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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恒看向下面的众臣,开口说道:“自高祖皇帝开国至今,先有匈奴为患,后有诸吕乱政,以致三十年来,汉国愈加贫弱不堪。朕继位以来,常思变法强国,幸得干吏贾谊,在河南推行农耕新法一年,便一举解决了河南背本趋末,农业不兴的种种弊害。今日朝会,朕即拜封贾谊为大良造,领御史大夫职,筹备新法,来年开春,在全国推行。”刘恒看向班部丛中道:“贾谊。”
大殿内一片沉默,众臣皆是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冯敬等人不由暗自发笑。刘恒心下一疑,忙提高了嗓音叫道:“贾谊。”
大殿之上,仍是没有人回应。刘恒忙扫视着班部丛中,贾谊竟然没有到场。一时之间,朝堂上下,除了群臣小声的议论声外,便是冯敬等人暗暗发笑的声音。
晁错忙迈步而出,拱手说道:“启奏陛下,臣和贾大夫这几天昼夜不息,筹备新法,贾大夫许是劳累过度,故而来迟,请陛下恕罪。”
刘恒听罢,心下一沉,如此重要的时刻贾谊怎么会迟到,他看向晁错说道:“朕知道了。”刘恒看向下面的群臣继续说道:“既然贾谊还未到,那我等君臣就等一等他吧。”
“臣有事启奏陛下!”刘恒话音方落,冯敬便抬头高喊了一声,迈步走出了班部丛。
刘恒看向他道:“上党侯有何事要奏?”
冯敬拱手说道:“臣等列侯联名共四十八人,要上书弹劾一人。”
刘恒眉头一紧,看向冯敬说道:“何人?”
“贾谊。”冯敬开口说道:“启奏陛下,贾谊本出身河南布衣,因读过些书,而被县府招为书吏。后幸蒙陛下降诏,在全国选拔有才干者入京担任博士官,那贾谊便凭借一纸论积贮疏的文章而被陛下赏识,破格提拔为中大夫。这对他一介寒门布衣来说,二十出头便已是朝中大夫,已属不易,可他却仍不知足,妄想继续坐大,他利用陛下急于强国之心,这才提出了什么变法之策。”
刘恒听罢,开口说道:“上党侯所言太过刻薄了,贾谊的确有真才实干,那一篇论积贮疏便足以流传后世,况且,他在河南推行农耕新法一年,河南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上党侯可不要有挟私报复之意啊。”
“老臣忠心为国,并无丝毫挟私报复之意。既然陛下说到了这农耕新法,那老臣就和陛下好好说一说这所谓的农耕新法。”冯敬面向刘恒拱手说道:“自贾谊在河南推行了新法之后,河南的农业情况的确有所好转,可实则危害更大。农耕新法,凡耕田有功者,与上阵杀敌之功一样,朝廷会授予爵位,享受爵位优待。可陛下要知道,耕田易,杀敌难,可两者的待遇却是一模一样,那大家还何必在战场上争那你死我活才能得来的爵位呢?都到田间去耕作便好了,耕的好,的了爵位,还能免除徭役,再好一些,还能免除兵役。这让边关的将士们,让那些风吹日晒,却还要时刻面临性命之忧的将士们如何想?这农耕新法,高兴的是农人,可却冷了汉国万千将士的心啊。”
“上党侯所言不错。”张相如也迈步而出,拱手说道:“启奏陛下,边关将士毫无斗志,国家即便有再多的粮食又有什么用呢?况且,农耕新法,只重赏罚,不重教化。老臣没读过什么书,但臣知道,上古之时的尧舜是千古的明君,他们在治理国家时,总是重教化,轻赏罚,百姓们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那么即使不用行赏罚之道,百姓仍可安居乐业,国家仍可富裕强大。而贾谊则不然,他在河南推行新法,大力鼓吹赏罚之道,百姓们虽然昼夜在田中劳作,不知疲倦,实则他们却并非是在想着如何为国家出力,而是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的是尽快争个爵位,好在邻里面前扬眉吐气,好在国家征兵之时可以不服兵役。”张相如看向刘恒继续说道:“陛下,河南的民风向来淳朴,可这新法之下,背本趋末之风是得到了缓解,可换来的却是人人争利的不正之风。老臣还听闻,河南的农人们为了得到爵位,竟不惜花费钱粮贿赂当地官员,当地官员则滥用手中职权,虚报收获的粮食,以此骗来爵位的赏赐。老臣真是担心啊,这农耕新法刚刚在河南推行了一年,那原本淳朴的百姓们便已经变成了为得爵位而不择手段的刁诈之民,这农耕新法若是在全国推广,那岂不是天下的百姓都要为了得到爵位而......”张相如摇了摇头道:“此事重大,老臣想起来真是后怕啊。”
听完冯敬和张相如二人的诉说之后,刘恒的脸色阴沉的厉害,他看向冯张二人说道:“你二人说完了么?”
