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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祺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看绿央。
绿央下意识的就要反驳,转了个身道:“时宗主你认错人了,我是梦鱼。”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难道此刻也是我的梦境?”
一边说着,时祺一边进了屋。绿央还是背对着她,深呼吸了几下,没有说话。
“师姐,我真有听你的话好好修习,到如今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你了。我等了七年,师姐还是要扔下我吗?”
时祺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一副委屈的模样。瞧着那背对自己的人仍然没有动作,时祺闭上眼吸了一下鼻子,就准备转身走。却听得那月光里的人边说话,边转了过来。
“念安,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绿央转过身来,已经化了原来的样子,无奈地笑着看时祺。
“师姐!”时祺上来一把抱住绿央,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将人推开些,绿央又去给时祺擦脸,一边擦一边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动不动就哭鼻子。”
“谁叫师姐那么狠心,连我都不认!”
绿央失笑,道:“师姐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永远不麻烦!”
“好啦。”
绿央拉着人坐下,自己站着仔细给时祺擦干净脸,道:“都是做宗主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收了手帕,绿央也坐下来,才继续道:“念安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时祺拉着师姐的手不放,全然没有白天那副宗主的威严,透出年少时那股子娇劲儿,道:“桃花。”
“就因为这个?”
“自然,杨铭那个蠢货哪有这本事。师姐从前可是拿这个哄过我的,如今却拿来给那人送礼。”
绿央感觉再不哄哄,自己这师妹怕是还要吃味好一阵的,于是道:“我只当是给她送个新婚贺礼,如此便算是两清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你喜欢,随时都能做与你看。”
说着,绿央抬手取下时祺发间那枝玉兰,问道:“可是那时我给你的?”
“恩,师姐说过,你在它便不会谢。所以我一直等着师姐回来……”
绿央摸摸时祺的脑袋,心底泛起一阵酸楚。她轻轻拂过那枝玉兰,原本含苞的形态立刻开至全盛,花瓣卷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露出娇嫩的黄色花蕊。
把玉兰插回念安冠上,绿央道:“这下更好看了。”
时祺被哄开心了,像从前那样,拿头往绿央颈窝里拱。
“师姐,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绿央怔了怔,叹气道:“要走的,我只是回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师姐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
时祺紧张地抬起头,又紧拽着绿央的手不放了。绿央拍拍她的手,慢慢开始跟时祺讲这些年的事情。
越听时祺的脸色就越难看。听到最后,时祺忍不住把自己的脸埋到了绿央的手里。
就这么沉默着埋了半晌,她闷声道:“那……师姐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来也行,我去看你,可以吗?”
无奈地笑两声,绿央道:“傻子,当然可以,我也会来看你的,我回去了又不是被关着出不来的。”
时祺这才把头抬起来,嘿嘿地傻笑着。惹得绿央又拍了拍她的头,道:“傻子。”
蓦地,时祺像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说:“师姐,还有个人要见你。”
绿央疑惑地歪头看她:“恩?”
时祺抬手拍了两下,一道落地之声在门外响起。推门而入的少年正是白日在宴席上见过、绿央觉得甚为眼熟后来又引他们来时府的那位。
绿央一脸疑惑,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半晌,道:“你……你是……”
那少年咧嘴笑,开口道:“绿油油。”
眼睛睁大了,绿央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是小珏!?”
少年笑意更甚,道:“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绿央抓住时祺的双臂,结结巴巴地说:“念安,他,他是小珏?!是你,是你……”
时祺点了点头,道:“恩,是。你掉入无间不久,他化了人形来寻你,我便把他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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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刚刚化作人形的小珏树,满怀着欣喜想要找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炫耀一番。迈着生涩的步伐在重烬门转了半天,不仅没找到绿油油,连个面熟的人都没见着。乱走瞎转一通,他在溪岸边碰到了正抱着酒坛泪眼婆娑的时祺。
他认得这个绿油油的小师妹。于是大着胆子,走到人身边。
“喂,绿油油的小师妹,绿油油在哪儿啊?”
还带着些稚嫩的声音,让时期清醒了一些。她抬眼看去,一个连衣服都没穿,就披着几片叶子的小孩正站在那里。
时祺挥挥手:“哪儿来的小屁孩,边儿去。”
“我啊,小珏啊,你还坐在过我身上,你忘了!”
