还插着三三两两的彩纸叠成的风车,在光照下偶尔泛出鳞光。普通人瞧不出来,绿央却是一眼就看出,几个风车上沾着零星几片鱼鳞,看颜色形态与珠儿是同一种。
绿央二话没说,上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被晒得黝黑的脸颊从门中探出,刚要开口询问,却在看到珠儿的一瞬间,“嘭”地一声大力关上了门。
一道声音从门后传出:“滚!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休想抢走!赶紧滚!”
绿央差点被砸了面门,也不恼,反而凑近了那木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大哥,是与不是也得看了再说。现下这样说话,你是想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们这孩子是‘抢’来的吗?”
里头沉默了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
男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待到绿央和珠儿都进了院,又迅速关上了门。他不能不开,绿央说的是实话,原先那鲛人独自前来,连人话都不怎么会讲。但绿央不一样,真闹到人尽皆知,他们一家也别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家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的渔具渔网也收拾得整整齐齐。那男人模样举止,看着也是个老实人。
绿央道:“大哥既然知道我带着她来是何意,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若是为了珍珠,我可以告诉你,幼年鲛人是无法产下珍珠的,我可给你一笔钱财,只希望你不要让母子分离。”
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无奈道:“我……我们不是为了钱财。”
完了,他又叹了口气,道:“你们跟我来。”说完起身,领着二人往屋里走。
绿央存了个心眼,还是唤了魂器在手里。
屋内依然是干净清爽整洁,一中年妇人靠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嘴里哼着轻柔的渔调,似乎是在哄睡。
走近了瞧,那女人怀中的正是一名稚童,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双手双脚都起了微微的褶皱。
珠儿一看到那稚童,当下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扑上去,被绿央拦住。
那中年妇人受了惊吓,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她一边往角落缩,一边大喊大叫:“不要过来!走开走开!谁都不要想抢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男人赶紧上前安慰了几句,女人还是瑟缩在角落,嘴里不住地呢喃着“我的孩子我的”。
男人又将绿央两人拉到一旁,道:“你们都看到了。是我婆娘,把那小鲛人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半年前,我们五岁的儿子贪玩下海,淹死了。那之后,我婆娘就开始疯疯癫癫,每天去海里找儿子。那天我打渔回来,在沙滩上捡了这孩子回家。我婆娘就……”
原来如此,爱子心切,哪个做母亲的都是一样。
绿央道:“我理解她丧子之痛,明白她寻子心切。但你们没想过,珠儿也是一位母亲!她丢了儿子,就会好受吗!况且,那小鲛人离开母亲和大海太久,情况已经非常不好了,你们看不出来?!”
男人听到这些,却掩面哭了起来,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但是,但是我婆娘,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会死的啊!”
绿央怔了怔,珠儿听不懂这么多人语,但也感受得到情绪,眼中也染上了雾气。她磕磕绊绊地跟绿央说,孩子情况很不好。
绿央缓缓走到中年妇人跟前蹲下,妇人只拿惊恐的眼神瞅她,搂着孩子的手未松。
绿央道:“大姐,孩子,你爱他吗?”
妇人原本呆滞的眼中闪过一些光彩,愣愣地点了点头。
绿央继续道:“可是,孩子跟着你很不好,非常不好,说不定很快就会死的。”
妇人顿时惊恐起来,手上用力更甚。小鲛人在怀中抖了两下,鳞片掉得更凶了。珠儿看到顿时慌了,扑过来想要去握孩子的手,却被那妇人迅速躲开。
珠儿手足无措,终于落下泪来。一颗浑圆的、光彩夺目的珍珠滚落到了地上。
绿央握着珠儿的手,一边说,一边往孩子身上放:“这也是孩子的母亲,她爱孩子只比你多不比你少。只有跟着她回家,孩子才能活。你明白吗?”
妇人听着绿央的话,有些愣神。珠儿的手已经搭在了孩子身上,只见小鲛人周身泛起鳞光,脸上恢复了血色,鱼鳞也重新生长,眉头终于不再紧锁,连手脚上的褶皱都开始慢慢恢复。
妇人看着怀中孩子的变化,说不出一句话,只有豆大的泪珠不断砸下来。
那小鲛人已有醒转,眼睛都没睁开,用仅会的几句人语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母……不……哭。”
妇人终于忍不住,埋头在孩子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有些竭力了,那妇人抬起头来,红着眼颤抖着将孩子放到了珠儿的怀里。
珠儿失而复得,脸上连笑意都还来不及泛起,她学着人类的模样在地上磕了两下,又冲着绿央说了一句鲛人语。那是感谢的意思。
做完这些,珠儿抱着孩子,顾不上还没适应双腿走路,用一种外人看起来极其别扭的姿势开始往外奔跑,从后面看,极其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步伐。
她一路奔出门,又跑出了院子,沿着来时的村路,一直向大海的方向跑去。那村中之路由粗硬的石子铺就,如今都沾上了点点鱼鳞,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彩。
珠儿片刻也没有停留,直接奔进了大海,双腿化作鱼尾,轻柔地抱着阿吉,直往深海而去。
她全程没有停留,也一次都没有回头,自然不知晓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女人,一路跟着她,狂奔至海边。直到看着她们消失在海中,那女人才停下。女人又在海边枯坐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突然恢复了清明,亦步亦趋地自己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