“臣未说完。”冯敬继续开口说道:“一个农耕新法,已然带来了如此多的弊端。至于那列侯归国,臣等皆是一把老骨头了,留在京师也不过是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而已。既然贾谊要赶着我们走,那我们也不能让陛下难堪,老臣们回自己的封地便是。老臣等为了汉国尽了一辈子的力,本是没什么的。只是,老臣等怕百姓们,怕后世会议论陛下啊。”
刘恒脸色阴的厉害,他看向冯敬说道:“议论朕什么?”
冯敬叹了口气道:“百姓们会议论陛下,非但没有善待高祖旧臣,反而听信小人谗言将臣等赶出了京城。后世则会议论陛下,本就是获得老臣们的拥戴才从代国来京继位的,继位之后,便一心只想集权,这才将臣等赶出了长安。”
“上党侯!”廷尉张释之站起身看向冯敬说道:“上党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你虽是高祖老臣,朝中列侯,可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了吧!”
刘恒正要开口说话,冯敬忙继续说道:“陛下乃是一代仁君,自然不会如此想。可是,臣等明白陛下的为人,可后世可未必会体察到陛下此刻的心境啊。老臣说一句欠妥的话,列侯归国,成就了贾谊,陛下却最终会落的一身的非议啊。”
刘恒眉头紧锁,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这些老臣们果然不会那么轻易遵从新法的,看来,今天他们就是来致贾谊于死地的啊。想到这,刘恒抬头看向殿外的,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了,他心中不由暗思,贾谊啊贾谊,你现在到底在哪啊......
“方才上党侯已说出了我们老臣们的心声。”张相如开口说道:“陛下若是听从贾谊的话,执意要赶我们走,那老臣等也只好收拾行李,回到自己的封地去。陛下,老臣等都是一片为国之心,让臣等走,容易。可这藩王推恩,可是一旦失算,就会酿成巨变啊。”张相如继续说道:“陛下,放眼天下,这些藩王们,以刘氏宗族,同姓藩王居多。他们的父祖辈或是高祖的亲人,或是立有大功者,还有一位高祖的亲儿子,陛下的亲弟弟淮南王刘长,他们的王位已经世袭罔替了三十多年了。今日贾谊一道藩王推恩之令,便要让他们将自己的土地分出去,老臣敢断言,此事决不是轻易便可办好的。就拿吴王来说,他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儿子,难道这法令一出,吴王就要立刻将自己的吴国分成二十多份么?这二十多个儿子日后结婚生子,本就已被分成二十多份的吴国又要继续分下去。那不出三十年,吴国便已被分完了,这六十多个吴王每个人的管辖范围只怕和村中的里正差不多。贾谊不愧是个深谙权术的人,这个法令出的可真好,一举便解决了藩王日益坐大,对朝廷的威胁。可是陛下你要知道,藩王们不是傻子,他们都明白这条法令的威力所在,他们决不会去奉行。”
“到时藩王们集体抗命不遵,依照那贾谊的性情......”冯敬冷笑了一声说道:“最后只会酿成一种局面,那就是藩王们被逼的不得不反!这汉国的天下将重燃战火,匈奴再趁势南下,南越国则趁机北上,只可惜了这泱泱汉国啊,高祖皇帝九死一生所创下的基业,不出五十年,便要葬送于我辈之手了!”