时祺这才放下酒坛子,仔细地瞧这个人:“你?小珏?你化形了?!”
“对啊,快,绿油油在哪儿,我可得好好跟她炫耀一番。”小珏兴奋地转了两个圈,没注意到对面的人眼中一片晦暗。
“师姐……师姐不在了……”
刚化人形的小珏树呆愣在原地,直到听完来龙去脉都还没有缓过神来。他还不太懂人间的种种情感,但只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不在了,他觉得很难受。
最后他听到时祺说:“跟我回晋州吧,我们一起等师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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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叫时珏。”
时珏脸上是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带着一种独特的骄傲。
绿央像看不够似的,左瞧瞧右瞧瞧,转着圈的瞧,终于把小珏和时祺都转晕了。
“好了绿油油,我有那么好看吗。你再转我都要站不住了。”
绿央这才坐下,道:“哈哈哈哈,一般好看啦。没溪山好看。”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被时祺一下就抓住了。
“溪山是谁?比我还好看吗?”
“当然是念安好看,念安最好看!”自知刚刚失语,绿央赶忙补救。
不过她也没有撒谎,确实是时念安更好看,溪山和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采。
这下时祺满意了。
小珏感觉怪怪的,自己怎么就成了“好看与不好看”的最低标准了?!这个话题还是赶紧转移的好。
于是他道:“绿油油,我的字还没取,就等你回来呢。”
“我取了好多个,他都不满意,还是师姐你来吧。”
听他们这样说,绿央一下来了兴致。认真思考了一番,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了两个字。时祺和时珏都凑过来看。
时珏道:“良琰?”
绿央道:“珏,美玉也;琰,亦美玉也。愿小珏似美玉君子,但求道良言行善事。如何?”
时珏宝贝似的捧着那张纸,道:“好,太好了!这下我也有字了。”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了白天那种宗主得意副手的冷峻骄矜,显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师姐取的,自然是最好的!”
被两人奉承得有些面热,绿央赶紧打发两人到院中一同赏玉兰去了。
在城中又游玩了五日,绿央拜托萧柏送桑桑回藏青高原,并嘱咐其后面直接去蓬莱即可。
她自己则打算在龙城再陪时祺些时日后,直接去蓬莱。
时祺到底现在已经是一宗之主,尽管已经尽力分派,但需亲自处理的事务也不在少数。
这一日,时祺和时珏在宗门内处理紧要的公务,绿央一个人无聊,只能待在时府内等他们回来。
绿央为那棵玉兰树重新加持了灵力后,便就地坐下,在清甜的花香中忍不住拿出窄箫闭眼吹奏起来。
在这一派闲适淡雅之中,绿央难得的寻到了一隅平静。
可这平静很快被人打破。
“梦鱼姑娘,箫艺甚为精妙。”
绿央停下寻声望去,看到了站在秋风中的风羲。
或是受环境的影响,绿央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紧张之感,反而觉得心比深潭之水还要无波无澜。
她收起箫,起身行了礼,道:“风宗主。”
“梦鱼姑娘不用客气,叫我风羲就好了。”
绿央的语气还是保持着一种触不可及的距离,道:“风宗主身份尊贵,如此称呼,梦鱼不敢。”
见对方没有急着说话,绿央又道:“风宗主若是来找时宗主商议要事,可去会客厅等候。恕梦鱼不能作陪了。”
说完便转身欲走,未曾想风羲又叫住了她。
“梦鱼姑娘!”
绿央侧身看她,声音冷冷淡淡:“风宗主还有何事?”
风羲垂下刚刚抬起的手臂,犹豫着开口道:“无事,只是……见梦鱼姑娘发间钗环和腕间装饰都甚为精致,不知在何处定做。”
绿央在腕间那一对碧玉细镯上摩挲了一下,浅笑道:“风宗主若想寻此二物赠佳人,恐怕梦鱼是帮不上忙了。步摇和玉镯皆乃梦鱼夫君亲手所制,世间再无其二。”
听得此言,风羲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呆愣和疑惑之色。
“你成亲了?”