老臣们一起拱手高呼道:“惜哉汉国,痛哉高祖也!”
刘恒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疼,一口鲜血便要喷出,他忙捂住口鼻,趴在大案上痛苦地支撑着。殿下的老臣们仍就在一起拱手高呼着:“贾谊妄谈变法,名为强国,实为误国!”高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张武见情况不妙,忙站起身高声说道:“放肆!大殿之上,谁敢大呼小叫,分明是有意乱国家庙堂!”老臣们闻言,这才静了下来。
张武快步走至大殿中央,朝刘恒一拱手道:“陛下,是否宣调甲士进殿?”
刘恒脸色阴沉,硬撑着从桌案上慢慢抬起头来,他将右手慢慢从口鼻上移开,果然自己的手掌心中已是一团血花了。
张武见状,忙再次问道:“是否宣调甲士进殿,护卫朝纲?”
刘恒缓缓举起右手,左右摆了摆,张武知道皇帝的病情,见此情形,只好手按宝剑,狠狠地瞪了一眼冯敬等老臣,这才退立在一边。
刘恒强忍心中的疼痛与怒火,看向冯敬道:“依你们的意思......这新法非但不是富国强兵的良法,反而成了亡国的谬法了是么?”
冯敬忙拱手说道:“陛下言辞未免太诛心了吧?臣等不过是详细剖析了一番这新法的不妥之处,至于变还是不变,臣等岂能做了陛下的主呢?”
刘恒分明看到,冯敬等一干老臣正在窃窃发笑。
张释之再次起身,看向冯敬说道:“上党侯,贾大夫迟迟未来,你们今日又在这大殿之上抨击新法,不就是因为那列侯归国的法令触犯了你们的权益了么?”
“张释之。”张相如看向他冷笑道:“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吧?官升的快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身为廷尉,执掌刑律而已,朝中之事,与你无关!”
刘恒看向班部丛中:“晁错,你来说一说。”
晁错低沉着头犹豫了片刻,迈步走出,拱手说道:“回禀陛下,臣人微言轻,在这大朝之上,本不该多说话的。”
是啊,贾谊迟迟未来,晁错又只是个小小的属官,如今列侯们群起发难,又能指望官职卑微的晁错能够说上什么话呢?
刘恒双手强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邓通忙上前想搀扶住,刘恒低声说道:“退下去。”邓通这才只好一拱手,慢慢退了回去。
刘恒迈步慢慢走下台阶,看向冯敬等人,冯敬等忙低头拱手说道:“陛下。”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刘恒眉头渐渐拧成了一团。
今日周勃未来,自己本以为这些老列侯们今日会做出让步,却没想到,他们今日竟是有备而来,当庭发难。
刘恒转头看向另一侧,薄昭,张武,宋昌三人皆也注视着自己,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些都是自己人......”刘恒心中默默想着。刘恒忍着心中剧痛,迈步向前走,班部丛中的张释之开口想说什么,可他看到刘恒那紧锁的眉头,凝重的神情,终是又闭上了嘴。“这是个明事理的大义之士......”刘恒心中这样想着。班部丛的最后列中,晁错低沉着头,脸上写满了心事,他的双手在微微的发抖着,心中堆满了话,可是却没有勇气说出。“这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可惜官小人微,面对这来势汹汹的老列侯们,他也说不上什么来......”刘恒的心中这样想着。
望着殿外的漫天飞雪,“贾谊啊贾谊,如此重要的时刻,你怎么还没到呢......”刘恒的心中默默说道。
漫天的雪花,越下越紧,越下越急,丝毫没有给人留片刻的喘息时间。刘恒的眉头从紧紧的一团而渐渐舒展开了,眼前的飞雪,朝堂上的群臣,耳边嚷嚷不休的老列侯们,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刘恒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一切事务,双手在半空中,却是怎么也抓不到。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闭上双眼,仰头倒在朝堂上,冠冕从他的头上滚落下来,冠冕上的垂珠撒落了一地......(未完待续)