“很奇怪吗?怎么,风宗主觉得小女子不像已有夫君之人?”
风羲敛了神色,眼中重新浮上一种绿央看不懂的或可称为不甘的情绪,她道:“抱歉,风某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绿央盯着她,没有接话的意思,风羲只能继续道:“只是,梦鱼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到这个话,绿央突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风宗主,没人告诉过你,将人与另一人相较是很不礼貌的事吗?”
那语气里藏着隐忍不发的恼怒,叫风羲也窘迫起来。
“梦鱼姑娘,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
风羲还欲解释,却被另一个声音直截了当地打断。
“风宗主既已有可排忧思之人,怎的还来叨扰我的贵客!”
时祺和时珏迎风而来,两步上前,直接将绿央护在了身后。
风羲看着三人的动作,又瞧了瞧梦鱼寒若冰霜的眼神,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
时祺也并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又道:“风宗主应当明白,无论是梦鱼姑娘还是我师姐,亦或者世间任何一个人,应当都讨厌被当作另一人的替代品。”
“若叫那位知道,风宗主怕是又要费一番功夫解释的。何苦给所有人找不痛快。”
风羲掩在袖下的手握紧了,片刻后还是很有礼数地行了一礼,道:“是在下失礼了。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同你商议近日雍州与晋州两地之异象,并未有其他意思。”
时祺转过身,将手搭在梦鱼肩上,头也不回地道:“时珏,带风宗主去会客厅稍等,勿要怠慢。我一会儿便去。”
“是。风宗主,请吧。”
时珏状若恭敬地弯腰做了个手势,语气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冷。风羲又看一眼梦鱼,转身走了。
时祺陪着绿央往房间走,搭在肩上的手也未收回。
“师姐,风羲说的话你不要在意。”
“我并不在意。说实话,除了在宴席上见她那次有些紧张,现在我倒没有太多的感觉了。不过我确实也最讨厌被拿来与她人比较,还是念安你懂我。风羲她,到底是不明白的……”
时祺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绿央说:“不过,念安你刚才说的那个‘替代品’是何意?”
“师姐可看见了那日宴席之上,与风羲同行的女子?”
“恩,粗略看了一眼。”
“风羲并了雍州仙门后没多久,身边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女子作陪,几乎形影不离。世人多有猜测,我却知道她的心思。那女子,和师姐你,很像……”
末了,时祺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和从前的师姐,很像。”
绿央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时祺继续道:“她这样的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还要找个‘赝品’,真是恶心人。”
沉默半晌,绿央道:“念安,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喜欢的只是曾经我那样的人,而不是我。”
“所以,她不是找了个‘赝品’,也不是找了个我的‘替代品’。她只是找了个她喜欢的,仅此而已。”
这番说辞倒是让时祺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思虑片刻后又担心地去看绿央的脸色。但后者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面若平波地转头看她。
“我相信,我总会是某人心里的不可替代。少她一个不少。已经太久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这话像是说给时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但到底有没有放下,时祺不敢妄下定论,或许绿央自己心里也没有想明白。只是想用这样看似通透的话语,引着自己往正确的方向走。
没想在这个问题上深聊,绿央直接转移了话题:“风羲方才说雍州和晋州两地异象又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最近多地出现了人、妖失踪和莫名死亡的事件。同时涉及雍、晋两州,时间又相近。她应该是想两地仙门协力查办。”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厢房附近的回廊。绿央听得这话,便觉此事非同小可。两州同时出现相似的牵扯人命的事件,应该不是简单的拐带或凶杀,只怕难免跟邪术、邪修脱不了干系。
“那你赶紧去吧,我这差不多也到了。还是正事要紧。”
时祺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这才往回头往会客厅去了。
直到回了屋里,绿央还在想这件事。觉得蹊跷之余,想起一些许久以前的事情,心中未免又泛起没来由的不安。
揣着这种不安,她还是给溪山传了信。大魔头活得长,应当对邪术、邪修一类知道得更多。
但直到暮色已至,月亮挂到了玉兰树的半树梢,也没等到溪山的回信。无奈,只能等时祺回来再细细询问。
接近子时,时祺带来的消息,又让绿央那莫名的不安加深了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